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牛的邀请

夏商周/ 文 潘婧/图

蜗牛的邀请

夏商周/ 文 潘婧/图

爸爸的车抛锚了，在路中央突然熄火，怎么也发动不了。他只好下车报警，把报纸铺在路边花坛的边沿上，坐着等交警。

爸爸在怪读小学的儿子。刚才，他接到儿子班主任的电话，说儿子最近总是和最调皮的彭小黑在一起，希望家长配合教育一下。爸爸当即向儿子班主任保证，一定要让儿子收心！说完挂断电话，然后——车抛锚了。

“真倒霉！”他抱着头，手指不停地敲着太阳穴，脑袋里似乎有老鼠在钻髓取火，火苗呼呼作响。作为一家跨国公司的销售经理，他非常忙，忙得甚至一天都见不到儿子，晚上回到家时，儿子总是已经睡着了。幸好妻子是小学老师，并且跟儿子一个学校，把家庭管理得井井有条，他才敢于“奋不顾家”，在外面拼命奋斗，为儿子将来出国深造打基础。

不过这次，他准备回归家庭，好好说说儿子了。

“您是郑友洋的爸爸吧？”突然，一个细细的声音传来，“我找您找得好辛苦呀。”

爸爸回头一看，只见花丛里钻出一只巨大的蜗牛，仿佛是变异种，有成人的巴掌那么大。爸爸当即吓得跳起来。

“别怕，我是您儿子最好的朋友。”蜗牛晃动着蓝红色的触角说。

“我从没见过彩色蜗牛，而且这么庞大，像史前动物。”爸爸定了定神说。

“我最大的特点是潮，跟您儿子一样。”蜗牛笑嘻嘻地说，“瞧我背上这个七彩壳，像不像迪士尼乐园的城堡？还有我的脖子，黑红蓝相间，像不像搭了条围巾？”

“能告诉我，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您不是想知道您儿子的秘密吗？那就陪我散散步吧。”

“不能在这儿说吗？”

“抱歉，我从不在被噪声和尾气霸占的地盘上谈论一位美好少年内心的秘密。”

爸爸迟疑了一下，指了指停在马路中央的汽车：“我在等交警，而且1小时后要主持一个重要的会议。”

“拜托，只占用您10分钟。”

爸爸沉思片刻，关掉手机，向蜗牛伸出手：“想去哪儿谈？我抱你去。”

“跟我来。”蜗牛掉头往花丛里爬。

爸爸吓了一跳：“走错了，里面没有路。”

蜗牛回头神秘一笑：“相信我，当您分开花丛，就会发现路的。”

爸爸觑了觑四周，发现没人，这才猫着腰，飞快地钻进花丛。他用手朝两边一拨，眼前顿时出现一条路。

一条幽静迷人的青石板路，竹林依依。

“怎么回事？花坛下面居然……”

“地下通道，”蜗牛边爬边说，“就在人们眼皮底下，可是无人发现。您不觉得走在这条路上很愉快吗？”

“的确很愉快，空气真香啊，一种很多年不曾有过的宁静……”爸爸倾听着风中沙沙作响的竹叶声，仿佛在极力回忆什么，“我记得小时候在乡间，经常走这样的路。好啦，你该把我儿子的秘密告诉我了。”

没有听到回答，爸爸回头一瞥，才发现自己一不小心，已超过蜗牛100米了。他走回去，似乎醒悟到什么，弯下腰说：“这里没有污染，你该说出我儿子的秘密了。”

“边走边说是蜗牛做事的一贯风格。您能适应吗，风一样忙碌的郑先生？”

“咱俩步子实在难以协调，你太，太……太慢了，我脚尖一点就离你好远。有个方案，我抱着你走，如果你难为情的话，也可以站在我的脚背上，或者像猴子一样趴在我肩上。”

“这个秘密只有走得越慢才说得越清。我也有个方案，您蹲下来，试着跟着我的步调走。”

爸爸无奈，只好蹲下身，看着旁边的蜗牛，像毛毛虫一样缓缓地蠕动着。

“我想起来了，我小时候也是这样学过蜗牛走路。”

蜗牛乐呵呵地说：“我们挺有缘的，郑先生，您儿子也喜欢玩蜗牛。”

“好啦，你该说说我儿子的秘密了。”

“嗯，您看前面是什么？”

爸爸抬头一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一片蓝宝石般的湖面出现在眼前。天空中上飞着几只白鹭，四周绿草茵茵，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飞舞着各色的蝴蝶。

“真美呀！”爸爸感叹一声，一跃而起，旋风般地冲到草地上，坐下来享受着美景，“想不到这座城市还有如此美景，它在哪个区哪条路？我以后天天都想要看看，绕几十里路也值。”

没有听到蜗牛的回答，爸爸站起来一看，蜗牛还在百米开外。他冲上去，不由分说，一把捧起蜗牛，跑到湖边，把它放在一块颇像怪兽的鹅卵石上。

“这个湖就在您家旁边呀。”蜗牛哈哈大笑，“离您所在的小区只有300米，叫照心湖，想起来了吗？”

爸爸低下头，敲着太阳穴苦思一阵，转眼面红耳赤：“唔唔唔，想起来了，儿子读幼儿园的时候，我带他来玩过几次，还坐了脚踏船，之后好像再没来过了。”

