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学研究视野下之两汉时期雁北地区民族文化融合现象*①
2017-02-03苏小宇
苏小宇
(中南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74)
考古学研究视野下之两汉时期雁北地区民族文化融合现象*①
苏小宇
(中南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74)
两汉时期的雁北地区是北方匈奴、鲜卑等民族和中原汉族人民的聚居地,特殊的历史地理环境使该地区的文化呈现多民族共存的特征。该地区的文化融合现象和特征虽然文献记载较少,但目前发现和发掘的考古遗存却较好地保存了这一民族文化融合现象。主要表现为汉族墓葬中发现匈奴、鲜卑等民族的文化因素以及在鲜卑墓葬中发现汉族文化因素的文化融合现象。
两汉时期雁北地区墓葬民族文化融合
雁北地区在中国历史上处于农耕文化与游牧文化过渡衔接的特殊区域。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汉族和羌族、匈奴、鲜卑等民族互相对峙争夺的地区。历史上这里既存在边境贸易,也有战火绵延,随之而来还有大规模的移民活动,但无论是和平交好时期,还是战争纷繁之时,雁北地区曾作为农耕文化与游牧文化过度衔接的地带,其民族融合活动在历史的推动下从未停止。从目前整理的文献资料来看,对于雁北地区在历史上民族融合的地位、原因有一定的研究和追溯,但对于民族融合的现象并没有系统的论述,与之相对,具有少数民族文化因素的墓葬遗存却比较多,且分布地域比较广,主要集中在右玉县、朔县、原平县等地区。这些墓葬中出土了大量的匈奴族、鲜卑族、羌族等特征性器物,反映了较为丰富的文化因素,这为我们研究雁北地区的民族文化融合现象提供了一个新的视野。基于以上分析,本文将以两汉时期雁北地区的墓葬作为研究的切入口,窥探雁北地区的民族文化融合现象。
通过目前的资料整理,雁北地区发掘的汉墓中能够反映民族融合现象的主要包括右玉县常门铺四号墓、朔县城北平朔露天煤矿生活区汉墓、右玉县善家堡汉墓、原平北贾铺汉墓等。雁北地区两汉时期民族文化墓葬遗存,这些墓葬按照族属又可分为具有少数民族文化因素的汉族墓葬和具有汉族文化因素的少数民族墓葬以及具有少数民族文化因素但不能确定族属的部分墓葬。
一、具有匈奴族文化因素的汉族墓葬和器物
1982年10月,平朔考古队在朔县境内进行了大规模的钻探和发掘。四年多共发掘古代墓葬近2 000座,经初步判定,这批墓葬是秦末到东汉时期的汉族墓葬。从随葬器物来看,该墓地所出大量铜镜,均有西汉早期、中期、晚期最常见的类型,榆荚半两、四株半两和八株半两,均为西汉早期铸币。所出的剪轮五株、莽钱,也均流行于西汉末至东汉初期。因此发掘者推断朔县平鲁煤矿区的大型墓地应该是年代从秦到东汉末自成发展序列的汉族墓葬。然而,在这批墓葬也发现了具有北方草原文化特征的器物类型,分别是西汉早期的鎏金铜牌饰,西汉中期的贴素水波纹陶罐、西汉晚期的胡伎镇以及东汉初期的骨尺。
1.具有匈奴族文化特色的鎏金铜牌饰。1982年10月,朔县城北平朔露天煤矿生活区第六工程区第50号墓葬中发现铜牌2枚,形制相同,鎏金。标本6M50:8(铜牌饰对比图),正面为低头衔物立马形,无边框,形体粗壮,兽足。背面有两长方形纽。长7、宽4.4厘米。图案风格与我国北方秦汉时匈奴墓中常见的铜腰牌相类似,例如这两枚鎏金铜牌饰与战国中晚期宁夏彭阳白杨林出土的虎食羊纹带饰(M50:8)十分相似。
铜牌饰对比图:朔县(6M50:8);宁夏彭阳白杨林(M50:8)
