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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宝钗:早熟的代价是遗憾

2017-02-08◎百

百家讲坛(红版) 2017年12期
关键词:史湘云薛宝钗林黛玉

◎百 合

某韩热播剧里有这样一句旁白:懂事的孩子只是适应了环境做懂事的孩子,适应了别人错把他当成大人的眼神。这样的孩子,《红楼梦》里也有一个,就是薛宝钗。

当贾宝玉、林黛玉、史湘云们还一团孩子气地吵吵闹闹的时候,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薛宝钗言谈举止就已经是一个成熟稳重的女性,没有半点儿青涩稚气,她青春美丽的躯体里仿佛安放着一个老灵魂。

第四回,她在书里一露面,落在别人眼中便是“年岁虽不大多,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多谓林黛玉所不及”,还有“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林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故比林黛玉大得下人之心”。

他们把这两人放在一起比,大概因为她俩都是亲戚家的姑娘,又年龄相仿,有横向可比性。很显然,无论长相还是性格,薛宝钗都全面碾压林黛玉。

这怎么能比呢?薛宝钗根本是个特例。

当林黛玉的成长机制还未启动,薛宝钗的性情塑造已经收工。就像小孩子怎么能跟大人比心智一样,没定型的半成品和一个已经上架的成品怎么能比性能稳定?

薛宝钗所有的成长在她入住贾府之前已基本完成,剩下的便是在余生里一点点完善和修订。

王熙凤是王家人当男儿养大的,已经很特别了;薛宝钗的养成更全面,她一面走大家闺秀的路线,一面像男儿一样担着光耀门楣的重担。

书中写:“当日有他父亲在日,酷爱此女,令其读书识字,较之乃兄竟高过十倍。”分明是在说,这兄妹二人的智商份额分配极度不均等,薛蟠扶不起来,薛宝钗则天分极高。

薛父于是转而把宝押到了女儿身上,“令其读书识字”,正好为她日后入选嫔妃或者才人、赞善之职打下了基础。这寥寥六字虽是轻描淡写,背后付出的心血却不言而喻,换来的是薛宝钗无书不知的渊博。她杂学旁收融会贯通,“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在学问上早早打通了任督二脉,从此看待世界的眼光与深度高人一筹。

于是林黛玉行酒令时说了一句小黄书里的“良辰美景奈何天”就被抓个现行,薛宝钗犀利地开玩笑要林黛玉跪下受审,还自曝其短说:我怎么知道的?废话,我看过啊!我为此还挨过打骂呢!

她说:“既认得了字,不过拣那正经的看也罢了,最怕见了些杂书,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这说法特别务实,角度也很贴心:咱们闺中女生看书是修身养性的,犯不上看那些耗人心血精气的。

这见识让林黛玉低头暗服,没有半点儿抵触,从此被薛宝钗妥妥收服,“孟光接了梁鸿案”,两个优秀的女生成了知己。

薛宝钗也在这里第一次向林黛玉袒露出了自己的脆弱:“我虽有个哥哥,你也是知道的,只有个母亲比你略强些。咱们也算同病相怜。”

说起来又是母亲又是哥哥的,其实她才是一家之主,比林黛玉操的心更多。

“自父亲死后,见哥哥不能依贴母怀,他便不以书字为事,只留心针黹家计等事,好为母亲分忧解劳。”被迫长大的她,这种辛苦、委屈无处诉说。

她对外以进宫待选之身背负着拯救颓势家族的希望;对内要照顾家里的买卖,哥哥不中用,连请伙计们吃顿饭犒劳一下这样的事都得她提醒;进到内室,她又要帮享了一辈子福的母亲做针线,承欢膝下;现在又客居贾府,作为薛家形象代言人,她又得上下左右应对周全。

第四十五回里有这样写薛宝钗的句子:“夜复渐长,遂至母亲房里商议打点些针线来。日间到贾母处王夫人处省候两次,不免承色陪坐闲话半时,园中姐妹处也要度时闲话一回,故日间不得闲,每夜里灯下女工必至到三更方寝。”

在周到得无懈可击的背后,未必没有淡淡的疲倦。

薛宝钗的早熟是有代价的,就是再也无法像同龄人那样不管不顾地去玩乐。

所以她什么都懂,又什么都不热衷。

薛姨妈说:“宝丫头古怪着呢,他从来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的。”请问一下这位母亲,你给你女儿营造出让她可以无忧无虑倾心打扮的心境空间了吗?

