国家认同的建构机理
2017-02-16宁乐锋
摘要:在马克思主义理论的视野下审视作为国家建设重要内容的国家认同,它在本质上内含对具体阶级阶层关系的认同。国家认同的阶级性本质及其存在的现实性决定了国家认同建构的必要性。国家认同建构必要性的实现有赖于国家认同的利益根基、民主保障、思想引导、他者框束、阶级归隐等所预设的国家认同具体建构路径的选择。
关键词:国家认同;建构;必要性;可行性
中图分类号:D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CN61-1487-(2017)01-0043-04
任何认同的实现都不是自然而然的过程,而是具体认同形态建构主体针对该认同形态生成的机理,选择有针对性的具体建构路径并付诸实践的过程。
一、国家认同的建构必要性
认同是对“我是谁?”这一问题的回答,是认同者对自身归属在主观认知上的确认和在现实实践上的体认,是认同者对自身、同类、事件、思想等做出的态度取舍和行为选择,是认同者在情感、意志、思想、行动等方面的承认、接纳与皈依。在此过程中,认同者超越独立的个体自我,完成着对“我和谁在一起?”、“我们是谁?”等问题的回答与共同体身份的确认,实现了个体自我对某种类型共同体的融入,同时完成着对“我们”与“他们”的界限设定,内含着对“他们”、“他者”的排斥。认同的达成实现了认同者对什么是好的和坏的、什么是有意义的和重要的、什么是浅薄的和次要的、什么值得做和什么不值得做等的价值判断的认知和接纳,并据此有了确定性的行动趋向。认同者对于认同什么具有一定的自主选择权,但认同形态的根本性质并不由认同者决定,而是由认同具体对象的本质所决定。因此,只有阐释清楚认同对象是什么,才能正确回答“是什么认同?”、“认同的到底是什么?”等基础性问题,也只有以此为基础才能解答“建构何以从根本上必须?”这一问题,而不是对认同做符号化的解读,不是简单地将某种认同形态作为既定的前提来加以言说。在马克思主义理论的视野下审视国家认同,国家认同的必要性根基于国家的阶级性本质及其存在的现实性。
国家并非自古以来就存在,它是人类社会发展到缘于根本利益的差别而分裂为不同的阶级,为了控制阶级对立与调和阶级冲突以不致使社会解体的需要的产物。究其本质,国家是阶级统治的工具和机器,它作为占统治地位的阶级为维护公共秩序以巩固其统治地位的工具而存在。既然作为国家认同对象的国家在本质上是阶级统治的工具与机器,国家内含阶级的差别与分立,那么,国家认同必然具有内在的阶级性,内含着对具体阶级关系及统治阶级统治地位的认同。当阶级仍然是现实人类社会无法剥离的基本因素,国家作为阶级统治的工具的本质没有发生实质性转变之时,阶级对于国家认同的影响就不可能消失。国家认同的阶级性本质从根本上决定了国家认同建构的必要性,决定了国家认同建构的规范性指向,即建构的指向在于论证自身存在的合法性和自身存在的永恒性。
国家认同往往被解读为由政治认同和文化认同所构成,但当深入考究国家层面的文化认同的实质及其具体内容时,其本质上的政治性就昭然若揭,对国家的政治权力、政治制度、政治理念、政治实践等的政治认同构成国家认同的实质性内核。在国家层面,任何统治阶级无不力图构建统一的一体文化,并努力使之成为国家成员的文化认同之取向。该一体文化是以统治阶级所主张的价值观为核心的文化,辩护着统治阶级统治地位的合法性与统治方式方法的正当性,守护着统治阶级的根本利益。人类社会的历史进程表明,只要存在阶级的分立,居于统治地位的阶级总是在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渠道宣扬其所主张的思想,引领国家层面一体文化的发展,以实现其在意识形态领域主导地位的确立。
正如阶级的存在是历史性而非永恒性的一样,国家的产生和存在亦是历史性的。只要存在阶级的分化与分立,国家的现实性存在就是必然。在当今世界,民族国家被视为最基本的国家形态,是国家关系的基本主体和唯一得到国际承认的政治组织结构。“具体而言,国家形态是一个国家在特定历史时期因国家—社会互动所形成的政治形态(治理结构),以及由此政治形态而产生的相应的政治过程和治理绩效。”[1]245民族国家是在王朝国家的基础上,为解决国家在发展过程中面临的民族共同体与国家政治共同体之间的矛盾而创建的一种国家形态,是国家发展特定阶段的产物,并将被新的国家形态所代替。国家形态的演变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国家发展的根本逻辑,政治统一、政治整合、国家认同始终伴随着国家的建设与发展。
