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找到回家的路
2017-02-13■藻灵
■藻 灵
出走,找到回家的路
《纽约时报》每年都会评出全球十佳绘本,该权威奖项一经评定,就会成为全世界父母为孩子挑选读物的重要依据。在该榜单中,多年来从未出现过中国作者的名字。但在该报2015年底公布的榜单中,却出现了一本中国女孩创作的《独生小孩》,这本书不仅囊括了多项童书大奖,还获得了2016年最佳漫画奖艾斯纳奖的提名,被誉为足以与《抵岸》《雪人》等大师级作品齐名的“灵魂之作”。
绘出《独生小孩》的姑娘名叫郭婧,她通过创作这本“梦幻题材的无字书”,找到了通往回家的路。
一个人,跌进无边孤独
妈妈去上班了,小女孩独自留在家中。房间里空无一人,小女孩觉得孤独极了,她望着窗外的茫茫大雪,小小的背影里充满悲伤。这是《独生小孩》的开篇,故事里那个胖胖的、留着短发的小女孩就是郭婧自己。郭婧是上世纪80年代出生的山西女孩,也是家中唯一的孩子。“孤独”二字,在她的生命中留下了太深太深的烙印。
郭婧的父母是双职工,工作非常忙碌,又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出去玩,经常将她锁在家中。所以在很小的时候,郭婧就学会了一个人玩。她一个人看小人书、堆积木,把长长的被单披在身上,穿上妈妈的高跟鞋,学着京剧人物的步伐踱步,对着镜子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而更多的时候,她喜欢趴在窗户上观察外面的世界,看外面到底是刮风了、下雨了还是落雪了。她幻想着变成一只小鸟,冲破窗户飞出去跟小伙伴们玩耍。家中有一只老式的座钟,郭婧总是疑心它坏掉了:要不然为什么总是走得那么慢,怎么走也走不到五点半,害得爸爸妈妈不能下班。
无聊时,唯一的办法就是打开电视机。可白天的电视节目总是那么无聊,要么是新闻,要么是戏曲,小小的郭婧根本就看不下去。为了打发时光,也为了发泄孤独的情绪,郭婧开始在纸片上画画,她画着窗外的世界,还为自己画了许多玩伴,并且“创作”了各种各样的祈祷图腾,希望它们能发挥神力,保佑妈妈早点回家。
郭婧的妈妈是一名医生,工作异常忙碌,终于到了下班时间,她已经身心俱疲,再也没有多余的热情留给女儿。每次听到妈妈下班后开门的声音,郭婧都会像一只欢快的小鸟般冲向妈妈,希望她亲亲自己,给自己一个温暖的拥抱,陪自己聊天、玩游戏。可是看到妈妈疲倦的神情,她又不忍心再缠着妈妈,懂事地躲到一边玩耍。大人们都夸她贴心,小小年纪已经懂得心疼妈妈,却不知在懂事的背后,隐藏着太多的失望和落寞,它们日日汇聚,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黑洞,而这黑洞,伴随了郭婧许多年。
出走,走向未知的自己
在郭婧所画的故事里,小女孩再也无法忍受孤单,于是留了一张字条给父母,一个人坐上了去姥姥家的公交车。
现实生活中的郭婧,却一直缺乏出走的勇气。画在纸片上的涂鸦偶然被爸妈看见,于是她被认为“在绘画上有些天赋”,便被送到培训班学画。最初选的是油画,后来又改学国画,换来换去又学起了素描。每个老师都试图给这个不爱说话的小女孩下定语,告诉她更适合学什么。而郭婧画来画去却始终画不成自己喜欢的样子,这让她感到了漫无边际的荒凉。比起那些规条分明的绘画课程,她更喜欢在课本上乱涂乱画,从小学到初中,她的课本上永远画得密密麻麻,乱七八糟的漫画没少为她招来老师的训斥。
