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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歌岁月

2017-02-01杨鲲峰

大理文化 2017年11期
关键词:竹子老师

●杨鲲峰

大理记忆

有迹可循的历史 触手可及的岁月 温暖可感的光阴

责任编辑:田蓓蓓

投稿邮箱:tbb626@163.com

如歌岁月

●杨鲲峰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正值长知识、长身体的时候,然而,不平凡的岁月使我们经历风霜雪雨,饱受酸甜苦辣。在那些日子里,清源耕读,罗山采药,砍竹剥篾,林场伐木……如歌岁月终身难忘。

清源耕读

我是从小学三年级起在清源小学就读的,一直到初中毕业,前后长达六七年,当年耕读并举的学习生活至今难以忘怀。

那时,校门前的操场四周和通往白米村的道路两旁,都长满了一排排几人合抱的杨柳树,上面爬满了野蔷薇,春夏之交,柳条飘绿,蔷薇着花,清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路的两边都是分畦列亩的田野,秋收季节,稻秫含露,谷香细细。路的东边有一条小河,流水潺潺,经年不断。河旁边紧挨着校门东侧大路旁的一棵古柳下,还有一口老井,清澈见底,井沿用细铁链拴着一把供饮水用的小铁瓢,过往的樵夫田农和学生常常到此饮水,在树底下歇息纳凉。

家离学校两公里多远,途经几个村子和大片田野。春夏时花香鸟语,田塍中豆麦盈野、禾稻青葱,上学时到马沿沟碾子房附近的小河里摸鱼洗澡,在夜合树下纳凉小憩,非常快乐。可是秋冬时节,天气转冷,上早课时路上常常是冰天雪地,那时,农村缺吃少穿,根本没什么毛衣棉袄,更谈不上袜子皮鞋,寒风刺骨,路上冷得直打哆嗦,一天来回四趟,很是艰辛。不过,也别有一番情趣。早上,路边的水田里常常结满厚厚的冰,我们人小体轻,双脚站在上面使劲踩都不会裂开,只有找来石头才能砸开个口子,然后忍着寒冷抬上一大块冰,猛地往冰层上一扔,冰块就顺着冰层由这头哗啦啦地滑到那头,虽然手冻得像姜芽一样,但非常开心。

三年级时,班主任张胤庚老师教我们语文,上课带读时总用唱读,不紧不慢,抑扬顿挫,很是好听。语文课中有一首诗很美,至今还记得几句:“发了芽的榆树,得了雨水更茂盛;孩子见了母亲,怎么能不亲近;红花长在绿草里,草原显得更美丽……”升上四年级后,由杨志温老师担任班主任并教语文,一直到六年级毕业。那时,我是班上年纪最小、个子最矮的一个,杨老师对我非常关心。到了六年级,我们还住校,宿舍就在礼堂东侧的小漏阁楼上,楼下是厨房,顺墙脚是一排用三个石头搭成的三锅灶,熏得黑里透亮的墙上,挂满了大小不一的铜锣锅和小铁锅。一到放学时,同学们便忙不跌地冲进厨房生火做饭,顿时,低矮的厨房里炊烟缭绕,个个熏得涕泪纵横。那时生活困难,饭菜很简单,多数是洋芋瓜菜,好多同学都不会做饭,常常是要么饭被煮糊或夹生,要么菜上盐咸或有生香油味。饭做好时,大家稚嫩的脸上总涂满了横竖交错的锅烟子,但还是吃得很香。厨房南边的短墙外面就是通往义和、星登的大道,一条小溪穿墙从小院中流过,便于我们淘米洗菜,夏天溪河涨水,有时还会有一群群小鲫鱼顺着水口从外面游了进来,别有情趣。

