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儿也不想去了,我想回家
2017-02-13元佳
元佳
1961年,一个刚二十出头的青涩小伙决定辍学,踏上前往自由之都纽约的旅程,他要去找美国“民谣之父”伍迪·盖斯瑞。这个不经世事的明尼苏达人,就是鲍勃·迪伦。
被传奇制作人约翰·哈曼德发掘后,1962年,迪伦的首张专辑《鲍勃·迪伦》出世。整张专辑带有浓厚的盖式民谣气息,他凭借有如“砂纸一样的嗓音”而一举成名。其中的《答案在空中飘扬》和《大雨将至》成为反战运动的主题歌,专辑在各方评论界也获得一致赞誉。
1964年1月,在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发表《我有一个梦想》演讲后的四个月,迪伦发行了新专辑《时代变了》,里面有更多呼吁民权运动的歌曲,让这张专辑瞬间成为时代最壮阔的政治宣言,而专辑封面紧蹙双眉的愤怒神情,也成为那个时代最鲜明的脸孔。
在这张专辑中,迪伦借助音乐表达自我,吸引了很多人,也让年轻人觉得唱出了他们的所感所想。迪伦一跃成为超级巨星,没有人会怀疑,60年代反叛力量的代表,一个体现着非主流青年理想主义的代言人正应运而生。
直到现在,迪伦仍然认为自己上世纪60年代的那些抗议歌曲是在当时特殊的环境下写就的,而那些环境不可能复制。他说:“要写出这些歌,你必须具有支配精神的力量。我已经做过一次,而一次已经够了。对我来说,我出现在了合适的时间,而且我也非常理解自己所处的时代。假如我现在出道的话,很难想象灵感会从何而来,因为你必须呼吸着合适的空气去发挥创意。”
对于音乐,迪伦有自己独特的哲学态度。“我的音乐绝不轻松。它们并不友好或者成熟、甜美。它们可不会温柔地靠岸。我猜你可以说它不商业。不仅如此,我的风格不合规则,无法被电台简单地分类。而这些歌曲,对我来说,比轻松的娱乐要重要得多。它们是我的感受器,指引我进入某种与现实不同的意识中,某个不同的境界中,某种自由的境界。”作为和迪伦接触最多的演出顾问,比尔·格雷汉姆经常会说:“鲍勃并不是你们印象中的那种民谣歌手。”
1965年,迪伦完成英国巡回演出之后,开始迷恋英伦摇滚的节奏,从此走上“民谣摇滚”这种全新乐风。迪伦的专辑《重返61号公路》发行,大获好评,其中的《像一块滚石》标志着他正式迈入了摇滚创作阶段,虽然当时其公开放弃纯民谣的举动激怒了歌迷,迪伦仍然不顾一切声音,我行我素,继续民谣摇滚乐的创作。
多年以后,这首歌被权威音乐杂志《滚石》选为“历史上最伟大的500首歌曲”第一名,而甲壳虫乐队、埃里克·克莱普顿等人也都称自己从迪伦的作品中受益匪浅。迪伦的朋友帕蒂·史密斯说:“永远都不会忘记第一次听到这首歌的情形,它陪伴我度过青年时光。”
迪伦是一个独具个性的人,对主流追求丝毫不感兴趣,对于任何道貌岸然的东西保持着警惕心。他说,“我只是觉得主流文化很落后,是个骗人的把戏。它就像窗外那坚固的冰霜,你不得不穿着笨重的鞋子走在上面。”无论是出席格莱美或是参加义卖唱片《天下一家》时,迪伦“几乎总是以一些孤僻不合群、不情不愿的行为而大煞风景。”小说家乔纳森·勒瑟姆说,“他永远都不是主流。”
“我做任何事情唯一的原因就是我喜欢做。如果别人能理解这点的话,那当然很好;但如果他们不能理解,那也没什么。我觉得我可能在一百年后才会被真正理解。我做过的和我正在做的,都是其他人都没有做过的。”迪伦说。
2007年,鲍勃·迪伦凭借“对流行音乐和美国文化的深远影响,尤其是其充满感情、极富诗意的作品”,获得普利策委员会授予的特别荣誉奖。
