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河流的时光里
2017-02-13红山雪
红山雪
那是一条很古老的河流,在漫长的时光里流淌,有曾经澎湃的流水和曾经荣耀的历史。坐在河流上,就坐进了时光里。
那是塞外草原上的河流,悠长、悠久。它的源头在内蒙古高原上。穿过漫长的时光,在莽莽高原蜿蜒流淌,带着历史兴亡的身影,带着远古苍凉的涛声。
没有人知道这条河流的历史有多长,只知道它流淌了很久很久,比一部草原的历史都悠长。溯流而上,循着它日夜不息的涛声,翻越崇山峻岭,穿过茫茫草原,在三江源头,我们才知道,它的历史有多长,它的历史有多辉煌。
这是一条生命的河流。一路蜿蜒,一路奔波,以日夜不息的行走,不断冲击、不断拓展、不断滋养。在它的身畔,天蓝了,草绿了,牛羊成群,一座座蒙古包就像天上的白云,散落在悠悠碧草间。“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丰饶的歌谣就像奔跑的骏马,在草原到处传唱。
河流在时光里缓缓流淌,那些生命的种子在河流两岸慢慢繁衍、生长。伴随着浪漫的故事,河流两岸绿草如茵、花儿朵朵。茫茫的草原啊,从此不再寂寞、苍凉。
那是一个美丽的传说:在茫茫的北方草原上流淌着两条河流,一条叫西拉木伦河,意思是“黄水”。人们把它看作是黄河在远方的女儿,所以文献上写作“潢河”;另一条河叫“老哈河”,也叫“土河”,两河流域孕育了草原上的文明。传说中,一位驾着青牛车从潢河而来的仙女,与一位从土河骑着白马来的仙人,在两河的交汇处相遇,两人相恋,并结为夫妻,他们便是契丹族的始祖。而如今,两条河在下游合二为一,人们习惯称之为“老哈河”。
在漫长的时光里,一个民族在茫茫草原上诞生了,一条河流功不可没。同世界上所有母亲河一样,这条河流也以乳汁一样的河水,哺育了一个伟大的民族——契丹;同时,这条河流也获得了一个很响亮的名字——老哈河。逐水草而生息,这是草原民族最原始的生存方式。契丹民族就沿着老哈河繁衍生息,并逐步发展壮大,最终在北方的草原上,建立了一个在历史上盛极一时的草原帝国——大辽。并且创造了历史上非常神秘的契丹文明。一条老哈河啊,在历史的时光里悠悠地走着,承载着几多人间悲欢,几多历史兴亡。
然而,滋养了同样可以去摧毁,给予了同样可以去放弃。一条老哈河,就这样在时光里行走着,曲曲折折,反反复复。创造了,又不断去破坏;破坏了,又不断去创造。在一条河的流域,反复发生着太多的风云变幻,太多的悲欢离合。这样一条老哈河啊,流淌的不仅仅是奔腾的河水,还有历史的足音,离人的眼泪。
坐在这样一条寂静的河流上,看着河水一波一波前行,像推着时光在流动。那一波一波流动的流水中,隐藏着太多的疑惑,太多的遗憾。我们能够一一去破解吗?
那个曾经建立了大辽帝国的契丹民族,原本是可以与老哈河一起,在漫长的时光中,从远古走到今天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却在行走的过程中,突然不知所终,扔给老哈河一个难以解答的谜。就像草原的风,知道从哪里来,却不知道到哪里去,在什么地方消失,更不知道为什么要消失。老哈河在千百年的时光里,就这样悠悠地流淌着。而那个消亡了的民族,成了它难了的叹息。
一条河流,成了一个帝国覆灭、一个民族消亡的见证。一条河流,或许比那时光还有悠长。我不知道,我是坐在一条静默的河流上,还是坐在悠长的时光里。
一个曾经强大的帝国土崩瓦解了,一个曾经强悍的民族烟消云散了。但是时光不停息,河水在流淌。那个已经消亡的民族,把许多曾经引以为荣的遗迹,交给了时光,交给了一条河流。沿着老哈河行走,我们会看见许多与契丹,与大辽有关的遗迹。“中京”,“上京”这些在大辽时期建立起来的城市,如今还在繁华着。那里居住着草原各族儿女,无论是契丹的后裔还是谁的后代,他们都同饮一条河流的水,一代一代生活、繁衍下去,与时光同在。还有许许多多与“契丹”有关的城镇村落,散布在河流的两岸,记忆着这条河流曾经孕育过一个伟大的民族。还有那谜一样的契丹文字,散落在荒山野岭中,残垣断壁间,将一个谜一样的民族,保留在时光的河流里,让后人去缅怀,去叹惋。
我的祖先生活在关内,在那些逃亡的年代,我的祖先和许多人一样,沿着一条出关的路,从古北口出来,一路向北,进入塞外之地,在老哈河流域定居下来。这样看来,我们的祖先应该与这条河流无关。可是,我这一辈子,甚至我爷爷的一辈子,父亲的一辈子,或许我的儿孙们的一辈子,都交给了这条河流。在一生的时光里,与一条河流为伴。
这是一条怎样的河流呢?孕育了一个民族又让它消亡,建立了一个帝国又让它毁灭。是多情还是无情?我们无法去评判,无法去苛责,那么就将一条河流交给时光罢,时光是最好的裁判。我只知道,草原上许许多多逐水草而生活的民族,有从内地来的,有从西域来的,有从遥远的波斯来的……他们在老哈河流域繁衍生息,不断迁徙融合,成为中华民族一份子。如此看来,老哈河不仅仅是一条著名的草原河流,也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
它是具备了这样的胸怀的。容百川,纳诸水,让一条河流在漫长的时光里,浩浩汤汤,滚滚而去。
我的父辈是听着河流的涛声长大的,我也曾看见过河流里那清清的流水,曾经与河流里那些游鱼一起见证过快乐的童年。可是,时光最难琢磨。它会让许多曾经的美好慢慢变成一种痕迹,变成一种再难回去的记忆,变成一种无可奈何的惆怅。老哈河,这条曾经澎湃的河流,曾经孕育了草原民族,孕育了草原文化的河流,在漫长的时光里,一点点丢失了自己。浪花被时光蒸发了,河水被大地吸收了,一条河流变成了一条寂静的河道。只有时光还在静静地流淌。我坐在寂静的河道上,坐进了悠悠的时光里。
一条河流孕育了一个曾经伟大的民族,让它发展壮大,称雄于茫茫草原。而这个民族却在一条河流的时光里走丢了自己,让一条河流怅然若失。如今,在我的时光里,却让一条古老的河流走丢了,让我们这些喝着河水长大的人,痛彻心扉。我不知道,在未来的时光里,还会丢失什么,还会留下什么。
我想,没有什么可以不朽。一条河流不会,一个民族大概也不会。或许,只有时光会不朽。我想到了孔子。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我却茫然了。一条曾经著名的河流,把自己丢失在漫长的时光里。是流水无意,还是时光无情呢?
我坐在已经丢失了河水的河道上,感觉到时光像河水一样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