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少庚乡村杂记系列之九焖面女人
2017-02-07
金少庚乡村杂记系列之九焖面女人
大约在30年前,我12岁的时候,在平顶山一矿西边的落付山脚下,铁路北边,有着几十排参差不齐的平房,里面住的大部分是从河南各个农村来下井挖煤的青年农民。他们挂靠有些乡镇成立的副业队,给矿上干些零星杂活,但这些杂活都是大矿不愿干的、难以干的、危险性大的。比如说掘进、点炮之类的活,工资待遇很低,但是很受当时农村青年的青睐。这些平房是矿上提供给他们的临时住所,三两人一间,很少有一人混上一间房的。
当时这个地方十分热闹,有大小食堂几十家,生意也很好,整天食堂里面都是划拳喝酒的声音,乱糟糟的叫喊声中夹杂着兴奋喜悦的气氛,一盘花生米、一盘卤肉就能使几个人喝到半夜。
最南边的一家食堂比较简陋,有十几块石棉瓦的样子,搭了个棚子,里面摆了几张桌子,但生意却十分好。主要特色是焖面条做得好。菜、肉、面条各三分之一,面条焖出来油碌碌、香喷喷的,价钱也不贵,吸引食客很多。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喜欢吃焖面条的。
做焖面条的是一个女的,约30岁,短发、大眼、稍胖、红扑扑的脸蛋,经常都是上身浅红衣服,下身绿牛仔裤。呼呼叫的煤灶,她端起炒锅来回翻滚面条的时候,引得不少男人多看几眼。现在想来,当时很多男人不仅仅是去吃焖面,更重要的是想去多看看她的身材,多说几句话吧,或者是趁人少时偷偷地捏一把那圆鼓鼓的屁股或大腿。
吃的回数多了,便也知道了焖面女人的一些事情。她叫李香香,来自叶县农村,跟着丈夫在落付山住了有两年了,去年丈夫在井下出了事故,不幸身亡。她的公公婆婆到矿上把发的抚恤金领走后就回家了。听说她回农村老家两次,也不知什么原因又回到矿上来了,有人说家里人把她撵出来了,有人说她不想在农村干农活,好吃懒做又到矿上混日子来了。但很快,这个女人和当地一个比她大十几岁的男人住在了一起。这样一来,她在这里的脚步就站稳了,对她有点想法的男人也不敢再公开动手动脚了。
食堂是她男人的兄弟开的,要不是当地人,别人也占不了这块地方。这样一来,李香香的腰杆更加硬了,自己靠劳动所得,别人也不会笑话到哪里去。但总免不了和她说几句浑话,偷偷地捏她屁股、大腿一下。她也不在意,反而会冲你一笑,骂了句:“贱货,不怕你哥把你手剁了?”
但第二年春上,我随父亲又去平顶山的时候却发现,生意兴隆的焖面馆倒闭了,那个招人喜爱的焖面女人也看不到了,心里惦记了好些天,但也就慢慢地忘了,吃饭时候到别家食堂吃的焖面,总是感到味不正,不好吃。
慢慢地从人们的闲谈中,知道了焖面馆倒闭的原因,也不准确,说是老男人和她结婚后,心理变态,常常半夜折磨她,开始她不敢反抗,后来开焖面馆后,不知是躲避老男人还是别的原因,借故夜里不回家,以致发生了老男人拿刀砍她的事件;二说是她和老男人的弟弟好上了,被老男人撞见,拿刀砍了她,随后她和老男人的兄弟干脆远走高飞了,恼羞成怒的老男人持刀将兄弟媳妇挟持强奸了。奇怪的是,被强奸的女人不哭不闹,不知是出于报复丈夫还是别的原因,干脆和大伯子哥住在一起了。不管别人怎么传言,总之,焖面女人李香香的确在矿上消失了。
母亲当时说了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女人,亏吃不完是不会回头的。”
焖面女人渐渐地淡出了我的脑海。这一年年底,村里王瘸子结婚摆了十几桌,我们去闹房,一眼看到新娘子,却惊得我半天回不过神来:“这不是在一矿做焖面的那个女人吗?”我揉了揉眼,的确是她,只不过显得憔悴了些。但那一双忽灵灵的大眼和那一身红衣服使我的心“怦”然一动,似乎闻到了那油香的焖面味道。
回到家中,疑惑不已的我问母亲:“焖面女人咋会嫁到咱村了呢?长这么好看,咋会嫁给了个瘸子哩?”
母亲说:“这女人,亏吃完了,终于回头了,长大了你就会懂的。”
村上人在一矿下井的很多,慢慢地,东一句西一句地听出了焖面女人嫁给王瘸子的因由。
焖面女人的确是和原先那个老男人的兄弟跑了。跑的也不远,没离开平顶山,在十二矿的一个偏远个体小煤窑处落了脚,也不敢开饭馆了,只有在这个小煤窑下井挖煤。开始还行,但这个小男人时间一长下不了力,又不敢回家落脚,一想都是这个女人惹的祸,好好的家被拆散了,过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偷摸日子,便开始找事打她,用烟头烫她。焖面女人哭天不应叫地不灵,只有干哭嚎的份儿了。
俺们南蛇湾村的王瘸子早二年在井下被砸伤,伤好后不愿回农村,矿上便给他找了个看大门的活,焖面女人恰巧就住在对面租赁的房子,于是王瘸子天天夜里便能听到她那哀号哭声。深秋的一天夜里,这个小男人饮酒过度而死。王瘸子跑前跑后帮助她把后事处理了,不知怎么搞的,这个女人被子一卷住进了王瘸子那间门卫室,到年节了,干脆回村里正式结婚了。
这次结婚,焖面女人特地骑自行车驮着王瘸子到南湖乡民政所办了个大红结婚证,开始正儿八经地经营起了那不足五亩的耕地。
母亲又说:“这才像个过日子样,这女人不会离开南蛇湾村了。”32年后,我回到南蛇湾村看望母亲。母亲说,村里王兵家今天待喜面客,生了个双胞胎,村里人都去吃喜面,他们家待了几十桌哩,可热闹了。
“王兵是谁?我咋没听说过这个名?”
年近八旬的母亲笑了起来:“做焖面的女人李香香你有印象吧?”
“我记得她,知道。”
“王兵是她和王瘸子结婚后添的大儿子,今儿个人家又抱孙子了。”
“这么快呀,一眨眼几十年过去了。”我感慨地说。眼前忽然又闪现出了30多年前她做焖面端炒锅翻炒面条时的场景,油碌碌的焖面味道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