后来,郭婧考入了天津美院。因为担心学画画找不到工作,父母将她的专业改成了雕塑。她怅然若失,却沉默地接受了这个结果。美院的女孩大都爱漂亮,周末会热热闹闹地打扮好去逛街,郭婧永远穿得灰扑扑的,把自己关在宿舍里画画,有时也给自己画自画像,画中的人永远紧紧抿着嘴巴,一副自怨自艾的模样。
大学毕业后,父亲托人为郭婧找了一份制图员的工作。在父母看来,这份工作清闲稳定,待遇优厚,适合女孩子操作。但郭婧每天面对着单调的图纸,几乎压抑到窒息。为了有机会继续画画,她第一次鼓起勇气抗拒了父母的决定,辞掉工作跳槽到一家网游公司做原画师。在北京漂了两年多,她又辗转被一家新加坡公司聘用,继续从事游戏原画设计工作。
新加坡的工作环境颇为优渥,待遇也比北京的工作高许多。郭婧一边工作,一边在新鲜的动画元素中汲取养分,提升技能,业余时间跟同事一起唱歌吃饭。一切都变得新鲜而有趣,但就在这样热闹而丰富的日子里,郭婧依然隐隐感受到一种平静的绝望。
在大约六七岁时,郭婧曾有过一次迷路的经历。当时她坐着公交车去姥姥家,说好了姥姥会在站口接她。结果她在路上睡过了站,醒来时已经到了终点站。天色渐渐变暗,郭婧一路哭一路走,找到了姥姥家。这次迷路的经历一直牢牢地刻在她的记忆中。潜意识里,她一直觉得:迷路虽然可怕,但是只要跟着直觉一直走一直走,就一定能找到回家的路。而在新加坡工作的那段日子里,午夜梦回时,她也常常梦见当年迷路后找到姥姥家的那种狂喜,甚至还在梦境里清晰感受到了姥姥拥抱她时怀中的温度。她又悄悄在内心酝酿起了一次全新的出走。
孤独如月,照亮回家路
《独生小孩》的故事情节,就像是从郭婧的心中涌出来的。正是内心深处那无时无刻不在奔涌的创作冲动, 让她意识到:原来这么多年来, 自己的心里一直住着一个孤独的小女孩,她渴望同父母亲密,也渴望和小伙伴玩耍。郭婧再也无心眼前的生活,迫不及待地想为内心的小女孩画个玩伴,想通过手中的画笔改变小女孩那始终孤寂的生活底色。
于是,郭婧再一次辞掉了新加坡的工作,回国开始了全职作画的生涯。这次辞职,使她成为了亲戚朋友眼中不靠谱的典型。
郭婧的父母也因为女儿辞职画画而忧心忡忡, 在他们看来,快三十岁的人了,该安安稳稳地结婚生子,踏实工作。但女儿终归是女儿,虽然心里、嘴上责怪女儿瞎折腾,但他们也默认了她的选择。
而从杂念丛生到心如止水,郭婧也熬了好一段时间。起初她太想表达自己,不断纠结着如何才能更好地表达,后来干脆放弃了这种挣扎,随心而走,只负责把心里的东西倒在纸上,不再对画出的东西心怀期盼。她把自己全身心交付给了绘画,生活也变得前所未有地简单:零收入,不添置新衣新物,三餐与睡眠之外皆与画笔相伴。
在郭婧的故事里,独自去姥姥家的小女孩迷路了,走进了一片陌生的森林,她惊慌无比,不知所措,幸好遇见了一只温柔的小鹿。小鹿驮着女孩和小海豹在云端遨游,播撒着欢乐。后来三个小伙伴意外被巨鲸吞进了腹中,陷入了险境。再后来,他们循着亮光被鲸鱼以喷水的方式喷入云层,最终小女孩完成了奇幻的旅程,被小鹿送回了家。
一支又一支废弃的铅笔堆积出了一摞摞厚厚的画稿。郭婧就这样度过了一年半的绘梦时光。而就在描画梦境的同时,郭婧感觉到内心的黑洞正在一点点愈合。画完最后一笔的时候, 她已经彻底治愈了自己。与此同时,她也知道:自己的画作中蕴含着奇异的能量,它将传递给更多被孤独困扰的大孩子和小孩子。
被治愈后的郭婧依然选择与画为伴,日子也依然过得清净孤独。但现在的她学会了享受孤独,她说:“当你不再抗拒孤独,它就变成了一盏清冷的月,照你找到回家的路。”
(编辑张秀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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