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尘埃
2017-02-14董福寿
董福寿
一条路的诞生或者消亡
我所说的路我叫不上它的名字
三十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荒野
二十年前开始有人走动
七八年前它才刚刚诞生
我常常饭后步行丈量它的长度
也曾经在某年某月某日描述过它最南段的一个市场
那白天的繁荣和夜晚的冷清
这和另一条路上的一个美容美发店的生意正好相反
我所说的路不是很长的那种
搭一眼基本上是可以望到边的
市场往北走是一片命名为快乐花园的生活小区
路两旁的新旧建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知道这里边居住的人家是否都是快乐的
其实这与住的房子新旧程度面积大小关系不大
这也和世上很多事物的关系是相通的
就像那些整天快乐地点着票子心里偷着笑的人
其实内心并不一定被快乐所充溢
这里曾经是一个名叫大无的国营纺织厂
现如今是真的无了
厂里的男男女女像是被捅了窝的马蜂
四散飞去
一边飞,一边来回盘旋
他们怎么飞也飞不出那段幸福或者忧伤
这里是否深藏着一种哲学
如今一切都成了历史
他们当中,有人默默无闻操起了旧业
用梳理过细纱线的纤手编织起了新的生活
有人一边牢骚,一边嘴角上溢出不易察觉的笑容
有人升迁,有人由此因祸得福
还有人外出做起了传销的营生
三年五载过去了,至今音讯全无
再往北,是一片葱茏的小洋槐树林子
这是城市里保存最完好的一片森林
曾留下了多少青年男女甜蜜的呢喃
全是洋槐花味甜丝丝的那种
现在这种声音基本绝迹
像林中的鸟一样
小树林的后边是一片空地
走在路上,零零星星的坟墓隐现在庄稼和岁月之中
住在里面的人已经看破红尘,他们内心平静
不再为孩子、房子和病身子日夜操心
从这方面看起来,倒让人有些十分羡慕
沿着路再向后走,又是一片生活小区
眼看着一片片土地消失
一座座高楼大厦拔地而起
站上高楼的顶部
你可以看到北面的山峦
绵延起伏,默默无语
一种大智者的模样
这时你回过头来看看这条无名小路
像一条小小的爬虫
在大地中间蛰伏
这条路诞生于七八年前
多少年后它会不会消失
这很像一个人的命运
无人知晓,你我更是无法说个清楚
清洁工
每天早晨,我都听到这些扫帚与大地交谈的声音
刷,刷,像黎明前的风,一层一层
刮掉时间,刮掉城市内心的黑暗
我熟悉的小区清洁工,一个面容沧桑的老女人
每次从她身边走过,她都面无表情
她把城市枝头上散落的树叶或者什么慢慢拢起
像收拾起多年前走失的儿子的外套,一点也不伤感
天气慢慢地暖了又渐渐地变冷
她的手越发变得粗糙
她把手伸进垃圾箱
抖出弃菜剩饭、烂瓜坏枣
抖出塑料袋子、空酒瓶子
抖出些烂烂糊糊说不清的东西
抖出城市司空见惯的散发着腐臭的习气
一些实实在在的虚空
这时,她面无表情,甚至没有一点痛苦
不知道她的姓氏名谁
也不知她来自城市或者乡下的哪个角落
一天清晨,一觉醒来
当突然听不到那刷刷的扫帚与大地交谈的声音
这钢筋水泥筑就的盒子
突然增添了几分空寂
摘苹果的人
他们爬上木凳
他们攀上树枝
平日他们俯身劳作
而面对岁月的果实
他们始终仰望着,怀着深深的敬畏
秋风飘动
飘动的还有树枝上的苹果
红润抑或青涩
像风中摘苹果人的脸
枝叶间,闪闪烁烁
山风中,你听不到他们的话语
也许,这些丰硕的果子就是他们最想说的话
多少年来,他们的话语已越来越少
而留在岁月上的伤痕却越来越多
我喊他们为父亲、母亲、兄弟、姐妹
我常常在背后老远地看着他们,默不作声
夕阳西下,天色渐黑
我已经分不清哪是果树哪是我的亲人
这时,一个古怪的念头突然出现
我真怕岁月之手摘苹果一样突然摘走他们其中的一位
在这日渐凉了的风中
深埋
一片雪花落下、融化
转眼间不见踪影
没有太多人的注意
时间的脚步轻移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
像今年的落叶压上了去年的落叶
而去年的落叶又沉睡在前年的落叶的怀里
时空浩瀚
十年八年已无所谓长短
像我熟悉的一位朋友
三天前还有说有笑
而今,他已成为尘埃中的一粒
并渐渐地被时间
深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