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交加
2017-02-14傅友福福建省泉州市
傅友福 福建省泉州市
风雨交加
傅友福 福建省泉州市
1
阴郁的天和丹萍的脸成了正比,她怒视着启德,文学作品中河东狮的丑陋形象,顿时在启德脑海中浮现出来。
“今年挣不到15万就别想回家!老娘不是你的保姆,没时间侍候你,也没有这义务!”丹萍边骂边摔东西,一张还算清朗的粉脸也因愤怒而变了形。启德知道,丹萍是辣椒型的,她说到做到。结婚5年来,启德早就领教过她的厉害和泼辣了。不过,她像今天晚上这么凶、这么辣,这还是第一次。
4岁的女儿在床上哭,28岁的丹萍在地上叫。杯盘狼藉的家一时间乱成了一锅粥,这哪儿像个家啊!
丹萍的叫声如同一波又一波的巨浪,冲击着楼房的走廊,左邻右舍立即有人探出头来,观看这一幕动人的画面。两口子吵架,那是外人最喜欢的事物,看看热闹,聊以消遣,之后便有饭后谈资了。
启德心想,老子再不行也是个男人,哪儿容得你天天这么撒野?于是,启德大声吼叫出来:“你,你给老子滚!”
可是,启德吼不出声来,好像喉咙被人压制住了一般,使不上劲。启德一急,两脚一蹬,醒了。
摸摸头上的冷汗,启德才知道自己在做噩梦。
这事儿已经过去两年多了,为什么到现在脑子里还残留着这个挥之不去的画面?
一声叹息,许多尘封的往事像细菌一样在他脑子里复活并迅速繁殖,使他神思恍惚。不要想太多了,一切都成为过去式了。启德坐在床上告诫自己。
环顾四周,启德算是彻底清醒了,因为床上只有他自己一人,外面正风雨交加,雨水斜打在窗户上,发出啪啪的声音。
所有的这一切,都理智地告诉启德,这不是他的家。曾经的家已经不复存在,现在这个“家”,只是个讨生活的临时住所。
对了,是台风来了。昨天启德的手机就收到短信,电视台也在报导今年这个凶猛的台风“启德”。启德仔细阅读了手机短信,顿时感到很好笑,这次的台风竟然是用自己的名字来命名的,真有意思。看来自己和这台风有缘。
天已经大亮,外面的风雨并未减少。启德赶紧起床,今天还得上班呢。更重要的是,今天还要出差。前天老总说:“这段时间的材料总是姗姗来迟,耽误了生产进程,你们3个业务员是混饭吃的?我今天告诉你们,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要是明天材料还是进不来的话,你们都给我写辞工书---卷铺盖滚蛋!”
老总说这些话时的脸色很难看,看得出,他真的生气了。虽然他是老总,在大陆方面是公司总负责人,可他也是受制于台北总公司的。要是他没有什么业绩,总公司照样会让他滚蛋的。所以,为了自己不滚蛋,他必须严格要求自己的属下,为了公司,也是为了他自己的饭碗。
启德来到洗手间简单洗漱一下,早餐是顾不上吃了,就拿了把破雨伞,冲出门去。
这场叫“启德”的台风,并不因为与他是同名兄弟而对他格外留情,照样刮起大风,三两下就把他的破雨伞给刮跑了。
雨水没了遮拦,劈头盖脸地向启德扑来。启德打了个冷颤,却不敢停下前进的脚步,顶着风雨来到公司报到。
进了办公室大门,启德浑身湿透,脚下的步步高更是惨不忍睹:被水泡得变形,脚塞在里面,说不出有多难受。但他顾不了这些,有好多杂乱无章的事情在等着他。他在自己的位置坐下,胡乱擦拭一下头发,又赶紧整理今天要出差的事情。
目前最让他们业务员头痛的是公司的订单骤减,下单少而催货紧,供应商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赶快为你赶货。以前因为订单多,供应商利润相对来说也比较高。公司的业务员也是一种吃香的行当,因为供应商会给业务员一部分业务提成,防止业务员另选供应商。所以,那时候的业务员是爷,供应商是孙子。如果你想当上业务员,要么业务水平过硬,要么在公司内部有后台,否则是痴心妄想。曾经有个河南籍的业务员,他刚进公司时,就很会巴结台湾经理,后来让他当了业务员,3年的时间就挣了100多万。听说金融危机到来后他辞工回家,马上就盖了三层小楼,随后还自己办了加工厂。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当初。当年挣到大钱的业务员大多离职,成为这样那样的小老板了。像启德他们这些2008年以后进公司的业务员,一听说当年业务员吃重喝辣、在外面众星拱月的盛况,无不嘘唏叹气。就恨自己不早生几年,赶上好日子。看看今天,公司目前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了。原先一个月还有10多个货柜,如今一个月只有4-5个柜了。而公司虽然订单不多,但毕竟是外销产品,规矩多、要求高。老外才不管你那么多,交期一到没能准时出货,那就有你受的。要么退货要么扣款,要么等下一批再出货。资金周转有问题不说,有些产品都成了不良品了。老外的花样特多,大陆公司只能忍气吞声。别看那外箱上印着“MADE IN CHINA”的字样有多么牛,谁都知道公司这种制造业是夕阳产业,正应了那句话: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没几天活头了。可老板死不甘心,还是硬撑着,期待有朝一日能起死回生。所以就有了启德他们难受的日子,换了谁日子也不好过。
“你妈的启德,还让不让人活了?”
