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宁浩将在他们当中诞生从烂片中突围出来的新导演
2017-02-09路蔷
路蔷
2016年12月29日,豆瓣电影发布了“2016年度电影榜单”,榜单中得分最高的10部华语电影,近半数都是年轻导演的作品:《驴得水》《踏雪寻梅》《路边野餐》《七月与安生》……除了网友的好评之外,这些电影在奖项上也收获颇丰,在今年年初的香港电影金像奖上,导演翁子光凭自己的第二部长片《踏雪寻梅》获得了最佳导演、最佳编剧等7项大奖;年底的台湾电影金马奖也将最佳影片颁给了新人导演张大磊的《八月》。
纵观2016年国内全年的票房收入,虽然这些投资小、最初并不被人注意的作品没有在市场上掀起多大的波澜,但是却成为2016年华语电影不可忽视的力量,也是大家讨论电影市场遇冷时聊以自慰的话题。更重要的是,虽然这些作品的票房总额并不起眼,但是他们却让投资人赚了钱。在2016年,一些作者气质浓厚的艺术片,彻底摆脱了“赔本赚吆喝”的窘境。
年轻人的突围
“这个行业里,原来最认明星,商业片必须要有明星。第二个是认题材,它可能不一定是个IP,但要是个有卖相的题材,就是跟风。比如说最近什么盗墓题材火我们都做盗墓,谍战题材火我们都做谍战。《驴得水》是没有明星没有题材,只有好故事和好的表演,观众还是认可的,其实就是打破了这种迷信。”《驴得水》的导演周申在接受本刊采访时这样说道。他坦言,这部投资仅1000万,最终收获1.7亿票房的电影对于市场的意义在于可以让所有从业者相信必须有一个好故事。周申说,自己的电影一个明星都没有,却创造了历史——第一次有一部电影,凭借没有一个明星的阵容拿下单日票房冠军。《驴得水》更是同期唯一一部打败了同天上映的美国大片《但丁密码》的国产电影。
在对今年电影市场的诸多反思中,“IP热”一直都是大家指向的箭靶。很多人认为对于“IP”的过度依赖和开发是如今电影市场上“烂片当道”的重要原因之一。
但也有人提出了不同的看法。“IP和某些类型片并不是问题的关键。”影评人崔汀说,“IP无罪,好莱坞同样对此很热衷,改编自动漫的超级英雄大片、系列电影始终占据着美国电影市场的大半江山。”事实上,在今年让人眼前一亮的新导演作品中,也有标准的“大IP”,但导演却可以凭借精良的改编将IP转化为电影佳作,收获好口碑。曾国祥导演的《七月与安生》就是其中的代表。这部电影改编自安妮宝贝的同名小说,不仅让两位女主角同时收获了金马奖的影后奖杯,更重要的是将观众从套路严重、内容空洞的青春片中解救出来,证明已经快被观众直接“拉黑”的青春片也能出好作品。
影评人扣儿小姐觉得《七月与安生》的质量完全可以列入2016年中国电影的年度前三名。“走心感人,镜头语言好,完成度高。”她对这部电影给予了相当高的评价,“我上高中的时候就看过这本书,可以说作为原著党,在多年后看到这部电影被拍成这个样子,是相当满意的。因为看书的年代对安妮宝贝可能是有一种“自私”的情绪在里面,就是只想自己看,自己懂得,自己拥有,不想与别人分享,总觉得别人不会懂。当看到《七月与安生》这部电影的时候,完全符合我对书中人物的想象,不得不说主演周冬雨和马思纯的演技太到位了,所以这部电影是加分的。”
另一部改编自IP的是《驴得水》,这也是“开心麻花”继《夏洛特烦恼》后的又一次话剧IP电影化尝试。和纯粹走搞笑路线的《夏洛特烦恼》不同,《驴得水》的寓意深刻,充满黑色幽默意味。虽然影片自带的舞台剧风格在业内引发了争议,但却并不影响其在票房上的进账,1.7亿的票房成绩十分对得起投资人。
动画电影《大鱼海棠》2005年就发布了7分钟的Flash短片,吊足了大家胃口,引得无数粉丝翘首以待,也算是酝酿已久的动画大IP。《大鱼海棠》两位导演梁旋和张春都来自于清华大学,两人在读书时成为最佳拍档,一起走上了制作动画电影的“不归路”。而这部作品最终凭借话题效应拿下5.6亿的票房,在今年的卖座电影榜单上占有一席之地。
其实新人作品能达到票房和口碑双赢,无非两个原因:首先是电影品质必须过硬。任何时候一部电影最基本的要求就是讲好故事,新人导演作品能够在如此体量巨大的市场中争得一席之地,靠的就是影片本身的高口碑。《黑处有什么》的导演王一淳在知乎上回复观众的提问时就坦白说过:“写,真的是王道,对于一个没有名气、没有经验、没有专业背景的人来说,你拿什么当敲门砖?只能是你的故事。一路走来我发现,故事不仅对于新作者来说是最重要的,对大家心目中的大导一样是最重要的,是核心竞争力,所以啥也别说了,回家写作文去吧!”
