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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涩的温情:论严歌苓的《小姨多鹤》

2017-02-11黄丽群

文学教育 2017年14期
关键词:作家出版社严歌苓小姨

黄丽群

苦涩的温情:论严歌苓的《小姨多鹤》

黄丽群

《小姨多鹤》讲述了一男两女的畸形家庭的传奇经历。起先他们矛盾重重,但是在风风雨雨三十多年的相互陪伴中,他们化解了恩怨,产生了感情,尤其是两个女人,她们用生命的力量支撑起了混乱历史中的家庭,成为了不可分开的一家人。在政治多变、历史复杂的苦难年代,在复杂的家庭背景下,他们之间总有一种温情在,因此,小说从始至终也都洋溢着一种苦难的温情。

爱到极致的宽容 从无到有的爱恋 跨越种族的姐妹情谊 苦难 温情

严歌苓的作品融合了东、西方文化魅力的视角和女性笔触,丰盈而厚重,可谓“翻手为苍凉,覆手为繁华”[1]。《小姨多鹤》也延续了她一贯的写作风格,讲述了一男两女的畸形家庭的传奇经历。二战进入尾声,当年打着“垦荒开拓团”旗号移民到中国东北的日本农民失去了依仗,开始大逃亡。16岁的日本女孩竹内多鹤就是其中一位。她用自身的机智和对生的极度渴望,逃过了“大屠杀”和逃亡路上的各种袭击,但最终还是被装进麻袋卖给了东北安平镇一个有妇之夫张俭,作为传宗接代的“工具”。她的到来打破了这个传统东北家庭的平静,一个日本女人在战争的硝烟中走到一个有妇之夫身边,形成了多鹤和原配妻子朱小环、一家之主张俭之间暧昧扭曲的三角关系。在风风雨雨三十多年的相互陪伴中,他们化解了恩怨,产生了感情,尤其是两个女人,她们“以柔软的双肩撑托起男人们也倍感吃力的艰难时世”[2],用生命的力量支撑起了混乱历史中的家庭。在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家庭关系中,我们依然能够看到他们之间超越人性嫉妒藩篱的包容、理解以及跨越种族仇恨的深沉爱恋,因此,小说在叙述苦涩的同时,更多了一份温情。

一.小环和张俭:爱到极致的宽容

小环是张俭明媒正娶的媳妇,怀胎七月时遇到日本兵,慌乱中爬上耕牛牛背上,从牛背上摔下来导致提前临盆。在决定小环生死的时刻,张俭宁肯冲撞父母、冒着张家绝后的危险,选择了留下小环。张俭是个憨厚、温顺到窝囊的男人,但他对小环有情有义,那一句“留大人”,感动了小环一生,让她心甘情愿地为他付出一生的代价。

小环流产,意味着张家从此绝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延续香火在中国是一件重大而神圣的事情。于是,张俭的父母想到了借腹生子。小环知道以后,一气之下跑回了娘家。但她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她父母,而仅仅将此当做了平常夫妻间的怄气。她的胡闹、收场都恰到好处,究其原因,是她对张俭的爱之深切。

多鹤生下第一个孩子,小环心怀怨气,一直没去看孩子。直到端午节的那天才正式见到孩子,她看到孩子的眼睛、眉毛、鼻等都像极了二孩,开始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孩子。由此看来,她是多么深爱着二孩,竟然爱到不能自己。当然,她也是一个平凡的女人,也会嫉妒。每回二孩去多鹤那儿过夜,她总会想“不过了,另嫁一个汉子去”。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又会想到普天之下只有二孩对她这么好了,她怎么也割舍不下他,“不过了”的念头自然就没了。

长期的朝夕相处让二孩和多鹤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由同情多鹤到渐渐对她产生了爱情。二人常常背着小环外出私会。当张俭和多鹤沉浸在梦幻般的二人世界时,危机已经在潜伏,残酷的现实让他们必须承担性爱背后的世俗审判。他们在小剧院“风流”时被人发现,虽然多鹤在张俭的庇护下成功逃离,可是张俭仍以奸夫的罪名被逮捕。小环勇敢地站了出来,替多鹤承担了罪名,平息了这场丑闻风波。她知道二孩真的和多鹤有了爱情,却不再干涉了,而且还指导丈夫如何好好对待多鹤,并留足够的时间和空间让他们在一起。这种恰似矛盾行为背后蕴含着小环对张俭的深沉之爱。这种爱超越了人性嫉妒的藩篱,是爱到极致的理解和宽容。