他脸上露出了羞惭的神色：“儿子每天上学，好像都经过这个湖，他一定在想，爸爸为什么那么忙？走路像飞，吃饭像塞，说话像赶场，睡觉像囤货，脑子里只有工作工作工作，一天50个小时也不够用。”

“您为什么不能慢下来呢？”蜗牛认认真真地说，“走得太快，会遗失很多东西的。”

“能慢下来吗？压力那么大，就像一只上紧了发条的钟，不停地跑圈圈。”

“人不是钟，人是有感情、有灵魂的生命。只要您愿意，完全可以慢一些的。比如，每天慢10分钟，一周下来，就有70分钟，这70分钟，完全可以陪您儿子到照心湖划划船、聊聊天。”

爸爸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脚踏船，脚踏船……”他望着潋滟波光喃喃自语，忽然发现了什么，“奇怪，怎么湖上没有一只船，岸边没有一个人？难道所有的人都跟我一样忙吗？”

“当然不是。”蜗牛说，“这个照心湖是您儿子画出来的。”

“什么？这个湖是假的？”爸爸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

就在这时，突然轰一声巨响，一辆救护车从湖底冲出来，拉着警报，碾着波浪疾驰。爸爸看得清清楚楚，妻子躺在车里，儿子摇着她的手在焦急地呼唤着。

爸爸吓坏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话音刚落，救护车消失了，湖面也恢复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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蜗牛说：“就在上个月，您妻子晕倒在讲台上，是贫血。她不让儿子告诉您，怕影响您工作，那时您在上海出差。”

“我竟然不知道她贫血，真是混蛋！”爸爸一拳打在地上，“她不该瞒我！”

“她是怕拖您后腿，说补补营养、休息休息就好了。”蜗牛说。

“我对家人的关心远远不够。”爸爸眼里涌出了泪水，“天啊，我为什么那么忙？连周末也经常加班！”

“您遗失的不仅仅是这个，再看湖面上。”

湖面上突然喷出一排水柱，组成一面水幕，上面出现了一张巨大的中年人遗像。

“是杨进，我最好的小学同学。”爸爸悲吼起来，“他走了吗？我知道他得了肝癌，只到医院看过他一次。”

“他去世了，就在上一周。您去美国了，他们联系不上您，把电话打到您家里，您儿子接的，他请假替您去参加了葬礼。您儿子是个男子汉，才12岁，就这么有担当，有情有义。”

“我遗失的东西太多了。”爸爸望着激荡的涟漪喃喃自语，“特别是我的儿子。我一直纳闷他怎么不像我小时候那样叛逆，现在才明白，不是他不叛逆，而是我们交流太少，我发现不了。虽然住在一个家里，可是每天忙得连话也说不上几句……”

“您儿子并不怪您，您那样拼命赚钱养家，他很感激，他一直在努力照顾自己和妈妈，有空就帮妈妈做家务，就是为了让您省心。您忘记他，他并不难过，他最难过的是您忘记了自己。”

“我自己？”

“是的，请把照心湖当作镜子，照一照您自己吧。”

爸爸走到湖水边，蹲下身，静静地注视着水中的倒影，过了很久才发出一声感叹：“想不到头发白了这么多……”

“头发白不可怕，可怕的是内部器官。”蜗牛幽幽地说，“半年前，您公司给员工做了一次体检，您不是被查出有脂肪肝和高血脂吗？您家人很担忧，希望您多锻炼，您说没有时间。从那以后，您儿子突然跟彭小黑走得很近，还用零花钱给他买零食，只因为他妈妈是医生，您儿子要向她请教怎样消除脂肪肝和高血脂。他去过彭家很多次，每次都记满几大张纸，回到家后再把这些建议分门别类地写到卡片上，每天写一条，写完就偷偷塞进您的公文包。”

“是吗？我没注意到。”

“原来您的眼睛比脚还忙。”蜗牛揶揄道,“您不是想知道您儿子的秘密吗？这就是他和彭小黑在一起玩的秘密……”

爸爸再也承受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蒙着脸痛哭起来：“忙忙忙，连毛孔都在忙。每个细胞都在奔跑，我把许多宝贵的东西都跑丢了，跑得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蜗牛纵声大笑：“跑那么快干吗，前面是阎王爷，阎王爷很帅吗？这是您儿子让我送给您的一句话。怎么样，幽默吧？学学蜗牛的生活观吧。——不好，10分钟到了，我被封印了！”

一道巨浪扑来，把蜗牛吞噬了。地上突然冒出一丛花，把爸爸包围了。爸爸认出那是山茶花，正要嗅一嗅，突然传来一声喊叫：“故障车的车主在哪儿？”

“来啦！”爸爸喊着，拨开花丛走出去，惊讶地发现自己就站在街边，交警已经到了。他赶紧钻进车里，拉开公文包翻找起来，果然，他发现了好多好多的小卡片，其中一张写着：

消除高血脂秘诀之99——多吃黑木耳。

当天晚上，爸爸推掉所有应酬，提前回到了家。儿子正在书房里埋头做作业。他没有打扰儿子，而是默默地看着墙上的一幅画。那是儿子画的：一片蓝宝石般的湖面，湖边有一只巨大的彩色蜗牛，跟下午邀请他散步的那只蜗牛一模一样。他悄悄拿起画笔，在那只蜗牛身旁画了三个人，并在旁边写了一句话：

我愿意慢下来，陪你们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