当时,文化大革命还没有开始,学校教学一切正常,清源小学是凤羽甸头的中心完小,学校里有很多敬业的老师。赵梓香老师是校长,歌唱得好,教我们唱 《毛主席来到咱们农庄》《勤俭是咱们的传家宝》《歌唱二小放牛郎》,非常好听。李思敬老师严肃活泼,不仅写一手好的字,唱起歌来非常投入,充满激情,至今还记得他教《瑶族舞蹈》时忘情的样子。马品坤老师刚从师范毕业,个头小,理个小平头,充满朝气,爱打球,第一节课教我们唱《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除了学习,学校还定期组织一些课外活动,至今难忘。每年春暖花开时,老师都要带学生到洱海源头清源洞或三爷河去春游。这是学生最高兴的一天,大家穿上整洁的衣服,戴上鲜艳的红领巾,脚上穿着妈妈连夜在煤油灯下用废旧布条和棉线精心编织的草鞋,背着有荷包蛋和香肠腊肉的饷午,揣着父母给的几毛零花钱,在校园里排队集合后,全校师生抬着队旗、敲着队鼓、唱着歌儿,像一条长龙穿行在田野中。春天,凤羽坝春意盎然,美若锦绣。湛蓝的天宇下,云雀在尽情歌唱;美丽的田野里,蝴蝶在翩跹起舞;曲折的小溪中,春水在叮咚跳跃。春阳下,开着花的油菜格外灿烂,清风过处,送来甜甜的芳香。结荚打苞的豆麦田上浮着油油的绿光,风一摆手,田中便泛起阵阵绿漪,如同海上的碧波,此起彼伏,徐徐地涌向远方。到了目的地,各班同学在老师的组织下玩夺红旗、登山比赛。活动结束后,大家便迫不及待地三三五五在林荫下吃午饭,在小溪中濯足戏水,到山坡上采野花,去小摊子上买东西吃,高兴得像一群群刚出窝的小鸟。到了六一节或元旦,学校又举行文艺演出,我常常被志温老师选中,教我和老友寸化山演《三句半》《说一不二》对口相声。

星期天或下午放学后,我们又回家捡粪、割草、拾柴火、做饭,秋收农忙放假,在家领弟妹,还到田里为生产队捡稻穗……物质虽然匮乏,但日子依然过得开心快乐。

小学毕业上附设初中时,刚好是十年“文革”期间,本来学生的主要任务就是读书求知,但由于时代原因,国家倡导半农半读,加上正值大集体靠工分吃饭,所以到了初中阶段,除了上学读书及在学校参加抬石头、修操场、种实验田等活动外,我们还常常与大人一道参加各种劳动。

五月农忙,我们与大人一起披蓑衣、戴斗笠下田栽秧。许多时候,我们还在读书之余为生产队担任守田、护庄稼的任务。秋收时节,为了挣工分,月白风清、谷香细细的夜晚,我们与男女青年一起到田里挥镰割稻;露重霜冷、凄风苦雨的清晨,太阳还没有出来,我们就去挑谷捆;寒风刺骨的夜晚,打场上挂起两百瓦的大灯泡,我们踩动脚踏打谷机夜战;烈日炎炎的正午,收完稻谷,我们挥着五齿钢钉锄挖干田。为了交学费、买学习用具以及帮父母挣点钱,放假时,我们常常到云封雾锁的罗坪山上去砍柴火、拖竹子、剥篾片、采药、背炭。

除此,我们还参加种小麦、薅苞谷、背粪、放牧……

不过,到了七十年代初,周恩来总理主持中央工作,全国教育形式有所好转,学校调来了一大批有才华的老师。我读中二班时,有幸碰到赵茂璋老师担任班主任并教语文。赵老师的书画当时在凤羽首屈一指,加上古学底子好,教学认真严谨,讲课形象生动,工作认真负责,批改作文时都用毛笔楷体朱批,而且一批就是一大段,有时甚至是两三页。在赵老师的指导与激励下,我深深爱上了写作。赵老师还教我们每天坚持练写大楷,“勤写不懈,日新月异”就是从赵老师那里学来的。除了赵茂璋老师外,张一洪、杨彬老师数理化教得很好,张一洪老师的字很有个性,我记笔记时都模仿他的字体,杨彬老师烟瘾很大,门牙和夹烟的手指都被熏得发黄。此外,汤培元、段炽龙、李美清、杨冠方等许多老师都教过我们,对我们的影响也很深。