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指出,根本而言,现实中的国家都是处于由某个阶级居于统治地位的具体社会形态之中。尽管一个国家的社会形态在没有发生根本质变的前提下存在着具体政权的更替,但这一更替仅仅是统治阶级内部不同利益集团力量变更的结果,新生政权依然从根本上守护着支配物质生产资料的阶级的利益,封建王朝的政权更替和资本主义国家的执政党轮流提供着鲜活的例证。当旧的社会形态被新的社会形态代替之后,国家认同的建构又将是占据统治地位的新的统治阶级面临的任务。当然,相较于传统国家,受全球化进程的推进、现代国家的社会结构和社会整合方式的变化及其引发的公民与国家之间关系的变化、多民族国家的族际政治整合压力的增加、资本主义国家与社会主义国家的共时性存在等多种因素的影响,现代国家的国家认同建构问题更加突出。
无论是作为认同者的个体自我,还是作为认同对象的共同体,无不处于动态变化之中,相应于此,对于“我是谁?”“我们是谁?”等问题的认同回答就不可能是永恒的。认同者自身在动变中进行着自我认同的选择,认同对象获得认同者持续的认同需要认同建构的不断努力。“在绝大数情况下,identity都是建构起来的概念。人们是在程度不等的压力、诱因或自由选择的情况下,决定自己的identity。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有句名言,说国家是‘想象出来的群体。identity是想象出来的自我:我们想到自己是什么人以及我们希望成为什么人。”[2]21国家认同与国家本身一样是动态的,过去认同不等于现在认同,现在认同不意味着将来认同。国家的相对稳定与绝对变化之间的矛盾运动,及认同者的動态变化使得国家认同处于不断的被建构之中。
二、国家认同建构的可行性路径指向
(一)国家认同的利益基础
在社会历史领域内进行活动的是具有意识、追求某种目的的人。人行动的最根本驱动力就是对利益的追求,追求利益是人的政治“本能”,利益需求满足的大小直接影响着国家认同。认同者是否认同国家的现行政治权力系统及其政治实践,与国家是否能够有效满足他们的现实需求有紧密关联。认同者以自身的利益需要及其得到满足的程度为评价标准对国家做出价值评价,进而选择相应的国家认同。国家认同的达成以政治权力系统能否切实保障其需要的真正实现为前提,这离不开政治权力系统政治实践的有效运作。政治实践的绩效越明显,相对稳定与持续的国家认同越可能达成;反之,政治权力系统政治实践的政治绩效不理想,应有的国家认同就难以达成,政治权力系统的路线、方针、政策就难以得到广泛的支持和拥护。也就是说,政治权力系统政治实践的绩效与认同者的国家认同之间具有正向关联性。
究其实质,政治权力系统政治实践的绩效状况就是国家的政治统治和社会管理职能运作的有效程度。从政治统治的角度看,政治权力系统的有效运作在于把在根本上不可调和的阶级矛盾控制在政治秩序稳定的范围之内,维护统治阶级的根本利益;从社会管理的角度看,政治权力系统的有效运作在于对公共事务的有效担当和管理。从国家存在与发展的历史看,国家的政治统治职能的实现以其社会管理职能的实现为基础,政治统治的延续以社会管理职能的执行为前提。尤其是在现代社会,一个国家能否获得认同者的认同,主要取决于其社会管理绩效的提升,取决于其能否提供更好的福利、更为安全的秩序和更为健全的权利体系,以及对诸产品的合理平衡与良好的综合评价。国家认同的达成需要政治权力系统引导不同利益者的利益诉求,创设在长远利益、整体利益、根本利益趋于一致的利益关系,并实现认同者对这一利益关系的感知和体认。
(二)国家认同的民主保障
