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的女孩
2017-02-08黄清春
黄清春
01
“听说了吗？邻班有个女生书法特别棒，已经获得省书法家协会会员资格了，有人花钱请她题字呢！”体委发布了课间重磅消息。
“花钱请她题字？这么厉害！是谁呢？”
“听说她不仅会写大字，还会跳拉丁舞，据说还上中央电视台表演节目了呢！”有人补充道。
“重点是人家学习还好，每次考试无人能敌，而且从来没人见她做过作业呢！”
“天哪！难道是神仙姐姐？”
“不，是女神！”
“去你的女神！女鬼吧？你看咱们班的第一名，那可是每天趴在书上换来的！特长生们呢？还不是学习几乎荒废！她百项全能，是九头妖怪啊？”
“九头妖，有可能！”
上课的铃声响了，邻班完美女孩的传说暂时告一段落。可是，一整天，那个完美女孩的样子总是模模糊糊地在赛小凤眼前晃荡。做完美女孩！她被这个突然蹦出来的念头吓到了。又一想，妈妈说了，别人能做到的，只要努力，自己也一定能做到！
02
赛小凤从不失眠，这是第一次。姚默和其他舍友都睡了，宿舍里发出平缓的呼吸声，她感觉很新鲜，原来深夜的宁静是这个样子的。
她趴在被窝里，打开微型手电筒，翻开私人日记。还有官方日记吗？别笑，交给语文课代表一周一展览的便是她的官方日记。
被子压在头上好重，哎，老妈生怕冻着她的宝贝女儿啊！回去吻她的手一下，然后表示感谢，她一定会幸福得嘴角上扬，可还要故意对老爸说，瞧你的宝贝女儿，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腻死了！呵呵，口是心非的老妈狡猾狡猾的。现在不想这些，我要订个伟大的计划了，做完美女孩。
今天，我被“邻班的女孩”震撼到了，她会写大字，会弹琴，会跆拳道，还会做家务，重点是长得美丽，而且学习好。总之，她百项全能，无论什么都是美的，不，是完美的！
我的计划如下：
赛小凤完美女孩蜕变计划表
目标：
1、跆拳道九段
2、钢琴九级
3、成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我要超越邻班的女孩）
4、学习成绩全班第一
5、让同学们公认我是最漂亮的女生
未尽事宜随时补充，我要做完美的女生！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加油吧，赛小凤！
楼道里发出“哐”的一声，可能是生活老师碰倒了水桶吧。赛小凤看看四周，大家都在熟睡呢。她郑重地合上日记本，把头探出被子，窗外黑乎乎的，该睡了，要不然明天没有精力完成计划了。
在梦里，赛小凤的怀里抱满了证书，有跆拳道冠军证、钢琴女王证、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证、学霸证、赛西施美女证……张凯也不再和她作对了，每天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她，屁颠屁颠地献殷勤。陆子轩再也不敢写纸条挖苦她了，而是每天向女神问安，早安、午安、晚安，哈哈哈……
03
第一节课前的早读时间大多用来背诵，传统文化实验班朗诵《弟子规》的声音传出教学楼——
“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次谨信，泛爱众……”
校园的铁栅栏外，各种车辆呼啸而过，赛小凤看到早晨上班的年轻妈妈们包裹严实，骑着电动车送自己的宝贝上学校。她想，自己上幼儿园的时候，妈妈也是这样送我的吧？送完我上学，她还要去上班，时间好紧张。妈妈，女儿知道您辛苦，所以，我要做您的完美女儿，让您骄傲！