当时,我和村中的五个同学都在中二班读,上学放学总约好一块走。因为家离学校远,每天上早课时,我们都带上一小口缸中午饭,到校后就寄到教师食堂里。食堂里做饭的大叔是漆树村的,性情和蔼,很关心我们,每天都帮我们把口缸放到灶门口的台沿上,等到我们下课吃饭时,饭也就热了。那时,农村里生活困难,家中常缺大米,大家带的午饭里常常掺了一半碎包谷或麦面团等杂粮,菜也通常是洋芋瓜豆之类。但哪怕只是一点卤腐,我们六个同学总是摆在一起吃,赵茂璋老师还多次在班会课上表扬我们。

有心人,天不负。1972年,适逢大理州废除“文革”以来推荐选拔的升学办法,恢复高中招生统一考试制度。公正的命运之神向真才实学的学子敞开了大门,当年七月,我也如愿以偿考上了洱源一中。

清源流日月,代谢成古今。光阴荏苒,弹指间已是几十年过去,如今,秋霜已悄然潜入双鬓,犁沟正不觉添在额头。但是,大礼堂楼梯口栏杆上,钢圈敲响的上下课钟声还是那么悦耳;校园西边教学楼前,历尽沧桑的老李树依然开得那么灿烂;米西古磨房北边的园子里,饱经风霜的玉兰茶照样鲜艳夺目。怎能忘:每年春游时野炊的喜悦,课外活动时在老师的带领下到大涧河抬石头的欢乐,还有那些曾朝夕与共的老师和同学,清源河畔朗朗的书声。

罗山采药

罗坪山上植被好、药材多,家乡有句话就说“屁股底下三剂药”。为了交学费,挣点买学习用的纸笔墨钱,每星期放假,村中的小伙伴常常相约到罗坪山麓去挖药。

红丹参补气和血,龙胆草消炎清热,大都长在罗坪山麓许家坟,篦麻箐、观音坡、山神庙一带的松坡野岭上。因为是草本植物,根系不深,挖起来不太费力,加之离村子不远,因而是我们读小学时常去挖的药。

上山挖药时,我们总是背个小竹篮,扛一把小条锄,带上一点中间夹有卤腐的米糕或饭团。一到山上便满山坡寻找,一旦发现长有红丹参或龙胆草,便非常卖力地去挖,个个争先恐后,生怕自己挖得比别人少。挖药虽费力辛苦,但苦中有乐,有时,意外地在松树林中发现一株熟透的山杨梅,或是岩石下在山风中笑盈盈的一枝山茶花,总给大家带来无限惊喜。中午时分,大家找一条山溪或一处树荫,聚在一起吃饷午,餐风饮溪,采一把美丽的龙胆花,摘几个熟透的赤松球,打几场扑克,战几盘军棋,非常快乐。当然,有时找到药比较多的地方,加上挖得专心,会挖上满满的一小篮。到了夕阳西下,我们作别罗坪山顶西坠的红日,山风吹散了一天的疲惫,一路欢歌笑语,吓跑了林子里觅食的野兔,惊飞了草丛中抱蛋的锦鸡,踏着夕阳归去。

当然,有时也会因药少贪玩,或是去撵野兔、追山鸡、找野果、逮山雀而“篮中羞涩”。但不管收获多少,父母从不责怪,自己也很开心。

挖回来的药去叶、洗净、晒干后,集中到一定数量,就盼望到凤羽古镇上去卖给药材购销店。那时,红丹参、龙胆草虽然只是两三角钱一市斤,但积毛成裘,几个星期下来,五七斤药便可以卖得一两元钱。当时,每学期的学杂费交一元五角,作业本大都是五分钱一本,除去这些费用,还可以帮家里称点盐巴、打点煤油,自己也还会有点零花钱。不过,药材收购店的店主非常认真,对药材要求十分严格,有时也因剪洗不干净或根须残断、晒不干而卖不掉。

另外,罗坪山麓松曲心旁的赤霞岭上,还生长着一种叫黄芪的草药,专长在裸坡坚硬的红土中,比红丹参、龙胆草难挖。而且挖回家后还需要进行蒸煮加工,要是不得其法,还会由黄变绿而卖不掉。我们几个小伙伴在挖黄芪时,常常一边挖一边喊:“黄芪变绿芪,吃完肚子疼。”