作为国家认同具体对象的政治权力系统为获得认同者的认同必须进行认同建构,但国家认同的达成并非出于统治力量一己所愿。认同者在国家认同建构过程中并非是政治权力系统建构国家认同行动的消极的被影响者,反而是对国家认同建构行动具有重要影响力的主体力量。国家认同的达成,认同者具有很大的主体能动性。国家认同须是出自认同者内心的自愿,而非基于外在强制的同化。如布劳所言:“我们不能强迫别人赞同我们,不管我们对他们有多少权力,因为强制他们表达他们的感激或赞扬将使这些表达毫无价值。‘行动可以被强迫,但情感的被迫表现仅仅是一场戏。”[3]19尽管迫于外部压力,认同者可能有了认同的外在行动表现,但认同心理和认同行动实质上并不一致的伪认同就会发生。
就统治阶级来说,认同者的持续性国家认同是其所愿,但缘于根本性的利益差别,持久稳固的统一的国家认同只存在于理想境地。此处的关键问题在于,不同利益主体的利益能否得到调和,能否在现有的利益关系中和谐共处于一个国家政治共同体之中。现代国家认同建构的实践证明,有效的国家认同建构离不开现代民主政治的建构及其框架下运用民主的方式所实现的利益调和。阿米·古特曼认为,围绕彼此之间值得尊敬的差异进行协商的意愿与能力是民主政治理想的主要组成部分,象征所有人自由和平等的多元社会和共同体的存在,依赖于合理的知识、政治和文化差异之间的相互尊重。事实证明,在现代社会,多样化的差异性利益及观念在国家内部一定程度上的和谐共处需要彼此之间的相互尊重和相互之间的包容式妥协。没有基于利益调和的相互尊重、协商对话与妥协的达成,结果无非是极权专制条件下的伪认同状态,或者是现行政治权力系统被新的政治权力系统所代替。
(三)国家认同的思想引导
如前所述,自国家产生以来,任何阶级当力图上升为统治阶级或为维护其统治阶级的地位,无不重视意识形态功能的发挥,无不把自己的特殊利益宣称为普遍的共同利益,将自己形象化为全民利益的代言者与保障者。统治阶级力图使每一个人相信,“个人现在和未来的物质福利在于维持政治现状;相信个人的物质利益和统治阶级的利益是一致的;或相信统治阶级是真正关心社会各阶层福利的”。[4]186每一个统治阶级无不把自己的意志说成全社会、甚至是全人类的普遍意志,乃至神的旨意或自然的法则,通过形式的普遍性而赋予既有社会结构和社会秩序以正当性与合法性。
统治阶级无不注重加强对自身主张的意识形态的宣传教育和强化其在意识形态领域的主导地位。在文化多元化、意识形态纷争的现时代,一个国家的统治阶级如果忽视甚至有意无意地放弃在意识形态领域的主导地位,另一个阶级对它的占有和另一个国家的意识形态对它的渗透就不可避免。当然,意识形态主导地位的确立并不否认意识形态的多样性,恰恰应是在意识形态多样化的发展及其对撞对话之中丰富和充实主流意识形态的主导性。在多样化意识形态之争中,核心是核心价值观的对话和对撞。任何试图居于主导地位的意识形态都力将其核心价值观培育成国家政治共同体的核心价值观,并以此为核心建构一体化的国家文化。“要塑造‘民族国家的根基,就必须进一步强化‘国家文化,这种文化必须是与各地文化有联系而又有共同性把地方文化整合起来的共同文化。我们必须通过公民教育强化共同的文化边界,而不能强化国土内部的地域性文化的边界。可以通过各种地域性文化之间的共同性来模糊它们之间的差异,从而凸显国家文化的普遍意义和共同性。”[5]102
(四)國家认同的形象塑造
任何形态与层面的认同都不是在封闭的状态下生成的,而是与“他者”在对话中建构而成。政治哲学家查尔斯·泰勒认为,自我的认同一定程度上是由“他者”的承认构成的,“他者”的不承认或扭曲的承认会对自我的认同构成显著的负面影响。之所以如此,原因在于任何自我的存在都是关系中的存在,自我是关系中的自我,自我的认同的确立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关系中他者的影响。与此相应,任何国家的国家认同的建构都不是其自身内部的事情,而是受国际环境的影响和其它国家的制约。特别是人类社会发展至近现代,随着经济全球化的推进、世界市场的开拓、单一民族历史向世界历史的演化、现代科技的发展及信息扩散蔓延,地域性的个人被世界历史性的个人所取代,不同国家之间的相互影响愈益广泛和深远。每个国家的成员都已摆脱了封闭自守的状态,对其它国家的经济、政治、文化等有了更多的接触和更深的认知,其间势必有意无意地对不同国家的成员的生产方式、生存状况及其政治权力系统的具体作为做出善恶的价值评价,并基于此对自己所处国家有着新的期盼,这必会影响认同者的国家认同。