赛小凤眼前出现了妈妈骄傲的笑脸，她眉开眼笑地向人炫耀着自己的完美女儿：
“哈哈，毛笔字啊，我女儿练了，刚取得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的证书！”
“哈哈，钢琴啊，我家小凤练了一段时间，拿下了九级证书。”
“哈哈，学习成绩啊，她不够刻苦，不过还好，每次都能在班里考第一。”
……
其他妈妈们当然是惊讶的表情、羡慕的眼神，哇，作为完美女孩的妈妈，那时候的感觉一定爽极了！这时候，妈妈谦虚地微笑着，不好意思地分些水果给大家，妈妈心里一定抱歉地说，大家就当压压惊吧！
赛小凤想到这里，猛地蹦起来，把手中的跳绳朝树枝上抛去，三只麻雀惊叫着冲向蓝天，直到消失在栅栏那边。
“咦，你怎么这么兴奋？”姚默逗她。
“当然了，我有一个伟大的目标要达成，想想实现后的事……我乐啊，哈哈哈。”
赛小凤再也忍不住，像风中的杨柳一样前仰后合地笑起来。
“我无法理解你的美梦。今天有特长课，最多可以报三项，可多了应付不过来，我只报了文学社，当个大作家是我的梦想……”姚默刚把话题转到自己的理想就被小凤打断了。
“什么？特长可以报三项吗？太好了，我要报，报书法、报古筝、报跆拳道……”
“行了，快走吧，再说下去要耽误上早读课了！”姚默不得已打断了赛小凤的疯狂演说。
这一天，无论上什么课，赛小凤都用完美来要求自己，如果谁比自己回答问题漂亮，她就会懊丧好一会儿。处处比较，处处拔尖，赛小凤战斗的一天飞一样地过去了。
晚上，赛小凤打了热水泡脚，然后拿起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开始欣赏，因为书法老师说，读字帖就像读书一样，书读百遍其义自现，字帖研究透了，一下笔就有模有样，还说唐朝的皇帝唐太宗就把《兰亭集序》放在枕头边。
没了赛小凤的风风火火，宿舍里安静了。姚默拿起杂志，另外三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听说了吗，邻班有个女孩身高已经长到1.7米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学的模特表演，居然被电视台选中，成为咱们学校唯一的代表，去参加博览会的开幕式表演了。”
“我妈说，要是我什么时候能在电视上表演节目，她这一辈子都可以笑着走完了。”
“1.7米？天啊，巨人症啊！”
“你们在说什么？”赛小凤突然一声吼，《兰亭集序》后露出她不服输的脸。
“哎呀，让你吓死了，终于活过来了你！”桂嬷嬷拍着床沿嗔怪她。
“不就是走模特步嘛，我也能走！”赛小凤扔下书，穿上拖鞋，一扭一扭地走起猫步来。
“人家个子高！”桂嬷嬷再拍一下床板，半开玩笑半奚落。
“个子高有啥了不起的？我也能！”赛小凤立即踮起脚尖扭摆。
“你把自己拧成麻花吧！”桂嬷嬷终于忍不住了，笑得趴在床上喊救命。
姚默觉得，赛小凤走火入魔了，她在和邻班的女孩较劲呢。作为朋友，自己是不是应该提醒她呢？
姚默终于决定说点什么：“小凤，可不是谁想长高就长高的。这个不能硬逼自己！”
“谁说的，你不知道跳跳长长吗？”赛小凤突然想起奶奶的话，立即拿出来反驳姚默。
姚默无语了：是啊，妈妈也说过这句话，跳一跳，长一长。
“跳高运动员都是高个子，这就是证据。”赛小凤一跳，青蛙牌拖鞋腾空而起。楼下的舍友开始抗议，拿什么东西敲击楼板。
等宿舍里响起平缓的呼吸声，赛小凤摸出藏在褥子下的微型手电筒，又开始写私人日记。