但是,挖红丹参、龙胆草与黄芪都是小儿科,适合小学生采挖。到了初中,我们又与大人一道去大山上挖牛尾参和土木香。

牛尾参和土木香都长在海拔两千米以上的高山上,采挖的季节必须是药材成熟的秋天。而且往往长在接近山顶的荒坡灌木丛中,根系长达尺余,挖时锄头必须垂直用力,稍不得其法就会挖断根须。因此,要比挖红丹参与龙胆草费事。

不过,秋天登上高山顶挖药,另有一种乐趣。牛尾参与土木香的根系都有大拇指粗,常常是连片生长,碰到时一挖就是一小箩,很有成就感。而且两种药香味扑鼻,牛尾参还可以生吃,挖药时饿了渴了,挑几根肥嫩的剥去外皮嚼吃,又脆又甜,充饥止渴又补气,精神一下就振作起来。还可以下涧找残雪止渴,上树采野果充饥。有时累了,便丢下锄头,仰面朝天,躺在被阳光晒得暖暖的山草上,枕手看天,秋阳吻着鼻尖,山风拂抚面颊,非常舒服。

特别是挖药往往在罗坪山顶的荒坡之上,秋高气爽、阳光灿烂,立在山巅,山高我为峰,感觉极好。因为山顶没有高大树木遮掩,视野开阔,居高临下,群山俯首,让人想起杜甫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诗句。俯视山下,凤羽坝中稻海金黄、村落棋布,天马山下的凤羽河犹如一条玉带绕村过寨,景色如诗似画,常常兴奋得或振臂疾呼,或隔涧啸嗷。有时,也会把挖药时登山所见写到《家乡秋色》的作文中,竟然会得到老师“观察细致、有感而发”的好评。

虽然,挖牛尾参、土木香山高路远,但因为价格高,有时,我们几个小伴还在放假时带上简单的行李和口粮,住在山上挖上三五天。一趟可以挖回来一二十斤。但是露宿深山,艰险难免。有一次住在山上挖药时,在即将回家的前一天,负责煮饭的小伴不慎失火,无法扑救,搭建的窝棚及晾烤在火塘上方篾笆里所有的药、棚中的行李、炊具完全付之一炬,几个人只有空身子打莲花落回家。

另外,罗坪山背后的天池西边竹林中,还生长着玉竹参,读初中时,我们也在每星期放假时跟着大人去挖。但由于在后山,路途遥远,必须早出晚归,加之又是在深秋霜降前后才能挖,情形与挖红丹参、牛尾参就大不一样了。

时值深秋,后山海拔高,气候寒冷多变,常常是云笼雾罩,有时浓得两三米内看不见对方,抓一把都可以拧出水来。为了方便挖药,大家身上常常披一块防雨的塑料布,我们体单力薄,常常冷得浑身发抖。也许是带有竹字的缘故,玉竹参喜欢长在低矮的竹丛中,成串的根和竹根绞缠在一块,非常难挖。挖时不仅费力,还要不时用手去帮忙,为此,锄头棒上沾了一大层山土,加上和着雾水,非常滑,挖一会儿就得用山草来擦抹。

有时晚上下山返家,草鞋中也积了一层有水气的山土,下坡时非常滑,稍有失足,鞋鼻子或鞋带就会被扭断,没有备穿的草鞋,只有打赤脚回家。

砍竹剥篾

读初中时是参加劳动最多的时候,而所有的劳动中,每星期放假上山砍竹剥篾最为辛苦。

因为,竹子通常长在大山深腹的涧谷中,或是奇险陡峭的崖壁下,不仅路途遥远,而且砍伐起来非常费劲。虽然,家乡西边罗坪山顶的狮子山、石头箐以及大涧峰下的深谷中也长有竹子,但数量不多,质量也不好。为此,我们砍竹剥篾常常都要翻越罗坪山,到后山黑潓江以东的花雀涧、刀齿岭、鸡蛋山、九顶岩以及花坪、纸厂、酥油房等彝人游牧的原始森林中去砍。这些地方山势陡峭、草深林密,涧谷中水流湍急,崖壁间野兽出没。除了偶尔有一两处彝人放牧的垛木房外,很少有人烟。因为路途遥远,每天必须在凌晨三四点就得从家里带上饷午起身,晚上天黑才能回家。