老赵可能是要出差,站在办公室门口望着毫无减弱的风雨骂娘。
启德开好出厂单正要出门,忽然听到老赵在骂他,不由得心中窝了一肚子火。“你骂谁呢?我碍你什么了?”
“哦,我忘了,你也是启德。看来你这名字很不吉利,要不,那么多人的名字,谁会与台风同名?看来你是灾星,是风暴的代名词。”
老赵嘿嘿地笑着。
“你……”
启德虽然心中不快,却不想和他计较,再说了,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于事无补。目前的关键是工作,于是,他顶着风雨出来了。
2
“牛总啊,你得救救我,赶快帮我把那批货做了,交期也早就到了,我正天天挨骂呢。”
启德坐在车上,先给电镀厂老板老牛打了个电话。
看来老牛还在睡梦中,回答的声音带着睡意。“那是,等你小子来了再说。要不是该死的启德,没完没了刮个不停,造成工厂停电,货早就赶出来了。”
启德知道老牛不是骂他,是骂台风启德。看来老赵说得不错,是他的名字太不吉利了。
路上到处都是水,车子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到达老牛的电镀厂,已经是下午时分了。
电镀厂还是停电,大部份五金还没有抛光,更别说投入电镀生产了。启德急得团团转,却也拿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
还是老牛想到一个好办法,他说抛光厂有一部发电机,如果能说服他们发电,那么,明天来电后,他就可以先帮启德电镀五金。
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问题的关键是,抛光厂要愿意发电,才有办法先把五金抛光。于是,启德给抛光厂打了个电话,抛光厂老板小曾听说是老牛发话,也愿意帮一下启德。但他有个条件,就是要启德出点血,晚上请他们乐一乐。
启德想了一下,这得拉老牛一起,自己才不会出大血。毕竟老牛和小曾不同,几百万和几十万相比,老牛的根底厚些,自己不过一介打工仔,没法和他们硬撑的。老牛再怎么说也是想以后订单多一些,他的生意才会好起来,所谓水涨船高嘛。所以,他没有理由让启德出血。
现在说什么也急不了了,老牛一个电话,小曾就马上动工了。这让启德很感动。他对老牛再三道谢,并亲自到饭店里叫了一桌好菜。
刚叫好菜,小曾和老牛就来了。
大家都是熟客,用不着客套语,很快就入座了。
老牛说:“这该死的启德,害得我们没生意做。对了,我不是骂你,是骂台风。”老牛补充一句。
“这启德真他妈的,我难得有点生意,却又因为它而停电,你说气不气人?”