委员会执行官西格·吉斯勒表示:“我们可没有在某个下午随便找找,然后就说‘为什么不把这个奖给迪伦呢?我们要纵观过去,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和努力,来找出谁才是最受之无愧的人。”
当年就是因为崇拜迪伦·托马斯的诗歌,才把自己的原名罗伯特·艾伦·齐默尔曼改为罗伯特·迪伦,后来索性就叫鲍勃·迪伦,可见迪伦对于诗歌的热爱程度。
迪伦的歌曲越听越有味道,歌词的力量举足轻重。天马行空,内容博大精深。很多乐评人都认为迪伦个人的最大成就,莫过于以诗歌般的笔法挥洒出时而讽喻愤慨、时而表达个人喜悦却又发人深醒的词句,为通俗音乐创造了全新的语言,开辟了更为宽广的道路。
“在我看来,我写的任何一首歌都不会过时。”他说,“无论它们是关于什么话题的,承载的是那些我永远找不到答案的东西。就像《玛吉的农场》这样的歌,我在写这首歌的时候有感觉,而且我也很确定这种感觉永远不会消失。”仿佛他用左手写着象征主义的诗歌,将时代的事件、场景、心态统统化作富有艺术魅力的隐喻;右手则谱出动人心魄的音乐,为他的诗歌注入了更激荡人心的情感。
2003年,鲍勃·迪伦历时三年在手动打字机上一键一键敲出来的回忆录《像一块滚石》出版,最终将他诗人和散文家的情怀表露无遗。该书进入《纽约时报》最佳畅销书榜单长达19周之久,还被全球数十家著名媒体评选为“年度最佳图书”。他也是唯一一位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提名的歌手。
在书中,他对自己被无限扩大为抗议、民权、嬉皮等60年代运动代言人表示不认同,甚至嘲讽。他是这么解读自己的身份的,“无论我到哪里,我都是一个60年代的游吟诗人,一个摇滚民谣的遗迹,一个从逝去时代过来的词语的匠人。我处在被文化遗忘的无底深渊之中。”
1966年7月29日,鲍勃·迪伦在纽约住处附近被摩托车撞倒,脑震荡、失忆甚至中度瘫痪,不得不暂时退出乐坛,借此机会隐居乡村。这成为他音乐创作的拐点,也让他与绘画结下不解之缘。
在漫长的休养期间,迪伦却没有停止表达,他开始学习画画。在自传《像一块滚石》中,迪伦写道,“我该画点什么呢?就从任何我手边的东西开始。我坐到桌边,拿出一支笔一张纸,画了一个十字架、一朵玫瑰、铅笔、小刀……完全忘记了时间。感觉自己绘画时,能将秩序赋予周遭的混沌。”
画家Norman Raeben曾在上世纪70年代对他的绘画给予很大的指导。迪伦说:“Raeben是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是他激发了自己重拾作曲的能力。”他后来也为自己专辑画过封面。迪伦绘画,如同他唱歌时的角色,永远从边缘凝视中心,仿佛身边所有的一切只是偶然撞进他所在的时空。
2005年,他在绘画方面的造诣被德国开姆尼茨美术馆负责人英格丽德·莫辛格发现。在纽约出差时,莫辛格无意间在一家古籍书店发现了几张迪伦画的素描,一下子就被吸引了。当时,莫辛格对这位早已声名远扬的摇滚明星却知之甚少,于是找来迪伦1965年的《地下乡愁蓝调》反复聆听。“歌词充满想象,能写出这样歌词的人一定懂得画画。”莫辛格当下决定联系迪伦办画展。
让人意外的是,迪伦居然爽快地答应了。在为展览而写的文案中,迪伦甚至感恩地表示:“听说英格丽德女士对我的画作有兴趣,我激动万分。如果人们对这些作品不感兴趣,那么我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它们了。”