其次,导演的创作理念也相当重要。大家都说“电视剧是编剧的艺术,电影是导演的艺术”正是因为电影导演更像是一个“项目经理”,需要完整的概念和表达。新人导演之所以容易出好作品,很大原因是他们的创作更加个性化,不禁锢于商业电影准则。而这种相对自由的创作氛围恰恰为影片提供了质量保证。“当导演是一件折腾人的事,自编自导是一件折磨人的事,精神压力很大。但是自己写的本子,不存在解读的问题,我对它的感受和见解一开始就确立好了,人物、故事、背景都是第一手的。而且我也有想表达的东西,我想表达的东西最后作为一部作品呈现了出来,这个过程也有快感。”王一淳写道。和内地传统的学院派导演相比,新生代的导演们好像更懂得观众的观影需求;而相较于港台片场体系培训出的资深导演,2016年涌现的新人新作更增加了个性化的表达,这两个特质,都迎合了当下观众拒绝套路、期待惊喜的观影喜好。
观众和资本“学聪明”了
中国电影的投资虚火烧了两年,“新导演”的集中涌现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在电影市场最被看好的2015年,无数娱乐圈的“老司机”纷纷挟“IP”的余威杀入电影圈,作家、歌手、主持人、经纪人、影视公司老板都投身到导演行列中来。其中很多电影的票房放到今年都能算得上是“大卖”的成绩了。
去年大家还纷纷感叹跨界导演是“乱拳打死老师傅”,也有人说这是“新导演改变传统电影思维”。这种立论显然建立在那些耀眼的票房成绩上——郭敬明的《小时代》系列,18亿;大鹏的《煎饼侠》,10亿;何炅的《栀子花开》,4亿;黄晓明的经纪人黄斌参与导演的《何以笙箫默》,4亿;就连“筷子兄弟”的《老男孩之猛龙过江》也卖出了2亿元。
与票房成绩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些影片一塌糊涂的口碑。也正是这种口碑与票房的强烈反差,让吃过哑巴亏的观众彻底“学聪明”了。于是,2016年不只这种所谓的跨界导演的作品越来越少,连像郭敬明这样手握《小时代》系列热门影片的跨界导演都在票房大战上折戟。他执导的《爵迹》制作成本达到了 1.5 亿左右,上映之后豆瓣评分为 3.7 分,总票房最终只有 3.88 亿,光靠电影的票房,投资方根本无法盈利。2016年10 月 3 日《爵迹》举办了最后一场路演,面对票房的失利,郭敬明当众落泪,哭着说:“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们才不会骂《爵迹》?”当然,这番话在社交网络里引发了更大的负面评价,没能对电影的票房产生任何积极的影响。
在名人卖“名气”失灵的大环境下,另一类新导演在2016年开始获得市场和观众的关注,而无一例外的,他们都是扎扎实实靠作品“打天下”。
有趣的是,在几位导演的资料中,我们可以发现他们有一个共性:自筹资金。王一淳曾经对大家讲起过,2014年,她在做生意的丈夫支援下,以300万元自费拍摄了《黑处有什么》,“他不是很支持,也不是特反对,就说你如果想弄就弄吧。”从筹备到拍完也就耗时两个月,实际拍摄30天。影片拍好后,王一淳连做后期的钱都没有,只好把片子放在家里,这一放就是一年多。那段期间,她丈夫一生气就说:“你看,我花了300万买了张盘!”
