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受活》的荒诞叙事
2017-02-08张佳雨
张佳雨
论《受活》的荒诞叙事
张佳雨
阎连科的小说《受活》发表于2003年,是阎连科最著名的代表作。小说讲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由残疾人组成的村庄是怎样被裹入时代发展的潮流,又是怎样受尽磨难想要挣脱政府的管制的。小说的叙述充满荒诞瑰丽的色彩,与传统的现实主义叙述产生了极大的变化,从而显示出极大的文学魅力。
《受活》 阎连科 荒诞
在《受活》中,县长柳鹰雀通过两个绝术团的演出,购回列宁遗体,带领全县人民过上天堂日子。阎连科没有按照传统的现实主义一步步描绘现实,而是采取了一种极端夸张荒诞的手法。阎连科曾提及:“我想我们不能不借用非写实的手法,不能不借用超现实的写作方法。只能用非写实、超现实的方法,才能够接近现实的核心,才可能揭示生活的内心。”[1]
一.从现实到荒诞
阎连科是一个非常高产的作家,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发表作品至今已30余年,梳理其作品,共分为四个系列:以《横活》、《斗鸡》、《芙蓉》为代表的“东京九流人物系列”;以《瑶沟人的梦》、《乡间故事》为代表的“瑶沟系列”;以《中士还乡》、《夏日落》为代表的“和平军旅系列”;以《受活》、《日光流年》、《年月日》为代表的“耙耧系列”。到“耙耧系列”小说的问世也宣告着阎连科形成了独特的叙事空间,叙事功力渐趋纯熟。而在阎连科抒写前三个系列时,都是运用传统的现实主义写法描写乡土生活和军旅生活,在他早期发表的《瑶沟的日头》就是以自己的姐姐为原型,加入自己的生存体验,写实的叙述出乡村真实的生活状态。而到了《日光流年》的发表,可以明显看出阎连科在传统的叙事中加入了荒诞、神秘、魔幻的成分,还采取索源叙事,从司马蓝的死从后往前一直写到他的孕育。而这种叙事手法的尝试更是为《受活》的产生奠定基础,可以说在《受活》中阎连科将荒诞放大到了极点,同时一主一辅两条线索同时进行,在叙事方面取得了极大的成功,超越了传统的现实主义,形成自己独特的叙事魅力。而阎连科也在《寻求超越主义的现实》一文中写道:“越来越感到,真正阻碍文学成就与发展的最大敌人,不是别的,而是过于粗壮,过于根深叶茂,粗壮到不可动摇,根深叶茂到早已成为参天大树的现实主义。……现实主义,是谋杀文学最大的罪魁祸首。”[2]
二.荒诞表达的独特性
而阎连科对现实主义的态度则是又爱又恨,他曾在《受活》扉页中提到:“现实主义——我的兄弟姐妹哦,请你离我再近些。现实主义——我墓地哦,请你离我再远些。”[3]可以看出阎连科对现实主义的态度是既亲近又远离的,构思天马行空,细节却极度贴近现实。
与《日光流年》、《耙耧山脉》的叙述背景一样,《受活》同样是以虚构的耙耧山脉为叙述背景。小说架构的地理背景首先就是虚构的,而酷夏的一场热雪拉开了小说的荒诞叙事帷幕。小说主要情节是在政治狂人柳鹰雀的带领下,受活庄组成两个由聋、哑、盲、瘸的残疾人组成的绝术团到各地巡回演出,演出获得的钱购买列宁遗体,在附近的魂魄山上建立起“列宁纪念堂”。如此的荒诞不经的想法居然是由一县之长提出来的,居然还获得了地委书记和全县领导班子的同意,并且在一步步实行中获得了成功。可以看出连同地理背景、叙事背景和叙事脉络都是虚构的且荒诞不经的。而小说中大量细节描写更是荒诞。“城里人都一统地疯了呢,像大人孩娃都得了羊角风,一说到双槐县残人绝术团,那大人孩娃就把饭碗、筷子放下了,兴奋地口吐白沫了。有病的人,本来是几个月都躺在床上不动的,曾经为吃西药便宜还是吃中药便宜不止一次算过呢,可到了这时候, 就把那药钱取出来去买门票看了演出了,说天大的病,再好的药,也没有精神喜悦重要哩。说精神好了,百病皆无了,也就不顾一切地去看演出。”
这样全民出动,全民抽风的情形让读者初读之下倍感滑稽,可细想之下,在“大跃进”、“文化大革命”时期全国人民的精神状态又怎么不是“抽风”?所以阎连科非常荒诞的描写,在逻辑上还是真实的。而在小说后半部分,受活人演出归来遭劫,回到受活的路上看到的又是这样一番景象:“走过去这个庄,就不光是四十、五十岁以上的人在穿寿衣了,竟连上学的男娃、女娃都穿着寿衣上学了,连抱在媳妇怀里的奶娃儿背上都有金闪闪的寿字、祭字、奠字了。
一世界都挂满了寿字、祭字、奠字了。
世界就是寿、祭、奠的世界了。”[4]