小环对张俭的爱是一种爱到极致的宽容和惊心动魄的奉献,她包容了张俭,也以超乎凡人的宽容对待异国女子多鹤,愿意把自己深爱的丈夫分一半给她。在小说的结尾处,小环和多鹤一起去监狱探望张俭,善良的小环中途借故离开,给了多鹤和张俭二人独处的时间。“张俭命里的一部分是多鹤的,没有小环在的时候,属于多鹤的那个张俭才会活过来。”[3]小环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小环的爱宽容、充满牺牲精神。甚至为了这份爱,她最终选择和最爱的丈夫张俭离婚,让多鹤带着他远赴日本。至此,喜爱热闹的小环后半生变成了孤身一人,陪伴她左右的只有那条跛脚的黑狗。其实,那一纸婚书,于小环和张俭而言,早就已经无所谓了,他们早已谁也离不开谁,曾经炙热的夫妻之情早已经以一种稳固的亲情在维系着。

二.多鹤和张俭:从无到有的爱恋

多鹤起初只是张家传宗接代的工具,“小姨多鹤”的称谓暗含了她名分的尴尬,但她仍然韧劲十足。多鹤用代浪村人特有的沉默和宁静,默默接受了命运对她的安排,以固执较真的品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张家,陆续把代浪村的家搬进了张家。

对于多鹤,起初张俭是厌恶甚至仇视的,他每一次和多鹤同床都是完成任务性质的,不含任何情感。张俭仇视多鹤,不仅有家恨的因素,也有国仇的因素。国仇家恨面前,张俭和多鹤的性爱显得无比尴尬,成为他生命之中难以摆脱的梦魇,以至于多鹤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后,他将之遗弃。但多鹤早就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张家人,“二十一天没有她,洗脚还按她的方式洗。”[4]“一个月之后,张俭开始受不了这家了,这天他上大夜班,睡醒觉起来后,打一桶水,像多鹤那样撅着屁股搓擦地面。”[5]张俭对多鹤行为习惯的保持,表明他已经对多鹤产生了情感依恋,而此前仇恨驱使下的遗弃行为,恰恰是他为了逃避心中爱与恨的艰难抉择而做出的下下之举。可是,消极的逃避却让他提前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没有多鹤,这个家庭是不完整的。当多鹤满身泥泞地走回张家,张俭的内心是愉悦的、如释重负的,从这个意义上讲,多鹤的身份地位已从一个单纯的传宗接代的工具转变为一个有话语权的张家一份子。

对于张俭,多鹤开始也是没有任何好感的,她“恨所有人,头一个恨让自己莫名其妙怀起孩子的中国男人”[6]。但在朝夕相处中,多鹤开始卸下防御的武器。多鹤从穿得像入殓,到口中含糊地称呼“二河”,把自己的双手放到张俭背后,透露出多鹤对这个男人由恨到爱。他们第一次幽会以后,多鹤更加疯狂地爱上了这个男人。两年来,她几乎每天都配合张俭的秘密幽会,“心和身子天天私奔”。然而,理想终将遭遇现实的质疑,二人在小剧院“风流”时,张俭被当场抓住,小环站出来平息了这场风波。经过这场风波以后,张俭虽然刻意和多鹤保持了距离,但彼此的感情升华到了更深沉、更刻骨铭心的爱恋。

当张俭入狱以后,多鹤和他约定每晚九点,彼此都专心致志地想着对方,这样,他们就见面了。“从那以后,每天晚上九点,多鹤总是专心专意地想着张俭,她能感到他赴约了,很准时,骆驼一般疲惫、不在乎人类奴役的眼睛就在她面前。对她而言,就是她在另一个世界,他也会准时赴约。”[7]于其他人而言,这种想象中的“意念之约”是自欺欺人,没有任何意义的。但是,就是这个约定给了多鹤活下去的信念。可见,二人在心有灵犀的默契下终于走向和解,他们爱得深沉、刻骨铭心。由此,一桩原本毫无情感可言的功利性婚姻,最终却演变成一段跨越仇恨和种族的深沉爱恋,令人为之动容。

