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情商低,皇帝救不了
2017-02-08草上风语
◎草上风语
汉宣帝与汉元帝两朝的重臣萧望之学问大,骨头更硬,他第一次亮相,就让执政的大将军霍光吃了瘪。
霍光召见王仲翁、萧望之等几个大儒,准备量才使用。因当时刚经历了一次谋杀事件,霍府加强了安检措施—进门时,卫兵命令来人一律裸体安检,然后两人“挟持”一位来宾去面见霍光。王仲翁等人乖乖宽衣解带之际,萧望之怒了,吼了一嗓子:不见了!吼完扭身就往外走,卫兵拉都拉不住。
霍光听见了,让人放他进来。萧望之憋了一肚子气,冲着霍光就是一顿数落:“您辅佐幼主,应当学习当年的周公,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现在摆这么大的谱儿,求贤的态度很不端正!”霍光觉得萧望之太轴,便将王仲翁等人都安排了官职,唯独对他不予任用。
三年间,王仲翁不断升官,做到了光禄大夫给事中。一天,他特地前呼后拥绕道小苑东门,打趣门卫萧望之:“您不肯屈膝,怎么混成了看大门的?”萧望之平静地说:“人各有志!”
不过,萧望之并没有一直看大门。丞相丙吉就很欣赏萧望之的人品才能,在他的大力举荐下,萧望之迅速蹿升到御史大夫这个重要岗位。但萧望之很快就重重地打了丙吉的脸。
那年气候异常,收成不好,大司农中丞耿寿昌建议设立常平仓(丰年大量购粮,荒年平价出售,目的是平抑粮价)。这本是件好事,但萧望之认为此举花费巨大,不仅责怪耿寿昌劳民伤财、哗众取宠,还呆萌地上了道奏章,矛头直指丙吉。
这个书呆子在奏章中强调:我夜观天象,今年三光(日、月、星)不明,天灾盗贼发生,对应着三公和高级官员们不称职。若把这些人撵回家,一准儿风调雨顺。汉宣帝认为他满嘴胡话,还对敬爱的丙吉丞相无礼,于是命人找他谈话,以示惩戒。萧望之一如既往地不屈服,他把帽子脱下放在一边,搬出他那套天人合一的大道理,梗着脖子跟使者争吵。
使者吵不过他,悻悻回报。汉宣帝急了眼,亲手写了封诏书给萧望之:你为人傲慢,无礼之极,且夸夸其谈,没点务实本领,让我很失望,不如降职做太子太傅,教小孩子读书去吧。汉宣帝怕萧望之再堵上门争论,又补上一句:拿到新的印绶后,原来的印绶交给使者带回就行,不用进宫谢恩,也别再辩解,老子不要听。
汉宣帝做梦也没想到,他这个任命,从此改变了大汉王朝乃至后世中原王朝的基本政治纲领,开始由法治转向人治。问题就出在太子刘奭身上。这位日后的汉元帝,极为喜好儒家学说,并对萧望之佩服得五体投地。刘奭对汉宣帝尊法重刑这一套治国理念颇不以为然,曾对汉宣帝建议:“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汉宣帝勃然大怒:“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后半句所说的“俗儒”,更是字字针对萧望之。骂完太子,汉宣帝长叹一声:“乱我家者,太子也!”如果不是汉宣帝本性仁厚,刘奭几乎被废。
汉元帝即位后,萧望之迎来了政治生命中的阳春三月,被封为前将军,并被委以重任,作为国舅乐陵侯史高的副手领尚书事,成为事实上的丞相。不过骄傲的萧望之实在不懂得官场生态学,与同为帝师的刘更生等人十分高调,大事小情,分内分外,什么都要管。汉元帝言听计从,弄得史高有种被架空的感觉,对萧望之很是不满。
中书令弘恭、仆射石显两个宦官,从汉宣帝起就掌管枢机,属于精明能干的官场老油条。汉元帝即位后多病,也认为这二人很得力,遂将一些政事委托给他们。这两人能力强,但道德品质低劣,又与史高勾肩搭背,搞成了一个团伙,跟萧望之等人慢慢形成了对立之势。这时,萧望之又建议汉元帝罢免中书宦官,全面恢复汉初的政治体制,汉元帝因刚继位,不便在人事上搞大动作,迟迟下不了决心。
不过很快,一个小人的投机钻营打破了这个危如累卵的平衡。
会稽郡百姓郑朋打算攀附萧望之,上书告发史高等人家族的犯罪事实,希望以此作为见面礼。萧望之接见郑朋后,发现这是个政治投机分子,道德感大爆发,不再理睬他。郑朋大为怨恨,调转枪口投奔了史高,诡称那份上书是受人指使而写,并宣称要检举萧望之。
弘恭、石显没有萧望之那份优越的道德感,该出手时就出手。他们趁萧望之休假时,令郑朋上书状告萧望之等人企图诬告车骑将军史高,并清除许、史等皇亲国戚。事关重大,汉元帝派弘恭调查此事,萧望之竟然承认:外戚多有奢靡,我就是想匡正国家!
本来只是建议解除宦官的权力,现在却成了诬告外戚。这个概念一转换,两位宦官立即从当事人变成了审问官,他们很珍惜这个权力,热心地建议汉元帝:“这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不如将他们交给廷尉询问。”
交给廷尉的潜台词就是逮捕入狱,可政坛菜鸟汉元还不懂,他以为就是让廷尉问问话而已,于是点头同意。过了一段时间,他有事找这几个人,才知道已经被下大狱。汉元帝很愤怒,命令马上放人,史高却不失时机地将了他一军:“您刚即位就把老师下了狱,如果没个罪名就放了,怎么向天下交代啊?不如先随便定个罪免了职,以后再找机会弥补。”
史高这招既避免了给萧望之赔罪的尴尬,又给皇帝架好了下台阶的梯子。于是这事就稀里糊涂地收场了,无罪的萧望之被收缴了前将军、光禄勋的印绶。过了段时间,过意不去的汉元帝诏赐萧望之关内侯、给事中,每逢初一、十五可以入朝言事。
汉元帝对他这个老师充满敬佩之情,一心想任命他做丞相。这让弘恭、石显、史高等人坐立不安。恰在此时,京师附近地震,萧望之的猪队友刘更生不甘心无端免职的羞辱,指使亲家上书,说这次地震是因弘恭等人而发,希望陛下能斥退这些奸佞小人,重用萧望之那样的厚德君子,这样老天爷就会开眼,不再降下灾难。
这封奏书是否经过萧望之首肯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目标指向太明显。有关部门一调查,果然属于挟私报复,刘更生又一次被投入大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萧望之的儿子也来添乱,对上次老爹遭遇的冤情表示不服,要求重审。这下弘恭、石显更来劲儿了,跟汉元帝说这些人是串通好的,萧望之这个人太狂妄,不如判他坐几年牢,折折他的威风,否则以后驾驭不了。汉元帝深知老师断不肯接受牢狱之辱。石显“好心”安慰皇帝说,萧望之只不过是犯了语言过失的小罪,受不了苦的。汉元帝这才同意。
不出所料,萧望之接到诏书后,长叹一声:“我位至将相,年过六十了,再去牢狱苟延残喘,太无聊了。”他扭头对弟子说:“拿药来。”
萧望之饮鸩自杀的消息传来,汉元帝后悔得直拍大腿,哭得稀里哗啦,连饭也不吃,过了很久才恢复情绪。汉元帝虽然没什么主见,但对萧望之也算情深意长,每年都会派人去萧望之坟上祭祀,直到驾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