莫辛格无疑给了迪伦将数年前创作的作品呈现出来的动力。2007年,发表过近50张唱片、开过无数场演唱会的鲍勃·迪伦在开姆尼茨美术馆第一次举办个人画展,展出从1989年到1992年间迪伦在全球举办“永不停止的巡演”时用画笔记录下的所见所闻。巡演期间,他用素描、炭笔画的方式记录了冷寂的自然风景、旅馆的房间和萧瑟大街上的人,起名“憔悴的空白系列”。
迪伦的画作画面简单、干净,色彩明丽、丰富,几笔粗线条勾勒出空间的变幻,看似平凡的景象,却透露迪伦对待艺术的态度。登录他的美术作品的官方网站,你几乎不敢相信这位摇滚乐先驱竟然还有这般美术造诣。“伟大的绘画在人们常往之处。”迪伦曾经说,“想想,如果人们每日用餐时都能看到一幅毕加索,那将会多么美好。”
画展吸引着好奇的艺术爱好者和迪伦的大批歌迷远道而来。在四个月的展出时间里,开姆尼茨美术馆似乎从未接待过这么多人,共同见证这位摇滚巨星鲜为人知的美术才华。
策展人克斯廷·德雷克塞尔说:“也许这些作品在技巧上还稍欠火候,但如同唱歌一样,迪伦在绘画创作上,也是全身心地投入的。”德国评论家们更是不吝惜溢美之词:“即使鲍勃从未唱过一句,写过一行,正在展出的这些绘画也值得一看。”
半个世纪前,鲍勃·迪伦发表了自己的第一张专辑,如今,他仍有新作不断问世,外加永无休止地在全球巡演。其实迪伦是最有资格谈怀旧的人,但他却坚决地选择说:别回头!
唯独有一次例外。2005年,受导演马丁·斯科塞斯的邀请,他决定出演自己的传记影片《迷途之家》,反映1963年至1966年间辉煌的音乐生涯。自1985年出现在电视节目《20/20》里之后,迪伦从未接受过任何形式的录像采访,而他也从未广泛深入地谈过自己的早期生涯,这部纪录片可以说是他的第一次。
而鲍勃·迪伦在进入千禧年后,历时5年炮制的首张录音室专辑《摩登时代》在2006年8月底一经发行,就在美国以19万2千张的单周销量包揽Billboard 200专辑榜冠军,成为其近三十年来的首张冠军专辑。还获得《滚石》杂志颁发的“2006年度最佳专辑”与“最佳单曲”。杂志编辑毫不吝惜地给出五星满分,评价道:“迪伦自从1968年的专辑《John Wesley Harding》之后就没有如此‘活泼过”。
哪怕已古稀之龄,“退休”一词仍然不在迪伦的字典里。在上个月举行的第53届格莱美颁奖典礼上,他还率领一批年轻乐手表演“向民谣致敬”节目,虽然《华尔街日报》以调侃的语气抱怨着老迪伦干枯的嗓音,但老当益壮的他舞台魅力仍然不减。
他大可不必再为挣钱操心,但继续创作的动力却一直存在。“对我来讲,创作并不是一件多荣耀的事情,”迪伦说道,“到处露脸和人们的欢呼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做事本身才是最重要的。我做任何事情唯一的原因就是我喜欢做。”
在影片《迷途之家》的开头,迪伦说,“我出生的地方离我最终想去的地方很远,可惜我不记得那个地方在哪里了,所以我这一辈子一直在寻找那个属于我的家。”而在影片的结尾,被无休止的巡演折磨得筋疲力尽的迪伦说,“我哪儿也不想去了,我想回家。”
写着诗、唱着歌、谈着琴、画着画,对鲍勃·迪伦而言,一生就好似一场旅程,唯有出发才能走在回家的路上,就像他当时毅然离家出走前往纽约,抑或是现在带着皱纹和乐迷青葱岁月的回忆赢得诺贝尔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