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情

刘正权

领导的安排，让程卫东陷入两难。

心里还没来得及欣然，爱人的脸已挂上寒霜，父母在不远游，你自己斟酌吧。

半个月了，程卫东一直游走于护士站和病房之间。父亲跟医院打起了持久战。

看程卫东满脸沮丧，儿子投了反对票：让爸爸出去透透气，也好。

典型的儿大不由娘。爱人狠狠瞪了儿子一眼。

儿子不惧，说，爷爷疼爱我这么多年，你们总得给我一次孝敬爷爷的机会。

有道理，伺候领导这么多年，难得领导给机会让人伺候程卫东，干嘛不去，叩谢龙恩都来不及呢。

是代表领导去邻县赏雪。

这几年，全球气候变暖，好久都没正儿八经看一场豪雪了。

邀请领导的，是领导的同学，在邻县主政。领导是有点诗情画意的人，大学期间，最令同学无法忘怀的一件事就是，某天半夜起来解手，发现雪花漫天飞舞，领导不解手了，挨个掀同学被窝，说面对如此豪雪，你能无动于衷？

领导被同学们衷心骂了一通神经病。

眼下，这段荒唐事随着领导的不断升迁，成了奇闻，成了轶事，被好事的同学屡屡提及。

天公作美，居然在六月飞雪了，还是豪雪，百年不遇的。

接到邀请，领导没回绝，回绝就是扫兴，扫一干同学的兴，那得背多大骂名。领导就来个偷梁换柱，安排程卫东去。

分身乏术，成了每个领导的通病。

没人跟程卫东较真，领导的秘书，就是领导的影子，影子和正身，可以分，可以合。

于是跟一干熟悉的陌生人开始赏雪之旅，程卫东熟悉这些人的名字，领导嘴里常出现，陌生的是这些人的面孔。

鞍前马后为他们劳顿的，叫朱卫东，跟程卫东的身份相似。没来由地，程卫东对朱卫东有了一些亲近。

朱卫东亲自开着一辆七座的商务车，这次活动属于小范围的，加上朱卫东刚好八个人，目标小，才能躲开群众雪亮的眼睛。

朱卫东的领导说了，处理好灾情，他再跟大家会合看雪。

豪雪还真的豪气，居然把路面都给砸坏了，说到这，有人肯定明白了，这是极端天气，夹杂有冰雹。

车上有人感叹，六月飞雪，那个关汉卿老夫子硬是有预言家的本事。

他要活到现在，王林就没机会成为大师了。有人接嘴。

路况不怎么好，大家興致都还蛮高，为究竟是窦娥冤呢，还是关汉卿冤打起了嘴官司。

朱卫东的电话就在这时响的，朱卫东瞥了一眼中控台上的手机，没接，程卫东用眼角余光扫过去，屏幕上显示出两个字——大姐。

商务车颠簸了一下，手机铃声断了。

不好意思，碰见个坎！朱卫东不知冲谁解释。

手机没再响，来了则短信。

刚才的颠簸，让大家吃了一惊，雪太大，温度没降低，这种天气赏雪，安全系数确实没保障，领导不来是明智的。

商务车蛇一样地在路上滑行，总算人车无恙地到了目的地，居然是个温泉山庄。温泉山庄赏雪，有悖于领导赏雪的初衷呢。

初衷在哪？朱卫东冲程卫东苦笑，一车人，都是领导的影子。

程卫东恍然，好在大家跟着领导后面耳濡目染，都有了领导的雅兴，程卫东就倡议说，知道魏晋名士下雪天都做什么吗？

朱卫东说，做什么？

有人抢答，魏晋名士居无室，幕天席地，纵意自如，止则操卮执觚，动则挈榼提壶，唯酒是务，焉知其余。

既然唯酒是务，那就该效仿名士酩酊大醉一回。

朱卫东是东道主，酒令发出，大家好一通豪饮。

程卫东酒量不大，膀胱尤其装不下东西，一顿酒席没完，去了三次洗手间。

事不过三，程卫东从洗手间出来，没再回酒席，天已落黑，雪也停了，残雪倒是蛮有看头。

程卫东就转到一株六月雪后面，这种花根茎叶舒肝解郁，程卫东的父亲急性肝炎住院，没少用此药。站定了，刚掏出电话要问候父亲，有急促的脚步声跌跌撞撞到近前，不知是喝多了还是不小心，朱卫东双膝一软跪在雪地上。

刚要过去搀他一把，却听见朱卫东抽噎着说，大姐，你先帮我把灵堂搭起来，我这会在外面先给爹磕头了。

跟着，朱卫东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啥时候落的气？程卫东眼睛里的潮气漫上来，人到了朱卫东背后。

车颠簸那会。

领导知道你父亲病危吗？

知道该今天断气！

知道还让你出来？搁古时，父母丧要丁忧的，领导这么安排，是夺情。程卫东愤然出声。

夺情就夺情吧，朱卫东喟然，都是领导的影子，难得见一次天日，你说我能忍心夺大家的情？

〔责任编辑 袁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