“那是那是,都不容易。”启德和小曾都附和着。
“这样吧,今晚的酒菜算我的,不能让启德吃亏了。不过呢,难得老子高兴,今晚谁都得尽兴,谁也不能装熊。特别是启德,你说这台风,这一切都因为你。”
启德不知道老牛是说他还是说台风。
两箱百威啤酒上来了,24瓶,每人8瓶,这可够启德受的。但不管怎样,不喝不行,喝了明天说不定台风就停了,供电局来电了,要到了电镀产品,回去也省得再挨骂。
第一瓶口吹,启德先干为敬,小曾不示弱,也干了一瓶。
老牛的牛肚子是海量,他才不怕什么8瓶酒。他经常在酒桌上喝倒别人,生意就成了,这也是他做生意的强项。所以,他一下子就是两瓶。
没过多久,两箱啤酒见底了。吃饱喝足,老牛说要去乐乐,让启德陪他去。当然,这钱也不用启德掏腰包。之前启德经常来出差,也经常出去乐乐,都是老牛出资找乐的。老牛和这边的大小老板一样,本来就好这口,这回启德来了,他有理由向老婆说明去乐乐的理由。
可是启德的确是喝高了,连走路都是东倒西歪的。本来他想告饶回去,可老牛不让,坚持要一起去酒店。
启德心想,去了酒店还要喝,自己如何应付得了?
由不得启德多想,小曾把启德塞进车里,朝酒店开去。
3
回到公司,“启德”台风还未停止,启德向老总报告了催货情况,老总点点头说:“那就好,辛苦了。”
下午刚上班,“启德”又开始发飚了,风力一直在加大,雨势也随着加大。才过下午3点,供应商B厂打来了电话,说是公司有人在B厂出了大事。
老总一听这消息,汗水都下来了。不用说,这两天出差的业务员就老赵和启德。启德早就回来了,然不成是老赵?
老总的担心是对的,除了老赵没有别人。没过多久,B厂又传来了确实的消息,说是从死者身上的名片中发现,此人正是老赵。目前,当地派出所已经到达B厂调,原来是老赵看到B厂实在是赶不出来五金件,就自告奋勇要帮忙。他说以前会开冲床,可没做多久,冲床出了故障。老赵为了维修突然停下来的冲床,把头伸进冲床内检查。就在这个时候,冲床自动下来了,把老赵的头给压扁了,老赵当场就没命了。这场事故还在进一步调查中。老总心中那个悔,是没法用语言来形容的。
早知道就不让他们去出差了,这该死的台风,该死的“启德”,该死的人祸。老总急得在办公室骂娘。
可骂不是办法,一来得通知台北总部,处理赔偿事宜;二来得通知老赵家属,让他的家人来处理善后事宜。
老赵是在工作期间由公司派往厂商处催货的,按照工伤保险条例,也是属于工伤事故的。因此,老赵的丧事要按工伤事故来处理。
老总马上通知了行政部,让行政部到社会保险站送工伤事故报表。就在这个时候,行政部经理说负责工伤申报的文员请假,至今还未回公司上班。经过一番联系,终于联系到那个文员。可是,她说她有事请假了,上个月的工伤保险名单尚未提交。
公司是按月提交工伤保险人员名单后,再向保险站交纳保险费的。偏偏文员请假,偏偏这事又没有交代给别人处理,又偏偏没有上缴保险费。这下可完了,根据有关部门的处理结果,因为老赵上有老下有小,应赔偿老赵家属65万元。这笔钱要由公司自己先垫付,如果公司为老赵办理过工伤保险,就可以由社保部门负责;否则,老赵所有的赔偿金就得公司自己承担。
办公室人员议论纷纷,启德也吓出一身冷汗。真是兔死狐悲,好像死的不是老赵,而是他启德。
第二天上午,台北总公司让老总到香港账户取钱,要办公室人员准备安抚接待老赵家属。启德也是主要接待人员之一,因为他也是业务员,并且和老赵是同事。
本来从这儿到香港的路途并不遥远,可是,直到晚上8点多,老总还没有回来。眼看老赵家属就要到公司了,这可怎么办呢?要知道,目前的关键是赔偿家属损失,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起到安抚家属的作用。
启德打了老总的电话,关机了。启德想,手机到了香港应该要收漫游费,也许老总是因为这样才关机的。没办法,大家只得耐心等待。
第二天上午,本想老总会取到赔偿金回到公司,但一直到中午,还是不见人影。该不会是老总人间蒸发了?或者是台风的余威,把他给刮没了?
所有人都把心提到嗓子眼儿上,这是个不祥的预兆。公司本来就运营困难,加上这倒霉事,老总会不会脚底抹油——溜了!