薛宝钗房间里的陈设更是如雪洞一般,让人心中一凛。贾母都说年轻姑娘住这样的屋子犯忌讳,她敏感地觉察到这姑娘活得并不快乐。薛宝钗心里的负担太重,以至于要从物质上开始,做心灵的减法。

过生日,薛宝钗作为寿星点戏,点的是《鲁智深醉闹五台山》。这戏明面上热闹,也不够唯美,谁知她喜爱的竟是那段戏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声声都是出离之心。

原来,这个姑娘物质上尽管一直被富养,但因为早熟、悟性太高,精神上一直很孤独,她体会到做人的苦,却也无处可逃。

那就安心做人吧,做得滴水不漏、圆融通达。其实,一旦缜密周全的思维模式养成,做到这种程度也并不难。

所以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她都摆得平,能帮的人她都尽量帮。史湘云想做东,她负责出螃蟹;林黛玉想吃燕窝,她海量供应;对贾府里最不得势、招人厌恶的赵姨娘,薛宝钗也一样把伴手礼送到她面前。就算贾府让她帮忙管个家,在贾探春强势地推出承包制改革的时候,薛宝钗也能替非既得利益者们争取一点儿油水,保证改革的平稳推行。

我首先来到了教学楼前,拜访我的第一个朋友——香樟树。香樟树粗壮的树干上覆盖着厚厚的青苔,这些青苔都是从雨棚上淋下来的雨水滋润成的杰作,整个青苔毛茸茸的,像整齐而平滑的布,真想枕着头,贴着脸和它来一个亲密的接触。高大的树冠密密层层,把校园的一大块天都遮住了,这也是同学们最爱它的原因,每当夏季来临,同学们都爱在香樟树下躲阴,它就像一位温柔的母亲,细心呵护着每个孩子的安全。碧绿的枝叶耀眼而明亮。

她的贴身婢女莺儿和贾环玩骰子,明明是个幺,贾环非要耍赖说是六。如果换了史湘云,一定会说:“我也看到了,分明是个幺!”如果是林黛玉,这样的事情压根不会发生,因为她的丫鬟不可能和贾环玩。

薛宝钗呢?她选择了让莺儿受委屈:“越大越没规矩,难道爷们还赖你?还不快放下钱来呢!”大不了回头再悄悄给莺儿一吊钱安慰一下,识大体顾大局的人都是这么个玩法。

没人能挑出她的不好,人人对她交口称赞,史湘云天天想着她做亲姐姐。

也有人说她虚伪心内藏奸,比如第四十二回之前的林黛玉就屡次挤对她,而她都默默吞了。自己已身处成人的世界,而林黛玉们还在来的路上,薛宝钗没法解释,也没法计较。

她是她们的知心姐姐,她们开心,她跟着一同笑;当她们哭泣,她会第一时间伸出温暖的手为其拭泪。

写诗咏白海棠,史湘云写“神仙昨日降都门,种得蓝田玉一盆”,林黛玉写“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既然大家写得神采飞扬,她就走沉稳含蓄路线,写“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

她太善解人意,太会把控大局,太会春风化雨地提高士气。这样的女生太强大,她一个人就是一支孤独的队伍。

王熙凤曾经评价薛宝钗是“拿定了主意”,“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

其实,不管闲事不正是一个人成熟的标志吗?

孔子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该管的不管、不该说的不说,不越俎代庖,不搬弄是非给人添堵,这么做没毛病呀!反观王熙凤,事事出头逞强才是不明智的吧?

薛宝钗被称作“高士”,就在于她最懂“不问是美德”:有些事即便听见了也装没听见,知道了也装不知道。

丫鬟小红私相授受,薛宝钗在亭子外听到,第一反应是怕对方知道自己听到而“人急造反,狗急跳墙”,一个大小姐倒忌惮起一个小丫鬟。

丫鬟金钏投井,薛宝钗面不改色地对王夫人说:肯定是金钏自己贪玩,失足落井的。有人批评她冷漠,但她能把自己的衣服给金钏装裹,一点儿也不忌讳。至于她劝慰的话不过分吧?事情已经发生,难道要她义愤填膺地指着王夫人的鼻子说“呸,你这个为富不仁逼死人命的地主婆”?

成年人还应该具备的素质之一就是识趣。

她去潇湘馆找林黛玉,远远见贾宝玉进去了,自己知道此刻进去多余,还会惹林黛玉猜忌,“罢了,倒是回来的妙”。

大观园抄检虽然没有去薛宝钗的蘅芜苑,但薛宝钗还是第二天便干脆利索地来辞行,回自己家去了,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温柔而决绝地为自己保留了一份尊严。

薛宝钗不正是我们已经成为或正在成为的那个人吗?

我们越来越懂人情世故,开始识眼色知进退,不让自己陷入尴尬,挤不进的圈子不硬挤,省得为难了别人、作践了自己;我们开始不轻易生谁的气、记谁的仇,对尚在懵懂区的社会新鲜人体谅包容,不乏善意的提点……

我们一面是优雅淡定,一面是心力交瘁。第三十四回,薛宝钗被薛蟠气得痛哭一夜,第二天还按时起床该干吗干吗。这样的经历我们不是也有过?

谁的人生不曾经历过几次幻灭呢?连完美如薛宝钗也要承受选秀失败的挫败。她尚且没有寻死觅活地哭闹上吊,我们也应该和薛宝钗一样面不改色地将生活继续。

人人觉得我们无所不能、可亲可靠、强大独立,我们大部分时间也是这么自勉着过的。我们已经自控到再不会失态,聪明到不会掉坑,明智到让一切尽在意料之中,当然,也再难有因祸得福的惊喜。

终于,我们心里怜惜着林黛玉,疼爱着史湘云,把自己活成了薛宝钗。

我们现在看上去都很好很体面,偶尔回望过去,也不是没有遗憾的,但能怎么样呢?关山已远,更深露重,前路漫漫,善自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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