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鹰逆风飞行 （一）绝境求生

沈石溪/ 文 行者/图

沈石溪动物小说

小鹰逆风飞行 （一）绝境求生

沈石溪/ 文 行者/图

失去了妈妈的小鹰紫金冠怎样在西双版纳的热带雨林中生存？它甚至还不会飞行！在残酷的自然环境中，它会有什么经历呢？

骄阳似火，照耀西双版纳的热带雨林。

雨林深处，罗梭江畔，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榕树。树梢的丫形枝杈间，有一个盆形鹰巢。一只小鹰独自趴在用树枝、草和兽皮搭建的鹰巢里，吃力地仰着头，眼巴巴地望着碧蓝如洗的晴空，焦急地等待着妈妈归来。

这是一只两个月大的小雄鹰，身上已覆盖了一层淡褐色羽毛，两侧翅膀刚刚长出坚实有力的翮羽，属于半大的雏鹰，还不会飞。与众不同的是，这只生活在热带雨林的小鹰头顶有几片紫金色的绒羽，在阳光下闪动着耀眼的光芒，十分醒目，我们可以叫它紫金冠。

紫金冠在鹰巢已等待了一天多了。昨天清晨，同往常一样，年轻的鹰妈妈白柳絮抬起翅膀，用腋下柔软的羽毛，轻柔地摩挲几下紫金冠的脑袋，发出几声悦耳的鸣叫，像是在说：“宝贝，妈妈要出去找吃的了，你别淘气，小心从树上掉下去！乖乖待在家里，等妈妈带好吃的回来！”接着，鹰妈妈小心翼翼地跨到鹰巢旁的一根树枝上，撑开翅膀，双腿一蹬，飞往罗梭江上游觅食去了。

紫金冠是个听话的孩子，妈妈一离开，它就乖乖蹲伏在鹰巢里，静静地等待妈妈归来。可是，等呀等，从旭日东升等到烈日当顶，妈妈没有回来；从烈日当顶等到夕阳西下，妈妈还没有回来；又从夕阳西下等到满天繁星，妈妈依然没有回来。它又苦苦等了一夜，等到朝霞映红天空，等到太阳爬上树梢，还是不见妈妈的影子。

紫金冠的妈妈白柳絮，是一只腹羽洁白蓬松如柳絮的年轻母鹰，它永远也回不了家了。

这是一个悲惨的故事。

昨天清晨，白柳絮沿着狭长的河谷寻觅猎物，它运气不佳，在空中盘旋了两个多小时，也没找到合适的猎物。就在它万分焦急时，从一棵大树的树洞里突然蹿出一只黄鼬来。

一般来说，鹰很少捕捉黄鼬。黄鼬俗称黄鼠狼，尖牙利爪，也是凶猛的食肉兽，捕捉起来风险很大。但白柳絮已在河谷巡飞了两个多小时，一无所获，想到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和家里嗷嗷待哺的孩子，白柳絮没有其他选择，它迅速像舵一样地侧转尾羽，绕到黄鼬背后，无声无息地俯冲下去。

黄鼬拼命奔逃，但鹰飞得更快。在一丛野杜鹃花旁，鹰爪准确地落到黄鼬脖颈上，这是漂亮的一击。强有力的鹰爪抓住了黄鼬的后颈，使得黄鼬无法反咬一口，也无法用利爪撕扯。白柳絮胜券在握，只要振翅拉升，将黄鼬拔离地面，就算大功告成，可以带着猎物回家喂孩子了。

就在白柳絮用力摇扇翅膀时，突然，黄鼬翘起长长的尾巴，噗地放了个屁。黄鼬肛门旁有条臭腺，遭遇天敌时，能喷射毒雾似的气体，威力巨大。任你是有智慧的人类还是森林大力士黑熊，一旦闻到黄鼬的臭屁，立刻就会被熏晕，短暂丧失意志，黄鼬便可趁机逃命。

不幸的是，白柳絮被喷得一阵晕眩，暂时丧失了起飞力量。黄鼬趁机拼命往杜鹃花丛里奔逃。白柳絮虽然暂时无法起飞，但鹰爪并未松开，仍牢牢抓住黄鼬的后颈。黄鼬只能带着白柳絮不顾一切地往杜鹃花丛里钻。杜鹃花属于灌木植物，枝杈交错，藤葛缠绕，小小黄鼬当然能毫无障碍地钻进去，但对张开翅膀的鹰来说，却如同一张锋利的网。