从中午到下午,老总确实杳无音信。不能再等了,有人建议打电话到台北去,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前段时间很多工厂都是一夜之间人间蒸发的。
完了,台北公司的电话也没人接。不用说,总公司人员也逃逸了。
当办公室人员清醒过来时,才发现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总公司早就负债累累,单是供应商的货款就欠了几百万,再也付不起这几十万了。所以,逃跑是公司目前唯一的办法。
这回启德顾不得什么接待家属了,自己3个月的工资近万元没有着落,谁也没有心思去考虑老赵家属来了之后该如何处理的事情了。
悔恨交加的启德突然间想起了仓库里还有一批铜材,要是把这些材料拉出去,肯定能换不少钱,最起码能挽回一点损失。于是,他和另一个业务员一起,把1000多公斤的铜材拉到外面去,准备找人出手。
本来乱哄哄的公司没人管,可偏偏这个时候有人向公安机关报案,说是有人趁火打劫,偷盗公司财产。
派出所接到电话后,马上来人调查。也该启德撞了霉运,就在他准备销赃的时候,民警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一副冰冷的手铐铐住了启德两人,随即将他们带到派出所调查。这下可完了,偷盗公司财物,少说也得判几年才行。
这是铁的事实,容不得启德狡辩。在派出所里,启德还想分辩几句,得到的是几个巴掌的提醒。
怎么办呢?
公司肯定是没人会管他们的,目前人人自危,大家又非亲非故,谁会关心还有两个人关在派出所里。
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启德算是彻底清醒了。进公司4年多了,本想随着公司的壮大,自己的待遇也会水涨船高。如今可好,捱了4年多,待遇没有改善不说,老板走了,工资和经济补偿金全都泡汤,自己却成了盗窃犯了……
此时他想的最多的是女儿,她才4岁,自己没法给她一个完整的家不说,如今又让她失望了——自己的父亲是盗窃犯了。将来回到家里,该如何向女儿讲述他在南方的故事?
父亲好吗,母亲好吗?如果知道自己犯下的罪行,二老又该如何面对?
民警天天都问着同样的问题,令人心烦。启德彻底绝望了。他巴不得尽快宣判,这样心情还好受些。
4
第3天上午,民警把启德叫了出来,让他在一份保证书上签字,然后让他回到公司去,领取前几个月的工资。
有这等好事?峰回路转,否极泰来了,启德不太相信民警。
民警告诉启德,由于公司突然倒闭,启德的行为情有可原,目前还不算是盗窃。当然他也是犯了错误的,由担保人交了保证金和罚金,他就可以回去了。
交保证金、罚金?谁给我交的?
启德只是想想,不敢多问,能走出这鬼地方最好,一出派出所大门,他就迅速赶回公司。
公司已经被查封了,重要的仓库车间都贴上了有关部门的封条,工人们正在排队领工资。启德一问才知道,这些工资是由当地政府发放的,公司的财产将被拍卖,工人领到工资后,自己寻找出路去。另外,工人的经济补偿金是门儿都没有了。
领好了那点可怜的工资,启德简单收拾一下自己的行李,准备离开公司。提着行李,启德百感交集。就在这个时候,启德的手机没来由地响了。
看一下来电显示,是姗姗的。启德后悔当初为什么要给姗姗留下电话,这回惹上麻烦了。启德本想不接姗姗的电话,这个时候他哪儿有心情和她聊天?再说了,她这种人还是少交往为妙。
可是,手机一再响个不停,不接的话有点不近情理。
“姗姗,有事吗?要是没事,我正忙着呢。”
启德爱理不理地问了姗姗一句。
“你们公司都没了,你还忙什么?”
姗姗笑着说。
“对了,你准备上哪儿去?”
姗姗又问。
启德这才知道,姗姗早就知道公司不复存在的事实,看来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看他笑话来了。
“我去哪儿关你屁事?再怎么说我也是自食其力,没有寄生在别人身上。”
启德话中带刺,让姗姗一时无语。
过一会儿,姗姗才说:“有空吗,我在华佳百货门口等你,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
她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就是怕我回去后把她的事情给捅出去?