今天，我向完美迈出了第一步，在学校选报了书法、舞蹈和合唱社团，钢琴和跆拳道只好放在星期天报辅导班了。师傅领进门，修炼在个人。下了课我该怎样练习呢？嗯——难不倒我！练书法的时候同时练美声，练书法累了就站起来跳舞蹈。好主意！妈妈，您前世是神仙吗？怎么生出这么完美的女儿？哈哈！
赛小凤把日记本郑重地藏在枕头底下，微笑着入梦了。
04
然而，生活总不如想的那样完美，挫败又来了。
周五下午，劳动委员检查完教室内外的花草，站到讲台前公布结果：“赛小凤、桂嬷嬷、姚默管理的花盆得分低，希望认真负责，花草也是生命啊！自己负责的花，叶子都干黄了，简直是暴殄天物！你们看邻班的那个女孩，一盆花让她照顾得水灵灵的，红艳艳的花朵和她人一样美丽……”
“什么意思啊你？！”自己被邻班的女孩比得一无是处，赛小凤有点恼羞成怒。
劳动委员没笑也没生气，说：“就是什么人养什么花的意思呗！花难看，养花的人也不会完美到哪里去吧？”
“呸！”赛小凤真怒了，她柳眉倒竖，噼里啪啦把劳动委员骂了个狗血喷头。
“你是女神，我服了你啦！”劳动委员居然还没生气，瞪着一分狡黠九分痴呆的大眼睛作无辜状。赛小凤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过分，见桂嬷嬷拿着个小喷壶给花浇水，赶紧跑过去：“借我用一下！”
劳动委员微微一笑，大声和体委说：“哎，还是邻班的女生脾气好！说话也完美，又婉转又清脆，像小鸟唱歌，哪像咱班的母夜叉……”
“说谁母夜叉呢？”赛小凤刚下去的火气又蹿上来了，姚默赶紧拉着她走了。
邻班那个女孩就那么好吗？
当追赶和超越无望的时候，怀疑就产生了。也许自己追求的东西并没有那么好呢？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有道理啊！
赛小凤开始怨恨和怀疑那个邻班的女孩了。
姚默看赛小凤这么在乎那个“邻班女孩”，就安慰她说：“谁知道他们说的是谁？弄不好是编造出来唬人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的，不要迷恋姐，姐只是个传说。对，传说，只是个传说！”
“对，走，找这一堆欠揍的男生说说去，我非让他们带我去看看那个女孩不可。”赛小凤有点被说动了。
桂嬷嬷对于传说中的女孩也有疑问，哪里飘来这么个完美东西，简直成了男生打击女生的核武器。
“张凯，带我们去见见那个邻班女孩。”
“不能！”
“是你们杜撰出来的吧？根本就没有那么一个人！”
“不信？这可是你们逼我的，跟我走！”
“走就走！”
张凯在最前面，陆子轩和体委跟在身后，再后面是气势汹汹的赛小凤和浩浩荡荡的好奇女生们，姚默觉得好玩，也跟着去凑热闹。
“你们班这是要游行啊？”他们经过3班、4班、5班，6、7、8、9班，越来越多的同学出来看热闹。
张凯和陆子轩悄声嘀咕：
“该在哪里停下呢？”
“不能就这么认输吧？”
还剩下最后一个班了，张凯已经做好了挨桂嬷嬷的胖胖拧耳手的心理准备。他想，天知道完美女孩在哪里，过了这个班我拔腿就跑，等上课的老师来了，谅她们也不敢怎样，对，就这么办！
张凯一步一步地挪过12班的教室，然后拔腿就跑。
砰！怎么这么巧，撞人了。那人手中拿着的笔墨纸砚，全扣在了张凯的头上。
张凯慌忙说对不起，一边擦脸上的墨汁一边偷看是谁。
“完……完美女生！”他结巴了。
只见眼前的女生有1.7 米的个头，乌黑的长发编了几股，大辫子一直垂到腰上，鹅蛋脸，白皙的皮肤，水汪汪的大眼睛，眼睫毛扑啦啦忽闪着，小嘴抿着，两个酒窝深深地漾着微笑的波痕，似乎在说：“亲爱的同学，你好，你怎么了？”
她手中的一幅字画，工整的行楷写的是李白的名篇《将进酒》，落款：林如雨。
“你就是传说中的完美女生吧？”
她笑了：“什么叫完美？”
桂嬷嬷把男生对完美女生的描述说了一遍。