2.具有匈奴文化特色的彩绘骨尺。在此次墓葬发掘过程中,朔县煤炭部物资供应公司及其南面的公路和地下管道工程区第224号墓中发现的彩绘骨尺(GM224:20)(见图)与宁夏固原大坑堰东汉墓(见图三)及内蒙古纳林套海三号墓的骨尺(M3:26)(见图三)从形制、花纹、长度都很接近,并且年代也基本相同或相近,均为西汉末年至东汉初年,发现地域也主要集中在北方长城沿线一带。基于器物特征、年代和地域上的一致性,研究者认为这具骨尺具有较为典型的匈奴文化特征。
彩绘骨尺:宁夏固原大坑堰;山西朔县(GM224:20);内蒙古纳林套海(M3:26)
3.具有胡人特色的胡伎镇。1983年,在朔县城北平朔露天煤矿生活区第三工程区的第58号墓中同出四个人形镇,[1]四镇均为深目宽鼻、头着凤帽的胡人形象,但表情神态各异,其中M58:27从外观、表情和姿态来看,这个人形镇是正在表演的胡伎形象。这是西汉时期汉与西域诸国尤其是羌族文化艺术交流的实物印证。[2]
二、具有汉族文化因素的鲜卑族墓葬和随葬品
1990年5月,山西省考古研究所组织雁北地区和右玉县文物工作者对右玉县善家堡墓地进行考古调查和勘探,出土文物413件。经分析,发掘者认为善家堡墓地的文化面貌呈现出以鲜卑文化特征为主,兼容匈奴文化和汉族文化因素的多元共存的鲜明色彩,主要体现在以下方面:
1.具有鲜卑族文化因素的葬制葬俗。右玉善家堡墓地采取长方形土坑竖穴墓,这也是鲜卑族典型的墓葬形制。鲜卑族墓葬中的合葬墓埋葬的形式,多为同穴合葬,还有一种比较特殊的埋葬方式,即分上下两层合葬。善家堡M2、M16均为上层埋葬儿童,下层埋葬成年男女性。类似的埋葬形式在内蒙古扎赉诺尔墓地也曾发现一例,扎赉诺尔86M3008,分作上下二层,先安葬下层死者,其后又将墓穴重新掘开,安葬上层死者,其上下墓穴稍有错位,下层为男性,上层为女性,完全可以认为是一种同穴合葬形式,发掘者称之为二次叠葬墓。[3]
2.具有鲜卑族文化因素的是随葬器物。(1)陶罐。代表性器物是夹砂大口戮刺纹罐代表性器物是M3:1和M5:1,经考古学家研究发现这类型的陶罐是内蒙古完工、札赉诺尔、嘎仙洞石室、南杨家营子、伊敏东站、孟根楚鲁墓地和吉林榆树老河深墓地(目前均被认定为汉代鲜卑族文化遗存)最具代表性的陶器,[4]它们大多被用作炊具,器表常常残留烟炱。
(2)铜(铁)鍑。代表性器物是双耳铜鍑。在善家堡墓地中共发现3件双耳铜鍑。其中以Ml:8为标本(见图),其外形表现为平底,大口,口上有两个对称的桥状耳,耳下顺口部有一道凸弦纹。口径11.2、通高17厘米、底径8.2。标本C:3(见图),体短宽,大口,卷沿,平底,鼓腹。口径16.8、通高21厘米、底径12。标本C:4(见图),口沿呈带状,敞口,平底。口外侧立两个纽状耳,呈弧形向腹部延伸,口径15.5、通高22.5厘米、底径9.3。发掘者认为,这种双耳铜鍑具有游牧文化特色。
双耳铜鍑:铜鍑(M1:8、C:3、C:43)
因此,发掘者认为从墓葬形制和随葬器物来看,善家堡墓地具有明显的鲜卑民族的特征,并初步确定其为鲜卑族墓葬。当然,在该墓葬中除了鲜明的鲜卑族文化特征以外,善家堡部分墓葬中也体现汉族文化特征,例如八号墓出土的一件铜镜(M8: 2),其特征表现为鲜明的汉族风格:表面光洁无锈痕,外是宽平缘,斜唇,内向连弧纹。发掘者认为这件铜镜也具有东汉后期“长宜子孙”镜的鲜明造型特征,此外一号墓出土的5枚五铢铜钱(标本Ml:9)也显示出了东汉桓帝前后的时代风格。
三、兼具鲜卑文化因素和汉族文化因素的墓葬
2005年山西省考古研究所在原平县北贾铺村清理了东汉中晚期的7座墓葬,5座为砖室墓,2座为洞室墓。随葬物品包括陶器,少量的铜、铁器以及装饰品等。通过对随葬陶器以及棺内铺垫石灰,死者头枕灰泥枕等埋葬习俗等因素的对比分析,发现这批墓葬的主人与当时活跃在北方草原的鲜卑集团关系密切。
1.具有鲜卑族文化因素的随葬陶器。北贾铺墓葬中出土的陶器具有鲜明的鲜卑族风格。如M1:11的陶壶与内蒙古巴林右旗南杨家营子M10:2的陶壶形态以及装饰作风基本一致。M14∶6陶罐十分类似于内蒙古察右后旗三道湾M1∶1陶罐,M15中出土陶罐可以分为大口和长颈两种形式,其中M15∶13的长颈陶罐在汉晋时期鲜卑遗存中可以找到相似者。M14所出的腹部带有喙状凸鋬的陶罐M14:2与右玉善家堡所出陶罐作风基本相同,在内蒙古托克托的皮条沟也采集到类似的陶片。