“我不是小人,绝不会向任何人说起你在这边的事情,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种人。请你放心,不要再烦我,我真的很烦。”
启德说着,关上手机。
可是再次开机没多久,姗姗的电话又打过来了。
启德一接听就准备骂粗话了。这种人不给她点颜色,她还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呢。
那边姗姗却先说话了,她说:“姐夫,你知道吗?是我到派出所放你出来的。当然了,我不是向你邀功请赏的。我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另一家公司要人,希望你能马上过去。”
启德一听这话愣住了,原来救自己的人正是姗姗,看来自己真的错怪姗姗了。于是,他让姗姗等他,说他马上就到。
到了华佳百货,启德看到姗姗正在门口张望着。
几天不见,启德消瘦了很多。经过这场大变故,他心如死灰,再也提不起半点精神来。
一见到启德,姗姗就大声叫他:“姐夫,我等你很久了。”
姗姗帮启德提着行李,走进一家饭店。姗姗点了几个好菜,让启德先吃饭再说。
启德这时候也感到肚子空空如也,加上心情不好,整个人全都变了样。
他正要感谢姗姗的搭救之恩,姗姗说,如果不是老牛,她也不知道启德被派出所抓走了。
姗姗说老牛是酒店的常客,那天他又喝醉了,叫了一个姗姗的姐妹,醉话中说到启德的公司倒闭,并说启德被抓了。她才通过关系找到民警,交了保证金放他出来。
另外,姗姗也带来一个好消息。她说她现在被一个老板给包养了,这老板开着一家彩印厂。她知道启德出来后走投无路,所以,想让启德到彩印厂去,就是不知道启德愿不愿意。
“再怎么说,你曾经是我姐夫。我相信你的为人,如今你没了工作,小外甥女可就麻烦了。”
启德先是感谢姗姗出手相救,至于进彩印厂的事,他还要考虑一下。
姗姗不再说什么,临分手时,她给了启德一张名片,让启德想好了给她打电话。
5
启德住在简易的租房里,虽然心力交瘁,却怎么也睡不着觉。
他没法想象自己要依附于一个妓女生活,尽管姗姗帮助过他。这是他面子上下不来的主要原因。
更主要的是,当年他和老婆离婚,姗姗曾经在中间起过推波助澜的作用。当时她是那么的瞧不起他,一再支持姐姐和他离婚,最后,他真的和她姐姐离婚了。
这事启德没有忘记,这回她这么做,是不是还有其他目的?
可是,要时不去姗姗为他安排的工作,如今又能去哪儿?
结了9000多块的工资,在南方这鬼地方,能花多久?思虑再三,启德决定去姗姗那儿碰碰运气。
对于启德的到来,姗姗当然很高兴。她总在为能帮助启德而感到骄傲。于是,她交代保安带启德去宿舍,就找她老公去了。
彩印厂老板叫老肖,40多岁的样子,五短身材,一脸横肉,一看就是个洗脚上岸的土财主,不由得让人想起当年的黄世仁来。可能是碍于姗姗的面子,老肖让启德到业务部上班,工资每月2500元。在姗姗的努力下,启德住到厂里最好的单人宿舍,有空调,有热水器,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从五金业务到纸品业务,启德完全是陌生的。但这难不倒他。多年来的业务经验,让他很快就进入状态。
启德首先找到原来的老客户,说明自己目前的工作性质。本来公司倒闭了,启德的社会关系也随之解散。如今又有了工作岗位,大家也都给足了面子,没过多久,启德又拉来了不少客户。
这是启德来到彩印厂4个月后的一个晚上,老肖陪客户出去喝酒,留下姗姗一人在家。无聊的姗姗想到了启德,这段时间来,启德的工作刚刚有了起色,她不敢去打扰他。难得今天晚上有时间,所以,她决定去拜访他一下。
她特意把自己打扮了一下,来到启德宿舍,发现启德正一个人躺在床上无聊地抽着烟。
对于姗姗的到来,启德有点受宠若惊。毕竟她现在是老板娘了,虽然还不是正式的。但是,过不了多久,她一定能转正的。从老肖对她的宠爱来分析,这只是时间问题。
更重要的是,姗姗对他有恩,要不是她,他能有今天的日子?
