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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小平的草鞋亲

2017-02-14艾新全

红岩春秋 2017年1期
关键词:广安小平老张

艾新全

在广安乡亲们中,邓小平与草鞋亲的故事,广为传颂。

幺舅来渝串门

1950年春天,邓小平的舅舅淡以兴和继母夏伯根来到重庆。警卫员崔来儒立刻向正在开会的邓小平悄悄报告:“政委,您舅舅和老娘从广安老家来了。”邓小平一怔,崔来儒继续说:“要不要通知卓琳校长,叫她回来招呼一下?”邓小平把手轻轻一挥:“不用了,告诉接待科安排他们在招待所住下。”“不行呐,您那个舅舅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一个劲嚷嚷说大老远赶来,肚子饿得咕咕叫呢……”“那就先安排把饭吃了。”“他说还要喝酒,要吃香肠、老腊肉……”邓小平不语,崔来儒急了:“政委,我给您提个醒,家乡老辈子来了,您不陪陪?怕是失礼啰,人家要说闲话的……”邓小平挥了挥手,又回到了会议上。

是夜,在邓小平家里,淡以兴酒气闷头坐在沙发上。邓小平一回来,淡以兴劈头就问:“好哇,贤娃子,你当真当了大官,六亲不认了!皇帝老子还有3个草鞋亲嘛!”邓小平苦笑:“舅舅。”“还认得幺舅啊?你记得你的亲娘老子不?”邓小平答道:“记得。”淡以兴突然哭了起来,边哭边说:“我可怜的老姐姐啊……贤娃子,你晓不晓得,你走后不到7年,你妈就因为想你盼你惦记你,40岁出头就死了。你那时还在法国,你是她的长子,她生前最疼你了,你想过她死前的心情没有?她没能见你一面,死不瞑目啊!”

邓小平的眼睛不禁湿润了,“舅舅,我怎么能忘了生我养我的那片故土,怎么能忘记与舅舅一起上学,一起赶场,一起打碰钱、做游戏的童年?尤其是妈妈,离开她老人家30年了,这30年无论我走到哪里,慈母的形象魂牵梦绕地时常浮现在我眼前啊!妈妈那么勤劳、善良、正直,那时爸爸常年在外,家中大小事务全靠她一个人负担。她照料我们几个子女和祖母,白天养蚕、缫丝、喂猪、做饭,夜里缝补浆洗,过度的劳累怎么不让她老人家……今天儿子回来了,可妈妈你在哪里呀?记得离家那天,妈妈带着弟弟妹妹送我一程又一程,一直送到五里墩。我拉着她的手,叫她别哭,告诉她我出去留洋,把书读好了回来,将来在外面做事再回来接她……”

“还有爸爸,”邓小平深情地继续追忆着往事,“我要永远感谢他老人家,他是个开明、有抱负的人,是他把我送上留法勤工俭学之路,从此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1920年农历七月十二是我16岁生日,爸爸特地从广安赶到重庆给我过生,为我送行,并捎上了一大包妈妈亲自给我做的广安牛肉干。记得我们去了太平门附近的一个小餐馆,爸爸点了几个好菜,可他拿起筷子就哭了,一口也吃不下。我‘扑咚一下跪在爸爸面前,含着泪水对爸爸说,我已经长大成人了,我会牢记你的教诲,拼命学习,将来学成回国报答爸爸妈妈的养育之恩。第二天我就登上了法国聚福洋行的‘吉庆号客轮,起锚东下。那时已经立秋了,秋风瑟瑟的码头挤满了送行的亲友,我看见爸爸不停地向我挥动手臂……还有,妈妈亲手给我做的那包牛肉干,好沉好沉,我吃了一个多月,一直吃到了法国马赛。”