女孩扑闪着大眼睛，微笑着听：“哇，这个传说中的女孩太完美了！”
这时，上课的铃声响了，他们赶紧疯跑回教室。班主任正堵在教室门口，看到张凯气喘吁吁的模样，立刻拉下了一张黑花脸，大怒：“干什么去了？”
赛小凤挺身而出：“老师，我们没去做什么坏事，事情是这样的，要罚您就罚我吧！”
“世界上哪有完美？一群傻瓜！”听完赛小凤的讲述，老师佯装训斥，愤怒的表情后面居然藏着笑容。姚默观察到了，她想，老师为什么笑呢？难道完美真的是很好笑的东西吗？
所有同学进教室上课，赛小凤被罚擦黑板一周。
05
下课后，张凯凑过来，嘻嘻笑。
“你干吗？”赛小凤亮出大嗓门。
姚默碰了她一下：“说话声音轻柔一点，还想不想当完美女孩了！”
“我不完美，我愿意！”赛小凤怒了。
“不，你就是完美女孩！”张凯一脸虔诚的表情，两只大拇指同时伸出来。
赛小凤一时有点懵，不敢相信地追问：
“不说我声音高了？”
“不算大毛病。”
“不说我养花养不好了？”
“可以弥补。”
“不说我学习不如邻班女生出色了？”
“这个有待努力……”
姚默噗嗤笑出声来。云彩有时候会变成黑色，带来风雨；月亮有时候会变得狭小，失却光明；花粉能酿出甘甜的蜜，可是却让有些人过敏，痛苦不堪；小狗很萌很可爱，可是却咬了过路的姐姐，让爸爸赔了钱……这样想着，姚默突然发现了一个秘密，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完美的东西。
姚默在纸条上郑重地写了四个字，递给赛小凤。
不必完美！
赛小凤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她开始同意姚默，可是为什么会有那么一个完美的邻班女孩呢？刚刚在楼道上碰到的林如雨实在是堪称完美——
1.7 米的高挑身材，垂到腰际的又黑又亮的大辫子，白玫瑰一样的脸，笑起来似乎带着甜甜的香气。她说话的声音柔软，像三月的小雨，滴滴清凉惬意。她的字画，她的学习成绩……这些都是自己怎么努力也无法超越的啊！
赛小凤突然感到很无助，她伤心地趴在姚默肩头。姚默努力挺着身子，她想，让小凤哭一会儿吧，从来没有见她这么脆弱过。窗外飞过一只鸟，接着又来了一只，“唧唧唧唧，”不知是在打架还是在聊天。过了一会儿，一只飞走了，另一只紧跟着朝同一个方向飞去，渐渐消失在楼顶的天空里。
“谢谢你，我好了。”赛小凤用袖子擦了擦眼，姚默把自己的纸巾递上去。
赛小凤从来没有这么注视过姚默，这个总是受自己保护的沉默的女孩，从来没有显摆过自己。姚默的眼睛不大，却明亮好看，白皙的皮肤上隐约有许多雀斑。
姚默笑了，是那种羞赧的笑：“其实，我们不必跟别人比，每天进步一点点，晚上的时候比一比早上的自己，只要有进步就是胜利的一天，谁都没有完美的时候呢！你知道我妈妈的网名叫什么吗？”
“叫什么？”
“嘻嘻，叫不必完美！”
赛小凤认真地听着，沉默了。
姚默有点不好意思，忍不住咬了一下嘴唇。她很少发表见解，不习惯被别人崇拜。
不必完美！
赛小凤决定把这句话当作座右铭，对，就贴在桌子上。大大方方做自己，再也不为了去做一个传说中的别人而丢掉快乐了。
06
春天，校园里的牡丹花开了，黄色的，红色的。芍药也绽放了，草地上各种小野花星星一样，树上的桃花、梨花、樱花突然像点燃的烟花般绽放，各种美丽组成了五彩斑斓的春天。
青青校园里，男生女生的战争持续不断——
男生们总说：人家邻班有个女生，多么温柔，多么能干，多么会唱歌，多么会运动，多么会学习，多么漂亮，皮肤多么好，脾气多么好……
女生们大多会说：哎，本女王此生与完美无缘，就安心做自己啦，让邻班的女生见鬼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