《八月》的成本大概200万,这200万是导演张大磊靠着自己的一些积蓄和四处筹措集资得来的。《路边野餐》的导演毕赣大学毕业后,在贵阳开了一个婚庆工作室为生。在这期间他拍出了短片《金刚经》,在香港的短片影展拿了奖。在这之后,毕赣拿着四万块钱开始了《路边野餐》的拍摄,最多的时候团队大概有30个人,很多都是亲戚朋友来帮忙。他说《路边野餐》之所以选在贵州凯里拍摄也是因为自己懒,在家乡拍最方便。电影里几乎都是非职业演员,男主角陈永忠还是他自己的姑父,因为投资有限,自然要选“免费”的演员。
通过参加影展拿奖,并最终走进院线是新人导演作品的基本路径。而这些作品引发的关注、讨论甚至争议,产生了另一层积极的意义:为接下来的创作争取到更大的投资和创作主权。
周申曾经对记者讲起过自己和另一位导演刘露在《驴得水》话剧成功后,对来谈合作的电影公司提出的要求:“其实非常简单,我和刘露是新人,但是我们要求在艺术上有百分之百的话语权。所有的跟电影有关的,包括最终剪辑,拍摄都得听我和刘露的。”而这些要求恰恰吓跑了多家国内有名的电影公司。而最终,“开心麻花”以极大的诚意支持了他们,用事实证明了这个项目的价值。从去年的《夏洛特烦恼》到今年的《驴得水》,“开心麻花”完全启用了没有电影经验的新导演,却收获了意料之外的好成绩,在被问到如何有这样的投资眼光时,开心麻花的总裁刘洪涛说:“我们并没有担心风险,我们对导演的才华是非常有信心的,只要他们做出自己满意的作品,就能找到这部电影的观众群。而且我们对新人导演的作品的票房预期本来也不高,就算赔了也没关系,只要帮助他们建立口碑,我们就满意了。我们会为新人导演组建经验丰富的团队,让新人导演在各个技术层面得到最好的支持。”
何时新老交接
在电影市场的变局之下,新导演的价值不断显现,更多的新人扶持计划也为新导演们提供了更多的拍片机会。据不完全统计,贾樟柯、崔永元、黄渤、宁浩等越来越多的名人开始牵头推出类似的项目。黄渤曾经在自己发起的“HB+U”新导演助力计划的发布会现场通过十多分钟的演讲表达了自己扶持新人的初衷。他提到自己十年前第一次参加上海电影节是因为《疯狂的石头》,而该片便是刘德华先生“亚洲新星导”计划的扶助项目之一,黄渤也凭借这部影片走进了大众视野。他透露作为新人的自己,那个时候心里很不安:“当时《疯狂的石头》是个什么片子,没有人知道,宁浩是谁也没有人知道。当时宁浩对我说,现在的任务是争取把这个片子往电影院里放,能让观众看到。”
黄渤说,当年那部新人新作,正是多亏了刘德华,帮他们留住很多记者,争取到了更多的曝光机会:“其实那个时候就是这么简单的机会,但这个机会对新人来说非常重要!”
毕赣说过正是因为资本的泛滥,才会让自己的文艺片被投资人重视和考虑,“投资我的人都希望我拍自己想拍的东西,所以接下来我还是会坚持作者电影的创作。”在《八月》受到巨大的赞誉后,张大磊在媒体采访中曾经表达过,这部电影给他的信心是,终于可以继续走这条路了,可以拍下一部电影。而王一淳自己的第二部作品也在筹备过程中。
2016年,李安、冯小刚、张艺谋、王家卫等功成名就的大导演,都因为各种原因,或在口碑,或在票房上遇冷,观众似乎对名导不再盲目崇拜,这也让人对今后的电影市场走向产生了疑问:难道2016年华语电影迎来了新老交接的节点?
“我跟电影学院的学生说,祈祷我们能成功吧,如果成功的话(好莱坞)六大公司会到你们中间来找王艺谋、李艺谋,因为他们要开拓市场,所以你们做好准备,看我们能不能成功。”在《长城》宣传期间,张艺谋曾这样对记者说。
好莱坞六大电影公司会不会纷纷到中国来寻找下一个张艺谋,目前尚未可知,但中国的年轻导演,似乎已经准备好塑造自己的专属名牌了,如果他们继续坚持做好电影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