2.具有鲜卑族文化因素的墓葬习俗。北贾铺墓地中使用灰泥枕和身下铺垫白灰的现象比较特殊,7座墓葬中有3座使用这种埋葬习俗。根据以往的考古发现,在早期鲜卑的埋葬中偶有使用头枕的现象,例如在内蒙古察右后旗赵家房村鲜卑墓地,就发现了“有的在头下枕一块石头”的现象。[5]根据出土陶器的对比,赵家房村鲜卑墓群的年代应当与善家堡、三道湾等鲜卑墓群大体相当,大体在东汉后期到魏晋时期,由此表明分布在阴山之南的早期鲜卑集团中已存在为死者头部枕物的习俗。此外在内蒙古察右中旗的七郎山墓地就有在棺底铺撒石灰和死者头下枕物的发现,按照发掘者的叙述:“尸骨头下垫有灰色枕状物,似腐朽的毛毡制品”,[6]头枕之物应该与北贾铺等地的灰泥枕相同或类似。北贾铺墓地出土的随葬陶器和特殊的葬俗都能够与北方的鲜卑集团相联系,因此该墓地安葬的死者很可能属于当时的鲜卑,或者至少包含着鲜卑的部众。[7]
3.具有汉族文化因素的陶罐、陶灶。当然,在北贾铺墓地中有一些器物尤其是陶器中的罐、灶体现了典型的汉式风格。如北贾铺十五号墓中出土的陶罐(M15:9)和十八号墓中的陶灶(M18:7)与离石马茂庄(汉族墓葬)十四号墓中的陶罐和陶灶极为相似(见图十对比图),这些陶器尤其是模型陶器的随葬都反映了东汉偏晚期的汉式陶器风格。
此外,北贾铺墓地中使用砖室墓也体现了中原文化的因素。需要提出的是,目前关于北方地区墓葬族属的鉴定仍存在一定的争议,对于兼具两个民族或多个民族文化遗存的墓葬,目前大多数学者主要根据该墓葬中葬制、葬俗、随葬器物风格等所占的比重来初步确定该墓葬的族属。但有的学者对于这种鉴定方法提出质疑,并认为人种上的同化与文化同化相比更为迟缓,而匈奴与汉族居民具有不同的体质特征,所以认为要想正确判断北方地区墓葬的族属问题还需要更多人种学的证据。[8]但以上所述墓葬无论其族属是属于少数民族还是汉族,其都体现了在雁北地区两汉时期的墓葬中存在着民族融合的文化现象,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雁北地区由于其特殊的政治、军事位置,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两汉时期的雁北地区是北方匈奴、鲜卑等民族和汉族人民长期共同生活的区域,各民族之间的文化融合现象虽然文献记载较少,但却通过墓葬遗存形式得到较好地保存,主要表现在具有少数民族文化因素的汉族墓葬和具有汉族文化因素的少数民族墓葬。两汉时期雁北地区民族文化融合现象的出现不仅与雁北地区特殊的历史地理环境有关,而且当时的汉匈政策以及南匈奴的两次内附等历史活动都客观上促进了这一民族文化融合进程。
[1]李尔吾.汉代的人形铜镇[J].文博,2011(04).
[2]平朔考古队.山西朔县秦汉墓发掘简报[J].文物,1987(06).
[3]吴松岩.早期鲜卑墓葬研究[J].吉林大学学报,2010(04).
[4]王克林,宁立新,孙春林,胡生.山西省右玉县善家堡墓地[J].文物季刊,1992(04).
[5]盖山林.内蒙古察右后旗赵家房村发现匈奴墓葬[J].考古,1977(02).
[6]王新宇,魏坚.察右中旗七郎山墓地[M].北京:科学出版社,2004.
[7]乔梁.山西原平北贾铺东汉墓葬所见的北方草原文化因素—附汉鲜卑遗存的发现与辨识[J].考古与文物,2015(02).
[8]蒋璐.中国北方地区汉墓研究[D].吉林大学,2008.
责任编辑:曹李海
C956
A
10.3969/j.issn.1003-4641.2017.01.14
①*本文系中南民族大学硕士研究生学术创新基金项目(项目编号:2016SYCXJJ103)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