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录
2017-02-09
我被请去喝茶,主人倒迟迟不现身。
枯坐中,毛小豆和栋先生相继落座,
着实把我吓了一跳——毕竟,
我是见证前者在吧台旁没了呼吸、
后者于美术馆前粉身碎骨的惟一的人。
而如今,他们却又来到我跟前,
随手剥夺我生平所获的最大谈资。
是的,朋友,真他妈晦气。
我终究也没能拨通主人的手机。
邓丽君识趣,恰到好处地在电话里
打圆场。听完一曲甜蜜蜜,我发现
同坐的两人已顺利搭上话。
只见毛小豆含混不清地说:
那片地方本有个女子劳改所。
傍晚,我会与附近的高中生们一同
穿越不幸掉入时间长河的淞沪铁路,
直至营业前就被勒令拆除的
猫头鹰酒吧门口,才分道扬镳。
和身后呼啸而过的火车一样,
猫头鹰从不相信什么间不容发。
它只提供无止尽的烈酒、相互伤害的
良机以及最锐利的注视,仅此而已。
某天,在请所有人喝完一轮后,
我终于找不到理由搪塞体内挣扎着、
想再多呼吸一次的年轻细胞,任由
它们碰撞、弹跳、叮叮当当地敲打
永远赤裸的头颅。什么念头也没有了。
我只想走出屋子,走入被齐踝深的石子
覆没的旧轨道,恨不能脱去衣服,脱去
肮脏疲惫的、令人负罪的提心吊胆。
对于上述这番话,栋先生如此回应:
我与现任房东太太在家门口的
初次会面,发生于一个清晨。
趁疑惑还在她胸前上下荡漾,
我箭步走入玄关,成功躲避从她
两腿之间透射出的美好晨色。
客厅里,随意放置的静物与四壁
悬挂着的旧鞋形成了艺术上绝妙的
呼应:一个离婚女人的感伤和自怜。
我当即决定入住。而后不久,
客厅里的有线电视坏了。是朋友
突然的登门造访让我意识到,
那黑盒子碍眼的触角来自龙虾
最无私的馈赠。六瓶世涛啤酒下肚,
麦芽在沉默中发酵出一记绵长的嗝。
面对请柬,我唯有认真而不失尊重地
皱鼻,手指缓缓摩挲,捏放……
拉格。拉格也是种啤酒。我插嘴道。
仿佛有谁在手术前大声宣布
患者的大脑已经死亡。没有人
再开口说话,好像马上就要忘记
现在还是夏天,一到正午,太阳
就有充分的力量锤烂一团海绵。
毛小豆和栋先生都注视着我,
不发出任何声音。我举起
盛有苦荞茶的杯子,一饮而尽。
沸水不是问题;成问题的,是喉咙
正在发出前所未有的陌生声音。
我对毛小豆说:我不能理解
自焚者如何平息迫切的渴求,
(又转向栋先生)也无从体会
你对世界独步其间的静观默察——
但没错,我的确还在写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