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刺的胸珠,伴她终生
2017-02-14潘彩霞
潘彩霞
两枝刺梅,搅乱了她的心
1938年春天,仿佛一夜之间,兰州街头便已千树放绿,百花争艳,犹如穿城而过的黄河水,奔腾又热烈。一切都变得生机勃勃,蓄势待发的,除了草木,还有爱情。
王德芬没有想到,她与萧军竟然会再次相逢。
抗战全面爆发后,作为大后方的兰州吸引了大批文化名人,曾任榆中县县长的王蓬秋积极主张抗日,一封信便把在外读书的三个儿女召唤回来。那时,王德芬正在苏州美专就读,哥哥王德彰从南京回来了,大姐王德谦也从上海回来了,与她同来的,还有青年作家吴渤。
国难当头,王德芬热血沸腾。19岁的她和哥哥姐姐一起去学校担任义务教师,教学生唱抗日救亡歌曲。有美术专长的她还承担了办壁报的任务,她的漫画把日本侵略军烧杀抢掠、残忍暴戾的野蛮行径揭露得淋漓尽致。
在吴渤帮助下,他们组建了“王氏兄妹剧团”,经常进行抗日救国演出。小话剧《放下你的鞭子》在甘肃民众教育馆礼堂上演后,兰州各界为之震动,王德芬扮演的“香姐”给兰州人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个清晨,炭市街49号院里走进两个风尘仆仆的男青年,他们是应吴渤之邀,来兰州参加抗日宣传工作的。“吴先生在这儿住吗?这儿有姓吴的吗?”听到喊声的王德芬打开了门,穿深红色皮大衣的那位,她见过,是萧军。
一年前,在上海读书的姐姐带王德芬去拜访许广平。上了电车后,姐姐悄悄对她说:“你看那个人,就是《八月的乡村》的作者萧军。”那时,在鲁迅的提携下,被称“二萧”的萧军和萧红风头正劲,不仅作品享誉文坛,这对患难夫妻的经历也备受瞩目。
“上身穿白色短袖针织网球衫,下身是白色西式长裤,脚穿一双尖头皮鞋,他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正聚精会神地看报纸。”仅仅一面,“像个游泳健将”的萧军留给王德芬一个态度冷漠、略显高傲的“不好”印象。
面前的萧军,与之前的孤傲不同,经过长途跋涉,看上去疲惫憔悴。他刚刚和共同生活了六年的萧红分手,曾经令人羡慕的革命伴侣已经分道扬镳。王德芬为他惋惜,莫名的,还有点心疼。
与萧军同行的,是戏剧家塞克,他们暂住在王德芬家。第二天,萧军突然送给王德芬一个雅致的花瓶,瓶颈上缠绕着几道鲜艳的朱红色串珠,瓶内插着一长一短两枝刺梅。
“四五月份正是刺梅、芍药、丁香、牡丹盛开的季节,兰州街上卖各种花的很多,萧军真是一个有心人,他怎么知道我爱花呢?”很多年后,已是耄耋老人的王德芬回忆起这一幕,仍然那么感动。红宝石一样鲜艳的刺梅像一颗火热的心,又像投进心湖的一粒石子,王德芬不由心生欢喜,矜持的少女之心被搅乱了。
为了他,她赌上了一生
朝夕相处中,王德芬的纯洁和烂漫吸引了萧军,与性格忧郁、只想安静写作的萧红相比,她富有朝气,充满活力,对抗日的热情与萧军这个血气方刚的汉子不谋而同。
来到兰州的第五天,性情奔放的萧军便约王德芬散步,她欣然应约。走在黄河岸边,他兴致勃勃地讲他的传奇经历和见闻,她饶有兴味地听着,不时偷偷打量他一下。几天的接触,在她的眼中,萧军“热诚、真挚、善良、敦厚、开朗、豪爽、朝气蓬勃、幽默风趣”,既是进步作家,又是鲁迅先生的学生,有才华有血性。这对一个情窦初开的文艺少女,无疑是最具诱惑力的。
她仅仅是崇拜他,而他已经恋着她了,孩子般的天真、清澈透明的眼眸令他不能自已,尽管真正认识还不到一周。他常常约她一起散步,在沙滩上捡石子,唱歌,看古老的水车。一次到中山林游玩时,大庭广众之下,无法克制的萧军忍不住热烈地拥抱着王德芬亲吻起来。他郑重地提出,希望她能跟他一起去武汉。
太热烈、太迅速的爱,令人却步。这个成熟男人的表白让毫无恋爱经验的王德芬慌乱了。当晚,她把这件事写进了日记,并给他写信:“你使我多么受惊了哦!没出息的!你怎么就不能扼制着自己的热情呢?”她冷静地审视自己,“我并不爱你,只是很喜欢你。”她羞怯、不安,甚至有点恐慌地说,“希望你不至于拿我寻开心。”
同一个夜晚,另一个房间的萧军也提笔写下了给王德芬的第一封情书:“我们是恋爱着了!至少是我自己,虽然我曾一千遍约束着自己,但今天我终于吻了你,我的孩子!我是那样的踌躇和不安啊!”信末,他也设想了最坏的结果,“也许这又是一个悲剧的收场?我不想想它,反正对我全是一样的——多添一颗胸珠而已。”落款是“你的小傻子”。
萧军像个火球,炽热地燃烧着,在他强烈而热情的追求下,王德芬动心了。父母发现了她的日记,父亲对萧军下了“逐客令”,他的桀骜不驯、用情不专,他们早有耳闻,何况他还比女儿大12岁。
在王德谦的帮助下,萧军另找了住处,王德芬也被父母关在家里,“萧军一天不离去,你一天不许出门!”
然而萧军展开了更猛烈的攻势,日日写信给她,有时甚至一日两封、三封,“只要我一接近你,就感到一种眼睛看不见的温柔包围了我,真的会变成一个孩子了,像一只羔羊似的伏贴在你的怀中,任着你抚摸吧,我会在这抚摸中睡得香甜而美丽!爱的!”信通过同情他们的姐姐传递,滚烫的话语令王德芬无法抵挡,她也每天给他回信,倾诉思念、痛苦和内心的矛盾。
短短一个月,萧军写下了38封情书。随着他狂热的爱在笔端倾泄,王德芬做了最后的决定,“只要和他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怕,我相信自己什么样的生活都能过,我一定能够和他同甘苦共患难!伴他以终生!”
得到肯定答复的萧军开始和王德芬的父亲谈判,在信中,他语气强硬、斩钉截铁,“我只屈服于‘真理,却不能对‘暴力低一低头的”;“德芬已经是我的,我也是德芬的,即使刀放在脖子上也要爱到底”。
经过他们“顽强地、不懈地努力和斗争”,王德芬的父母终于妥协,在《民国日报》上刊登了一则“订婚启事”:“小女德芬于本年5月30日已与萧军君订婚,因国难时期一切从简,祈诸亲友见谅是幸。”
生命中的暖,全都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