在现代国家间关系中,其他国家可能采用经济、政治、文化、军事等手段对一国家的建设进行直接或间接的干涉,使得该国家的政治权力系统和国家认同处于动荡之中。马克思恩格斯说:“一切历史冲突都根源于生产力和交往形式之间的矛盾。此外,不一定非要等到这种矛盾在某一国家发展到极端尖锐的地步,才导致这个国家内发生冲突。由广泛的国际交往所引起的同工业比较发达的国家的竞争,就足以使工业比较不发达的国家内产生类似的矛盾(例如,英国工业的竞争使德国潜在的无产阶级显露出来了)。”[6]567在当今世界,提高综合实力,维护主权独立,巩固政治统治,强化国家认同,尤其是使其核心价值观在与全球多元价值观的冲突和较量中获得发展的空间,使其政治文化在与全球多元政治文化的对话中赢得优势和在国家意识形态领域中居于主导地位,是任何国家的政治权力系统面临的重要课题。
(五)国家认同的阶级归隐
国家认同具有本质上的阶级性,国家认同的建构不可能从根本上脱离一个国家具体的阶级阶层关系。然而,“阶级意识的退隐与公民理性的勃兴是当今世界范围内的一种政治生态。这种政治生态所反映的是一种‘后工业社会的经济关系状况,是一种‘后现代社会的社会关系状况,也是一种‘后资本主义的政治关系状况。”[7]在此背景下,国家认同建构中对阶级意识的弱化与对公民意识的强化不啻是恰当的选择。如此选择有助于弱化个体的阶级归属感,调和根本利益上存在差别的阶级之间的利益分化和价值对立,为多元利益和多元价值的共存及其之间的协商对话和包容妥协提供条件。尤其是在一个由多个民族或族群构成的多民族国家之中,更需要公民意识的培育,因为只有培育各民族或族群的成员平等地拥有统一的社会身份意识,才能更为有效地遏制地方民族或族群认同对其地域认同定位的僭越及其对国家认同的威胁,消解假借地方民族或族群群体利益之名对国家政治共同体的统一及其政治合法性的破坏。
在当今世界,无论是在资本主义国家还是在社会主义国家,阶级关系和阶级意识都趋于退隐,但这并不意味着国家认同可以脱离或抛弃阶级性。只要阶级分立的现实存在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国家认同的建构就不可能脱离国家认同本质上的阶级性。如拉塞尔·L.汉森指出,在美国对民主的阐释中,由于随着阶级逐渐依据消费而非生产关系来理解,一个具有阶级区分的社会形象在美国政治语言中黯然失色,民主不再根据阶级术语来理解,然而这并不意味着阶级已经从美国社会中消失,或阶级冲突已经烟消云散了。[8]84对于国家认同的探究应以国家认同的阶级性为基点,从一个国家的具体阶级阶层状况出发来加以考察和审视。如果有意或无意地忽视与抛弃国家认同的阶级基础及其本质上的阶级性,国家认同就是一个空洞的抽象。
阶级意识的弱化和公民意识的强化不是对阶级分立现实存在的否认,更不是要以自由主义的、基于抽象个人的公民身份理论解析国家认同的建构。自由主义抽象化掉了什么是最有价值、最值得尊崇和最人性的生活方式的问题,抽象化掉了人与人之间的文化和价值差异,着眼于个体的自由、权利和合法程序,强调公民身份的平等性,主张每一个获得了公民身份的人作为国家成员的资格及享有权利与承担义务上的一律平等。然而拥有了自由主义所谓的公民身份的人在现实中是否真正处于平等地位,尤其是是否真正享有平等的各类权利,则必须深入探讨“公民身份赖以运作的社会和政治背景是什么”这一根本问题。对国家认同进行脱离阶级性的抽象性论说不仅是对马克思主义基本立场和基本观点的背离,更是对现实国家发展内在逻辑及规律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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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宁乐锋(1977-),山东菏泽人,哲学博士,云南财经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理论与当代政治哲学研究。
(责任编辑:杨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