砍竹子非常辛苦,一丛竹子中能要的只有一两根,要砍够一挑竹子,必须在长满原始森林的谷箐中到处寻找。有时走的路线长,绕来绕去辨不清方向,找不到砍下的竹子。砍好了竹子,还得从深深的大山箐底把除去枝叶的竹子扛到山顶的小道上。箐底山陡坡滑,林密藤缠,无路可走,沉重的竹子压在我们尚未发育成熟的肩膀上,上坡时躬腰驼背,鼻尖贴到坡面的腐土上,三步一歇、五步一停,汗流若注,气喘如牛,稍不小心脚下失滑,肩上的竹子便箭一般顺坡滑到箐底,又只得冲到箐底一根一根寻找,有时反复几次,弄得腰酸腿痛、精疲力竭。

砍竹剥篾不仅费劲,而且艰险难言。有时饷午挂在树上,或被山鹰叨走,或被猎狗独食。有一次,当我们把竹子从深箐里扛到山顶想吃点饷午充饥时,发现饷午竟然被几只牦牛吃光,连同一根捆竹子用的牛皮绳也因上面抹有猪油而被一头牦牛吞到肚子里,只剩绳头拴的栗木钩卡在牛嘴外面。饥饿难忍,鬼火骤起,一个汉子冲过去便从牛嘴里扯出牛皮绳,扯得那牛哞哞直叫,吓得其他几头牦牛撒蹄疯逃。

有时,为了减少途中往返之苦,我们就在放秋收假时三五个相约,背上简单的行李和粮食,住在后山砍竹剥篾。远在深山,或找来树枝竹梢搭个简易窝棚,遮风躲雨,或择处岩洞住在里面取暖避寒,白天到山谷中砍竹子,夜晚在篝火旁剖竹剥篾。时值深秋,山中异常寒冷,剥到半夜,和衣盖一张破旧的薄棉毯,蜷缩在火塘边铺着山草的地上,苦苦熬到天亮。到三五天剥出一背篾片时,为减轻重量和使卖相好看,又搭架用火把篾片烤干才背回家。

特别是冬天,积雪满山,穿着草鞋踏雪寻竹,有的深谷中雪埋到膝盖,奇冷无比。有时还会看见雪地上有猛兽的脚印和被啃的竹笋,或碰到凶猛的狗熊、野牛及大灰狼,非常可怕。砍好竹子,或背或挑,要么涉溪过涧,苔滑水深,跌落溪涧中,奇寒刺骨;要么翻山越箐,路狭坡陡,稍有失足,人竹两无。

这还不打紧,最可怕的是气候骤变,身上衣着单薄,一旦雨雪交加,连逃命都成问题。村子里的几个同龄人就是因春三月突降暴雪而在砍竹子时活活冻死在山上。另外,上山砍竹子还会碰上山火突发,有一次,院子里有个亲戚砍竹子回家的路上碰上野火烧山,被火活活烧死。而村中有个上年纪的老人又因眼力不好而被毒蛇咬后中毒身亡……

不仅上山砍竹子艰险,就是竹子砍回到家后剥篾、卖篾也不是简单的事。

砍好的竹子拖背到家后,还需要乘水气未干用砍刀先把竹子剖成均匀的四半,再剥成篾片。开初学剖竹子时,要是划到嫩竹或是有虫蛀的竹子,稍不留神,锋利的刀子就会劈伤大拇指,血流如注、疼痛难忍。篾片剥好后还须用文火慢慢烘黄,捆好后在街天后半夜起身,背着五尺长的篾捆翻过坝子东边的天马山,跋涉四五个小时,经邓川旧州,过右所西湖,在早上赶到右所街上去卖。篾片较长,我们人小,个子矮,上坡时艰辛不算,下坡时底部常常撞到山坡,常常连篾带人一跌就是丈多远。

那时,一背篾子二十把,每把两三角钱,卖完也就五六元钱。卖完算好,多数情况下卖不出去,求爹爹告奶奶人家也不要,只得把篾子寄在街上的马店里,吃碗凉粉哄哄肚子,挂着背板,沮丧地跟着大人,在太阳落山前步行经上下水槽涧,翻越天马山回家。