邓小平与淡以兴甥舅俩只顾拉家常,竟忘记了一旁的夏伯根。近50岁的夏伯根身材高挑,衣衫整洁,脑后束着发结,手里拎着包裹和竹篮,人很精神。她是嘉陵江上一位船工的女儿,勤劳善良、聪明能干,深得乡邻的爱戴。她虽然不懂政治,但是却一心认准了共产党好。女儿邓先芙参加了地下党的活动,有一次把华蓥山游击队的共产党员领回了家,夏伯根二话不说,就把共产党员藏了起来。重庆解放后,夏伯根听说邓小平回来了,十分高兴。她拿起一把锁把大门一关,拎上一个小包裹,和邓小平的幺舅淡以兴一起来到了重庆。

这时淡以兴急忙拉过夏伯根介绍说:“贤娃子,这就是你的后妈夏伯根,是她给你老子披麻戴孝送终的。你老子死后,你们这个家全靠她支撑起来,孤儿寡母不容易啊。她种田、织布、做饭样样会,为人爽快侠义,乡亲们没有不夸的,都说你们邓家有福气。”

“舅舅,你别说了。”夏伯根插话了,又转过来对邓小平说,“听说你回来啰,想来看看你,没有别的意思。”邓小平听到幺舅的话,看着眼前这位比自己只大几岁的农村妇女,激动地抓住夏伯根的手,眼里噙着泪水说:“留下来,我们一起生活,夏妈妈!今后我们给你养老!”一番话,听得夏伯根泪流满面。后来她一直和邓家人生活在一起。十几年后的“文化大革命”里,邓小平被下放到江西劳动,夏伯根也没有离开。当时邓小平对卓琳说:“我们三个人都不能少,少了一个哪个都活不成。”夏伯根与邓家同甘共苦,一直到百年仙逝。

邓小平回过头看一眼淡以兴,说:“舅舅,1939年邓垦到延安曾经跟我说,是你变卖家产资助他去延安的,后来,国民党还因此通缉你,搞得你一家妻离子散,吃了很多苦头。你到重庆来看我,我晓得也该给你在重庆谋个差事。但是,共产党的差事不白给啊……”

淡以兴苦笑了一下。夏伯根赶紧拉了拉他的衣角,淡以兴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在一旁玩耍的胖胖(邓朴方)见大人们都不说话了。突然插了一句:“贤娃子?爸爸叫贤娃子?我怎么不知道啊?”淡以兴也故意逗他,说:“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放暑假的时候,舅公接你回广安老家去耍!”“说话算话?”“说话算话。希贤,过两天我们就回广安了。舅舅虽然没的啥子本事,但是养活自己还没得问题……”

“哪个是小平同志的舅舅,请到前面来割肉”

1976年初,一场“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在全国兴起,邓小平被第三次打倒。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广安协兴乡偏僻小山村的淡以兴听到这个消息后一下子病倒了。

70多岁的老人在床上躺了七八天,只有老伴照顾着他。4月16日,广安的天气很好,风和日丽,老伴要他下床到外面去晒太阳,去活动活动身子骨。老实巴交、心地淳厚的淡以兴慢慢走出院子。在一条小路上,他碰见好朋友金福生老人。金福生望望淡以兴的气色,说:“老淡,我好久没有看见你出来走动了,不要怄气,邓大人吉人自有天相,打不倒的!走,去龙溪场散散心!”

淡以兴叹了口气,看看天空,说:“我四肢无力,脚都拖不动,啷个去?”金福生说:“你是好久没沾油荤了。这样,我去龙溪街上给你找斤肉票,割点肉回去补补。”

两位老人到了龙溪街上屠宰场,案桌前买肉的人已排了一长串。金福生叫淡以兴把队排着,自己去街上找肉票。淡以兴刚排上队不久,队列里有认识老淡的,说:“那不是邓大人的舅舅吗?”这么一说,买肉的人都转头看淡以兴。正在卖肉的屠工老张看见队列里的骚动,又听说是邓小平的舅舅要买肉,便停下了手里的刀问:“哪个是邓大人的舅舅?请到前面来割肉!”