白柳絮被拖拽到杜鹃花丛前，才意识到危险，它想要松开抓住黄鼬后颈的那只鹰爪，但已经迟了，身体已重重撞在杜鹃花丛上，锋利的枝杈割伤了它的翅膀。它拼命挣扎，却又被蔓生的紫藤缠绕。它越挣扎，紫藤缠得越紧，很快它便被“五花大绑”，再也动弹不得了。受伤的黄鼬逃走了，白柳絮却成了过路野猫的食物。

紫金冠当然不知道妈妈的悲惨遭遇，还在苦苦地等待妈妈回家。在紫金冠的记忆里，妈妈从来没这么长时间不回家过。平时妈妈外出打猎，短则十几分钟，长则一两个小时，就会带着可口的食物回家。它不明白这一次妈妈为何外出快两天了还不回来。它猜想，或许是它惹妈妈生气，妈妈不要它了。

它有时候真的有点儿淘气。记得半个月前，妈妈训练它排便时，要它把屁股伸到鹰巢外面去，尾羽往上一挑，噗一声，就把臭臭的粪便直接排到树下去了。可它觉得把屁股撅到巢外去有点儿辛苦，再说了，有时风大，刮得树枝摇摇晃晃，要把屁股伸到巢外去，必须走到鹰巢边缘，一不留神就会掉下树去。于是，趁妈妈不注意，它偷懒地噗一声又一次把粪便排在了鹰巢里。为了这事，妈妈没少生气，冲着它的耳朵大叫，有一次还啄掉它腿上的一片羽毛以示惩罚。

哦哦，还有，它在长身体，总想多吃一点儿，把自己的这一份吃完后，就去抢妈妈叼在嘴里的肉。

上次，妈妈带回一只田鼠，小小的田鼠当然不够母子俩吃，它把自己的半只田鼠一口吞进肚里，便又去抢夺妈妈嘴里的另一半田鼠。但妈妈已将另一半田鼠咽进肚了，它竟把小嘴伸进妈妈的大嘴里掏呀掏，还用嘴夹着妈妈的舌头往外拽。妈妈生气了，怒鸣一声，扇动强有力的翅膀，给了它一下。

妈妈一定还在生我的气，不想要我了。紫金冠越想越伤心，越想越害怕，发出讨饶的鸣叫：妈妈，你快回来吧，我保证再也不淘气了，我保证每次排便都把屁股撅到巢外，我再也不把嘴伸到你的嘴里抢东西吃，再也不夹疼你的舌头了，妈妈，快回来吧！

紫金冠反复鸣叫着，但山野一片静谧，听不到妈妈的应答。

又过了一会儿，碧蓝如洗的天空，遥远的山峰背后，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圆点，径直朝着大榕树飞来。

是妈妈！妈妈回来了！紫金冠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小圆点，激动得瑟瑟抖动着翅膀。

小圆点渐渐变大，越飞越近。紫金冠看清楚了，那不是妈妈，而是一只鹭鸶，从大榕树上一掠而过，飞往苍茫的大黑山去了。

西双版纳靠近北回归线，属于亚热带地区，气候炎热。时值正午，阳光猛烈，紫金冠蹲伏在鹰巢里，头顶没有遮蔽，就像被烧熟了一样，又饿又渴，难受得要命。它比任何时候都盼望妈妈快点儿回来。妈妈一回来，就会带来好吃的东西。它口渴了，妈妈会飞到罗梭江，啄起一口清冽的江水，嘴对嘴喂给它喝；正午光景，妈妈怕它晒坏了，还会站在它身旁，撑起一对翅膀，就像撑起一把遮阳伞，为它遮挡火辣辣的阳光。

突然间，烧烤般的炙热消失了，紫金冠的嘴巴里好像灌进一股清泉，嗓子也不冒烟了，还有鲜美的蛙腿塞进它的嘴里：一只蛙腿，接着又一只蛙腿，一长串蛙腿，吃得它直打饱嗝儿。

幸福来得太突然，似乎一步就从地狱跨进了天堂……

当然没有谁给紫金冠喂水，也没有谁给它喂食。它只是被晒晕了，进入半昏迷状态，出现了幻觉。天气太热，阳光太毒，紫金冠中暑了。

人会中暑，鹰也会中暑。

紫金冠的运气真的还算不错，就在它被火辣辣的阳光晒晕时，从遥远的大黑山飞来一片乌云，刚好就飞到罗梭江畔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榕树上，噼里啪啦地下了一场阵雨。