三.小环和多鹤:跨越种族的姐妹情谊

小环和多鹤是情敌关系,不仅身份对立,连性格也对立,一个口齿伶俐,大大咧咧,是活脱脱的“话唠”,一个沉默寡言,终日像一头负重跋涉的老牛;一个懒惰自在,一个任劳任怨;一个信奉“凑合着活”的生命哲学,一个较真固执,凡事要求尽善尽美。她们本该水火不容,但却因为同爱着一个男人和三孩子,最终达成谅解,形成了跨越种族、跨越语言的姐妹情谊。

多鹤和小环的姐妹情谊是在相互影响中结成的,多鹤的生活习惯和思维习惯对于张家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但她却固执地把代浪村的生活陆续搬到了张家。多鹤固执较真,“一天到晚有条有理地做她的那一套”[8],“这个家到处可见多鹤不哼不哈的顽固:擦得青蓝溜光的水泥地,熨得笔挺的衣服,三个孩子不论男女一模一样的发式,一尘不染的鞋袜”[9]。她以“整洁、较真”的品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张家,同化着小环,连懒散、凑合的小环也曾这样想,“一旦没有了这平滑如镜面的地面,没有了熨得平展、浆得香喷喷的衣服,没有了酱小虾小鱼知了蛹和红豆团,张家的人能否活得下去”[10]。不爱打扫卫生的小环,也习惯了整洁,甚至为了维护这份整洁把二孩心爱的黑狗扔到了楼下,“她成了多鹤的规矩的严厉捍卫者”[11]。

与多鹤不同,小环对多鹤的影响更多地表现在精神层面。多鹤有日本人特有的固执、血性,在面对屈辱时,她总会想到像代浪村村民一样好样的自杀,但小环却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多鹤骨子里的生存哲学。这种影响主要是通过多鹤的三次自杀未遂完成的:第一次是多鹤被张俭遗弃江边后,她怀着复仇的情绪赶回家,准备和三个孩子同归于尽,但自杀的念头却在小环温情又絮叨的家常话中泯灭。第二次是多鹤和张俭偷情被发现后,张俭对多鹤由热转冷,多鹤又想到了有尊严地自杀,却因为二孩突然坠楼、小环无意间的一句“凑合”而打乱了计划。第三次是张俭被判死缓,小环的热鱼汤和善意的谎言让多鹤“把那个可怕的念头暂时留在了门外”[12]。面对绝境,小环的热情和生活态度感染着多鹤。她在不知不觉间也接受了小环的“凑合着活”的生活哲学,她发现“凑合原来一点也不难受,惯了,它竟是非常舒服,最终,心里最后一丝自杀的火星也在凑合中不知不觉地熄灭了”[13]。可见,小环的“凑合”哲学对多鹤的影响之大。

当多鹤回到日本五年半之后,再次回到那座破败不堪的家属楼,大家发现多鹤满嘴都是小环的语言,左一个‘凑合’,右一个‘凑合’,动不动就‘可美了’,‘遭老罪’”。原来,多鹤和小环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打断骨头连着筋了。爱终于战胜了恨,她们变成了不可分割、相濡以沫的一家人。

注释

[1]张忠.严歌苓:翻手为苍凉,覆手为繁华[J].语文世界,2012(11):8.

[2]王源正洁.特殊历史环境中的隐藏、流浪与回归——浅析《小姨多鹤》的多元主题[J].神州,2012(9):4-5.

[3]严歌苓.小姨多鹤[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8:250.

[4]严歌苓.小姨多鹤[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8:65.

[5]严歌苓.小姨多鹤[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8:66.

[6]严歌苓.小姨多鹤[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8:47.

[7]严歌苓.小姨多鹤[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8:252.

[8]严歌苓.小姨多鹤[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8:53.

[9]严歌苓.小姨多鹤[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8:57.

[10]严歌苓.小姨多鹤[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8:155.

[11]严歌苓.小姨多鹤[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8:160.

[12]严歌苓.小姨多鹤[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8:235.

[13]严歌苓.小姨多鹤[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8:252.

(作者介绍:黄丽群,广西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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