淡以兴老人双手颤抖,心里紧张,没敢上前。队伍中几位年轻人把淡以兴推到案桌前。老张望望淡以兴,对排队的大人们大声说:“邓大人是为了咱们老百姓,被奸臣陷害,他的舅舅割点肉不算开后门吧?”群众回答:“不算不算,给邓大人舅舅割吧!”老张给老淡砍了2斤膘肥肉好的“宝肋”,可是淡老身上只有1元钱。淡老仍坚持只要1斤,硬要老张割去1斤,老张说:“你什么时候带钱来补我就行了。”老张递肉给淡以兴老人时,说:“淡大爷,我们早就想给邓大人去封信,叫他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我们怕他收不到。你是他舅舅,那帮奸臣再狠也狠不到拆邓大人的私人信件,你告诉他,我们心里装着他的!”淡以兴捧着肉,颤抖着双手走出人群,转到房角,再也忍不住心酸,决堤般的泪水流了出来……

“嘎嘎(肥肉)都没得几坨”

1986年2月,邓小平回成都过年,很想见见他的幺舅淡以兴。2月10日,广安县委便把淡以兴送到了成都。邓小平见到幺舅,马上与他握手:“幺舅,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两个爬到其他人不敢爬的神道碑乌龟背上去,那些小鬼喊我们两个是‘捣蛋鬼?”淡以兴说:“咋个记不得?”邓小平说:“好,好!幺舅记得就好。”

舅甥相见以后,免不了回忆童年和少年时代的往事,免不了谈及几十年的沧桑岁月。邓小平说,花有重开时,人无再少年。我们都老了,儿时的美好时光仅成记忆了。

淡以兴的老伴特别向邓小平讲到:1966年和1976年,邓小平蒙难时,淡以兴虽然受株连,在广安受尽了苦,但他每次被残酷批斗时都要把身板伸直,挺起胸膛,扬起头说:“我们的小平打不倒!”

中午吃饭时,淡以兴见餐桌上没有几样菜,就撇着嘴说:“你当那么大的官儿,就吃这样的菜呀,嘎嘎都没得几坨,你我都爱吃的广安膀扣肉连影子都看不到。”邓小平听后就说:“那就添菜,再弄点嘎嘎来吃,至于膀扣肉,成都没得人做。再说,我们都是80多岁的人了,多吃膀扣肉对身体也不好。”

幺舅看见餐桌上摆的红颜色的酒,他说:“未必连广安的奎阁酒那种白颜色的酒都没得吗?”邓小平给他解释,桌上摆的是红葡萄酒,比奎阁酒贵得多,老年人应该多喝点这种酒。而幺舅喝习惯了的广安奎阁酒一类白颜色的酒,则应该少喝一点。但小平考虑舅甥难得见一面,为了不扫幺舅的兴,还是叫人拿了一小杯白酒来给幺舅喝。幺舅喝了一杯说不过瘾,还要喝,一连喝了3杯,喊服务员再倒酒来。小平说不能再喝了,川剧里演的武松在景阳冈也是3碗不过冈。小平这一招还挺管用,因为对幺舅来说,川剧里的台词是“一句顶一万句”,他也不再要白酒喝了。

1989年11月14日,淡以兴因病重治疗无效去世了。广安县委考虑淡以兴和邓小平同志的特殊关系,便将淡以兴病逝的消息和住院治疗的病因、治疗过程通过地委、省委,报告了邓小平办公室。后来广安县委收到“邓办”转达的小平同志的3句话:“知道了。”“规格够高了。”“不再送什么了。”

这3句话都用了“了”,说明“少小离家”的邓小平虽然已经“鬓毛衰”,但又是真正的“乡音未改”,乡情依旧浓,因为地道的广安乡音,说话时是离不开用“了”的。

(作者单位:中共重庆市委党史研究室)

(实习编辑:陈奡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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