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轴江南秋意

○葛 芳

一轴江南秋意

○葛 芳

葛芳，1975年出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鲁迅文学院第十九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曾获紫金山文学奖和冰心散文奖。著有散文集《空庭》《隐约江南》《行走苏州》，中短篇小说集《纸飞机》，作品多次被《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散文选刊》等转载。

碎砖。石径。古树。细雨。

场景是如此细腻、哀婉，轻轻推门而入，你便一脚跌进了江南的情怀。一池的残荷，迎着细雨，依旧舒展着迟暮的美，气质在水中流淌，挺拔、芬芳，你很自然地吟出那句让文人销魂了多年的诗——“留得枯荷听雨声”。雨声滴答滴答，“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那是一种经历了人世沧桑后的闲适，是一种品味了生活甘苦后的从容。

你的心也许不如先前郁闷了，静默于山野，清幽于天地，你只是感慨，久困于樊笼，为什么不早一点儿，到天平山来释怀呢？

范仲淹宽大的袖袍迎风鼓起。他目光深邃，穿越了千年，依旧不忘“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月华如水的晚上，他凝神听着远方的动与静，“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那叫人愁肠百结、辗转反侧的正是那诉不尽的国愁与乡愁啊！

千年榉树，枝丫纵横散乱着，以最大的自由美向天空伸展，无怪乎“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唐寅喜欢取材于这里的古树了，旁逸斜出，无拘无束，“不著一字，尽得风流”。

偶尔，有鸟鸣声，婉转、清丽。你听到了时间静悄悄的脚步声，微弱而有灵性，急促而又细腻，它刚刚停驻在你的鼻尖上，转瞬间，它又潜伏到你的掌心。你是惶恐而喜悦的，在这片宁静、风雅的山林里，你、古树、飞翔的鸟都融为了一体，而物我两忘了。

再往里走，是大片的枫叶林。

红、黄、绿三色交错着，来来回回，把时空拉近又推远。枫叶，千张万张，密密匝匝，堆积着你满腹的心事，飘零着，旋转着，最终与大地相拥。光与影，生与死，澄清与污浊，孤傲与卑微，都从叶脉中渗透出来。你仿佛看到了原野里起伏的麦浪，它蕴含着生命的质感；你也看到了那长满苔藓的庭院，它那伤情而凌乱的美，使你的心灵悸动；你也看到了修道院在人们祈祷后迎来的爽净的黎明，灵魂清清白白，反馈到母体。

一夜冷风，吹落了多少枫叶？无人能数清。一腔柔情蜜意，有几人能识透读懂？绛红、褐紫、嫣红、杏红，斑驳多姿，千娇百媚，却都零落成泥，幸好，有一地浓浓的绿草铺垫着，这份生命的底色支撑着它们，便让飘零这个动作完成得更婉约，更妥帖了。似乎穷尽一生它们都在追求唯美，即使凋落，也淡定如空谷幽兰，娴雅如山林鸟鸣。

大自然在窃窃私语：让地上的回到地上去。

你忽然想到了苏轼的诗句，“此心安处是吾乡”。不问富贵，不问贫穷，不问世态炎凉，不问宦海沉浮。忽然在山坳里你看到一朵野花，向着阳光，暖暖地开着；忽然一滴露珠，滑落在你的颈脖上，清凉而滋润。你一抬脚，发现蚂蚁正急急忙忙地赶路；你一弯腰，鸟儿又在枝头召唤你。

担水砍柴，莫非妙道？在淡远中，在空寂里，你焦虑的心，也如枫叶，经过风雨的熨帖后，而有所妙悟。你掏出根烟，不紧不慢地点火，前头的人催着你赶路，你似乎也没听到。你在一块石头上坐下，雨稀稀落落，拂在你的发梢。你抽上一口，烟雾袅袅，像一团虚幻的棉花。

你抬头远望，青山盈盈，水流花开。

雨中的石径，清爽、明亮。飞花似梦，你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感。回头，却是满目的红枫，飞旋着心灵的舞蹈，自吟自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