这个场面背后充满了深深的讽刺,受活人出卖身体、尊严,展示残疾在全国演出却最后遭到“圆全人”的抢劫,受活人拒不退社想得到更多的利益从一夜暴富到一无所有这是一重讽刺,而声称“圆全就是你们的王法”的圆全人却没看透绝术团中掺假的成分,反而纷纷效仿,这就构成了第二重的讽刺。而这讽刺背后又不无现实意义,既影射了为了金钱可以出卖尊严、出卖身体,在观众面前掺假的受活人,又批判了趁火打劫,毫无礼义廉耻的圆全人,同时更通过表达了作者对于经济快速发展对于人们造成巨大冲击的深深的忧虑。
三.幻想的秩序和深意
阎连科曾经谈到:“我的语言、结构、叙述、故事、人物、形式等,包括我对现实的认识和写作态度、写作立场及对文学的表达与追求,其实也就是一句话:‘乌托邦’笼罩下的个人书写。”他进一步指出:“社会的乌托邦,前三十年是实现共产主义,为了实现共产主义,中国人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然而,中国终于从那个乌托邦的梦境中醒了过来,开始了改革开放、发展经济……然而,在这种变化中,我隐隐地感觉到,中国是从一个乌托邦中醒来,又走进了另外一个乌托邦。从共产主义乌托邦中退出来,又一步跳进了‘资本主义的乌托邦’,跳进了一个新的乌托邦。”[5]很明确,阎连科在《受活》中刻画了两个乌托邦世界,一个是共产主义的乌托邦,一个是资本主义的乌托邦。在描写第一个共产主义的乌托邦时,阎连科借茅枝婆的回忆展开,写出了发生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大炼钢铁、大跃进、文革带给受活人沉重的苦难,如果说在描写第一个乌托邦是充满了写实主义色彩的话,在描写第二个乌托邦时,则充满了反讽、荒诞色彩。这两个乌托邦由柳鹰雀这个非常重要的人物连接起来,柳鹰雀是在大跃进、文化大革命中成长起来的一代,其身上充满着“左”倾思想。由一个在疯狂政治背景下成长起来的一代,来领导双槐县,这正是喻义“革命在后革命时代的阴魂不散,革命文化遗产与后革命世俗欲望的媾和,等等。这未必不是中国改革和发展时期的矛盾、混乱的一个隐喻。”
在阎连科早期的小说《日光流年》中,耙耧山的农民为了筹集凿山修渠的资金,众多年轻女性远赴城市卖淫。在《受活》中,“绝术团”展示的是自己畸形的身体,出卖的是自己的身体和自尊。而圆全人在受活人演出完毕后趁火打劫、更有纷纷效仿受活人耳上放炮、叶上刺绣、甚至纷纷穿上寿衣,都是对经济发展,人们盲目追求金钱的刻画。经济的快速发展,贫富差距两极分化严重,完全违背了当时先富带动后富的美好设想。在这种情况下,国家并没有给底层人民的发展指出明确的道路。阎连科刻画柳鹰雀这个滑稽又疯狂的政治家的升官之路,也是在影射当今社会的畸形发展。而柳鹰雀看似疯狂、荒唐的计划,却不一定那么遥远,阎连科正是借大跃进、文化大革命带给人们惨重的教训来给当今的经济发展敲响警钟!正是阎连科正是看到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出现的经济加速发展之下的问题,他通过柳鹰雀的看似激进的似乎可笑的购置列宁遗体的计划表述出来:如果中国的经济继续血腥、暴力、畸形的方式发展,那么将会重大跃进之蹈覆辙。
同时阎连科在《受活》中还探讨了以受活庄为代表的残疾人生活的艰辛,本来受活庄自给自足,生活非常平静与快乐。但是,从革命志士茅枝婆的闯入开始,把受活庄卷入世界的发展潮流,几乎带给受活庄毁灭性的灾害。同时也暴露出圆全人对残疾人的歧视,处于三县交界而三县都不愿意把受活庄划入自己的行政范围内,最后茅枝婆东奔西走终于使受活庄纳入双槐县的管辖,紧接着而来的大饥荒,圆全人公然对受活庄抢劫,最后竟留下“圆全人就是你们残疾人的王法”,“天下哪有残人比圆全人过得好的道理呢。”道出了圆全人对残疾人居高临下的优越感。而在文末,在受活人出卖尊严、伤残身体演出归来,却遭到圆全人两番劫掠,当茅枝婆问:“你们不怕王法呀?”人家说:“圆全就是你们的王法。”两次抢劫,在不同时期得到的答案竟如此雷同。阎连科深刻揭露出了残疾人的艰难处境,天灾带给苦难受活人的远不及人祸。
[1]李陀,阎连科:《受活》:超越现实写作的重要尝试,南方文坛,2004.
[2]阎连科:《寻求超越主义的现实(代后记)[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3.
[3]阎连科:《受活》,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
[4]阎连科:《受活》,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
[5]阎连科:《一派胡言》,北京,中信出版社,2012.
(作者介绍:张佳雨,郑州大学文学院2016级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