启德告诉姗姗近来的工作情况,说明他已经完全胜任这份工作,不会让她感到为难。姗姗说她早就知道姐夫有这本事,所以才会推荐他到彩印厂来的。
启德说以后别再叫他姐夫了,那是过去式了。但姗姗再三强调说,只有叫他姐夫,才有点亲切感。
俩人就这么东拉西扯地闲聊着,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11点。姗姗朝厂门口看了一下,发现老肖还没有回来,就想带启德出去吃宵夜。启德不同意,说是自己早就吃饱了。
话都说到这儿了,姗姗没再坚持,又聊了一会儿,快到12点了,姗姗才回到自己的宿舍。
刚到宿舍,老肖就回来了。今晚老肖喝了很多酒,看着姗姗从外面回来,老肖说话也带着酒气。
“你上哪儿去了?老子才出去一天,你就耐不住寂寞,到哪发飚去了?”
姗姗说:“我有点事,到姐夫那儿去了。”
“姐夫?哦!”
老肖说了一声,上床睡觉去了。
姗姗坐在床边,不认识似的看着老肖。
6
启德的工作已经步入正轨,彩印厂的业务也稳中有升。这是启德最欣慰的。再怎么说他已经溶入这边的生活了,眼看他到彩印厂就要一年了,如果他继续努力下去,无论是彩印厂还是他本人,都会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这一天启德又要出差了,又碰上了台风天气。南方别的不多,就是台风多。春节过后的4月份,台风就来了,来势汹汹,据报导风力最大有11级。
启德管不了那么多,既然是姗姗介绍他来的,他就必须以12分的热情投入到工作中去。他不能给姗姗掉链子,他要让老肖看到他在努力,不是靠关系,更不是吃干饭的。
启德冒着风雨接到一批大单,也风雨兼程拿到厂里。满以为老肖会对他大加赞赏。可他错了,当他拿着订单给老肖看时,老肖看都没看一眼,就让他放在一边,说是有时间再看。
启德一听老肖这话,心都凉了一半。看来自己的努力并没有得到老肖的认可,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出错了。
从老肖的办公室出来,启德深一脚浅一脚的,好像不是走在路上。整个人轻飘飘的,随时都有飞上天的可能。
这是个周末的晚上,风夹着雨,一古脑地冲向大地,冲向房屋,冲向街道,冲向还在为生活奔波的人们。
虽然风雨并没有减弱,他还是一头扎进夜色里。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他得让酒精麻痹一下自己,借以消除心中的不快。启德进了一家小饭店,店里没几个人,他要了一瓶九江,一个牛腩煲,一个人慢慢吃着喝着。
启德一边喝一边想着心事,没过多久,一瓶酒见底了。启德还想要喝,可老板说店里没人了,他们要关门了。结了账出了饭店,启德感觉不来劲,又到一间小店要了一瓶。拧开盖子,就这样对着瓶子喝起来。
启德边走边喝,全然不顾身上完全被雨水淋湿了。这迷茫的日子,不知道何时是个尽头。
喝吧,今夜唯有一醉。
是地在转,是天在转,天地间都是湿漉漉的世界。地醉了,天也醉了,启德更是醉了。
姗姗一看电话,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好在她的手机调到静音,要不,这半夜三更的,老肖又该骂人了。
一开始,姗姗以为是对方打错了电话,没接。可那电话不依不饶,一直打过来。姗姗按下接听键,有个急躁的声音传来:“你有个亲戚喝醉了,正倒在大街上,你快点过来吧。”
老肖被姗姗讲电话的声音给吵醒了,他问姗姗是谁的电话。姗姗说:“是姐夫的,他醉了,就在西街的大街上。我是不是……”
“去吧去吧,也就你才有这样的姐夫,扫把星。”
老肖说这话时很不耐烦。
“那我去看一下,你先睡吧。”姗姗安抚一下老肖,就轻轻下了床,叫了车朝西大街而去。
启德真的是醉了,而且是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下半夜的风减弱了一点,但还是下着小雨。启德浑身上下都是水,躺在路边,怎么叫也叫不醒。
姗姗没办法,只好打电话让厂里来个保安,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启德弄回厂里。
姗姗让保安先下去,她自己帮启德找些换洗衣服。
启德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10点了。此时,外面的风雨正在加大,呼呼的风声一阵紧似一阵。雨是沙沙的一阵,噼里啪啦的一阵。看来这风雨并不比之前的“启德”的威力小。
启德只是感到头很疼,浑身没有一点劲。环顾一下房间,意识还是很模糊的。努力想了几回,对了,是姗姗把我送回来的。
启德很后悔,为什么要喝那么多呢?借了酒,还是浇不了愁的。
启德坐了起来,发现自己只穿着内衣,那么说,我的衣服是姗姗给换的?