真要感谢这场阵雨，要是没有这场及时雨，后果会非常严重。事实上，在炎热的天气里，但凡鹰妈妈离巢后无法返回，留在巢中的幼鹰大部分都会中暑，被晒晕后可能永远都不会再醒过来。

豆大的雨点砸在紫金冠身上，把紫金冠浇醒了。它张开嘴，喝了几口雨水。口渴的问题算是暂时解决了，头脑也变得清醒，它这才幡然醒悟，刚才所见到的妈妈回家、妈妈往它嘴里塞一长串美味蛙腿的情景，都是一场梦。它明白了，无论它怎么哀鸣、哭泣，都无济于事，妈妈永远不会回来了！

它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热带雨林的天气，就像娃娃脸，说变就变。刚才豆大的雨珠还哗啦哗啦地往下落，一阵风吹过，立刻云破天开，雨过天晴，热辣辣的太阳再度照耀大地。很快，紫金冠又尝到烈日下被烤的滋味，羽毛烫得就像在燃烧，脑袋又开始晕晕乎乎，有一种嗜睡的感觉。

它是一只聪明的小鹰，它明白，假如再吃不到东西，再继续待在热锅似的鹰巢里，自己很快就会死掉。

它不想死，它一定要想办法活下去！

要想活下去，必须离开鹰巢。待在鹰巢里，永远吃不到东西。

它站到鹰巢边缘，向树下张望。离这棵大榕树100多米远处就是碧波荡漾的罗梭江。江边芳草萋萋，树丛茂密。它虽然还只是两个月大的小鹰，但鹰眼锐利，一眼就看见有刚孵出的小蛇在草丛蜿蜒，有尾巴还没退化的小蝌蚪在泥塘蹒跚，啧啧，鲜美的食物正等着它去品尝呢，它馋得直流口水。

紫金冠想到地面去，只有去到地面，才有可能活下去。但它还不会飞，按照鹰的生命时间表，要到四个月大羽翼才能长得丰满，才能翱翔蓝天，才能离开鹰妈妈独立生活。它才两个月大，翅膀还十分稚嫩，别说飞了，连滑翔都不会。唯一的办法，就是——跳下去。

它被自己这个疯狂的念头吓了一跳，赶紧从鹰巢边缘退到鹰巢中央。

从树梢到地面，少说也有一二十米，它不会飞，从这么高的地方直直掉下去，能活命吗？极有可能活活摔死，即使侥幸没当场摔死，也很有可能摔成重伤，无法动弹，被四处觅食的狐狸当点心吃掉。

可是，妈妈不会回来了，它只能自己救自己。它想，待在鹰巢必死无疑，跳下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那就跳吧！

它又吃力地挪到鹰巢边缘，往树下瞅了一眼。它看见与鹰巢垂直的大榕树底下，有一大堆象粪。

哦，它想起来了，刚才下阵雨时，有一群大象跑到大榕树底下来躲雨。大象体格庞大，吃得多，排泄得也多。这堆象粪高高隆起，堆得就像一座小山。象粪很新鲜，又淋了些雨，松软如草垫。凭着求生的本能，它有一种直觉，应该往象粪上跳。

它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体力早已耗尽，刚才又中了暑，身体十分虚弱，现在不跳的话，再过一会儿，也许连跳下去的力气也没有了。要跳就趁早！它用了好大的劲儿，才跨坐在鹰巢边上，不再犹豫，双腿一蹬，从树梢坠落下去。

在坠落的一瞬间，它本能地张开了翅膀。它是飞禽，凡是飞禽到了空中，都有张开翅膀的本能。但它的翅膀太嫩了，根本无力托举它的身体。它想把翅膀撑开，以减缓下坠的速度，但还没长硬的翼羽，就像狂风中伞骨不结实、伞面被风吹得往上翻转的伞，身体几乎笔直地往下坠落。

咚的一声，紫金冠不偏不倚地掉在了象粪堆上。厚厚的象粪堆就像柔软的草垫，它没有摔伤，只是坠落过程中羽毛被风吹散了，落地时脑袋震了一下，稍稍有点儿头晕。

面对雨林中的食肉兽，还不会飞的紫金冠要如何寻找食物并生存呢？请看下期《艰难觅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