一想到这儿,他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7
才上班一会儿,老肖就把启德叫到他的办公室。老肖说:“目前彩印厂生意很不景气,订单也在减少。所以,业务部4个人,要裁掉2个。姗姗说你家里还有个女儿,你在这儿上班又照顾不了她。要知道,小孩子没了妈妈不能再没有爸爸,这样对她今后的成长不好。所以,你还是回家去吧,苦了大人不能苦了小孩。这是这两个月的工资,另外我多给你一个月,算是回家的路费吧。
“以后要是有什么困难,你可以随时随地打电话给我,毕竟我们是亲戚,我会尽量帮助你的。”
启德把老肖的话很快在头脑中过滤一遍,明白了,这是人家委婉的说法,让你自己离开,别等到我看你不顺眼开除你或者赶走你。也好,离开也好,不能再拖累姗姗了。
启德拿走了自己的工资,至于那另外的一个月的工资,老肖说是路费或者是奖金,启德没有动,尽管老肖一再要求他要拿走,但他还是坚持不拿,他说把自己应得的部分拿走就可以了,启德对老肖道了声谢,就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启德没有告诉姗姗他要离开彩印厂的事,他不想让她为他的事情担忧。简单收拾一下行李,启德走出了彩印厂。
台风过后通常是大雨,而且一下就是两三天,这是南方天气的惯例。这回也不例外,外面的雨应该是中雨,马路上到处积满了水。一洼一洼的水,像是个脸上流不干眼泪的怨妇。
启德不想回家,年老的父母经不起他再次失业的打击。再说了,不打工回去能做什么?要资金没资金,父母和女儿可都等着他呢。所以,他想通过关系,再找一间工厂,哪怕是普工也行。
打了几个原来客户的电话,一说自己离开了彩印厂,客户们就很委婉地告诉他目前没有适合他的工作,过段时间有消息,一定会打电话通知他。
看来这座城市不欢迎自己,人走茶凉这话他深有体会。启德打算到另一个城市去看看。就在这时候,老牛的电话来了。
“喂,启德吗?我是老牛啊,听姗姗说你离开了彩印厂。好,怎么能受窝囊气过日子呢?老肖都跟我说过了,说你也太不像话了,怎么能在他的眼皮底下这样放纵自己呢?这边缺的不是女人,而是人民币。他太扯淡了,你的为人我知道,你要是早就识相离姗姗远点,哪儿会有今天?老肖这人猜忌心特大,容不得半点差错。再说了,姗姗既然离开了原来的酒店,说明她已经回头反正,怎么可能再如此乱来?这样吧,来我这儿,也给你个业务员做做,待遇绝对不比在老肖那儿差,怎样?”
从老牛的口气中可以断定,这回老牛是真心实意要关心启德,而不是把启德的故事当成饭后的谈资,没事时拿出来调侃一下而已,这点启德当然知道。
“我告诉你老牛,感谢你这么看待我,你也没有中伤姗姗,我很高兴,也替姗姗谢谢你。因为,她是什么人我最清楚。好了,谢谢你的好意,我打算先回趟家,以后有什么打算以后再说。”
其实启德真的感到疲倦不堪了,好像是一只羔羊落入狼群一样,浑身被撕扯得遍体鳞伤,却找不到突围的路口。
老牛知道启德是在借故推迟,一个电话又打过来了。
“启德,你有种!就冲着你这骨气,我要定你了!告诉我你的位置,我开车去接你。”
见启德没有说话,老牛又说了,“说实话,当年我也是这么走来的。成功,总是向有骨气的人招手的。”
启德只得告诉老牛他在坪地。老牛说:“你就在坪洲百货门口等我,20分钟以后见面......”
傅友福,在《长城》《福建文学》《西部》《南方文学》《时代文学》《当代小说》《滇池》《北方文学》《奔流》《安徽文学》等报刊发表小说若干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