林场伐木

高中毕业时,我曾与村中的青年人一起,到洱源西山云台山林业局的三工队去伐木。

林场的四山上长满了参天的松树,工地在深山老林之中,山谷中到处是原始森林。有的松树一棵就可以锯成四米长的五六截料子,最粗的直径可达两米,林区拉料的车箱有时只能装一两截。那时好像没有什么计划性砍伐,山林中时常听到油锯伐木的声音,非常刺耳。一般情况下,山坡上成片的松林大都由林场的油锯手来锯,民工负责手挥大板斧,砍伐油锯不便采伐留下的零散树。

砍大树很危险,常常由民工中有经验、力气大的人去砍,我与年纪小的几个读书人任务是把大人砍倒的树用弯把锯锯成四米料,并负责积木和刮皮。

积木就是把散落在山坡上的四米料从各个地方拖拉到滑道口,再从滑道上把木料一根一根滑到谷底供吊车吊运。搬运积木非常辛苦,因为好多料子都散落在山洼里或深谷中,必须几个人用杠子抬,用夹钩拖,很费力。平坡下坡虽然省力些,但人在前拖,草深山滑,要么木料戳到土中拖不出来,要么脚跟或小腿常被木料撞伤。

木料拖到滑道口后,便将木料拖入滑道滑下谷底,这项工种也不是好玩的事情。滑道用圆木铺成槽状,从山腰通到谷底,有时几里长,又陡又滑,木料只要一放到里面,用手轻轻一推,就会立刻像箭一样顺滑道飞也似地滑了下去,加速度产生的冲击力大得出奇,有时木料偏离滑道,毫不费力就会把碰到的大树撞断或劈成两半。拖木料时若稍不留神失足滑倒,或是两人用力过猛,来不及除去夹钩,就会连人带杠跌进滑道中,十分危险。有时,由于放得快,几根木头交叉卡在滑道中不动,需要仔细观察后用撬杆慢慢松开。但这种情况更危险,稍不注意,垮塌的木料就会伤及性命,村里的一个年轻工头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料子顶撞到腰部而瘫痪致死的。

比起搬运积木,刮松树皮略安全些,但也并不轻松。刮皮时需双脚叉开,横跨在满是松汁的料子上,几天后,裤管就像打了浆一样,僵硬成两个直筒。而且,刮皮时两手用力握住刮刀长棒,手心起了许多血泡,疼痛难忍。这还不算,最怕的是林子里常常有被砍的树枝挂搁在其他树上,有时风吹树摇,挂搁树枝猛然从高空掉下来,非常危险。邻村民工队的一个青年人就是在砍树时被树上掉下来的挂搁树枝夺去了生命。

有一段时间,工头看我是读书人,怕我受不了,照顾我为大伙做饭。可是,野外大火塘上煮饭也并非易事,特别是山上没有水,生活用水都得到很远的箐底去挑,因为伐木,箐沟里到处是横七竖八的树干和枝丫,无路可走,只有从枝缝中穿过,或在倒下的树干上行走。挑着空桶下箐时还不怎么样,可是等到挑着水从箐底上来时可就太难了。特别是大冬天早上树干上结冰,不小心一滑水就没了,只得再次下箐底重挑。

出门在外,用树枝茅草作材料的工棚搭在原始森林中的空地上,中间一塘火,日夜不熄。时值严冬,山上到处风涛云浪,气候异常寒冷,那时生活困难,身上穿得很单薄,白天在冰天雪地里伐木、归堆、刮松树皮,劳动不仅艰辛,而且时常有危险。到了晚上,枕山栖谷,八九个人凑合着睡在火塘两边的茅草上,风霜袭人,半夜冷得发抖。深夜,漆黑的森林中,眼里闪着绿光的飞鼠在树上来回飞窜,猫头鹰和不知名的夜游鸟发出一阵阵阴森可怕的叫声,非常吓人。还有,因为缺水,干重活出汗多,没有冲澡的条件,身上很脏,睡觉时又几个人挤在一起,内衣裤和行李上生了许多虱子。实在没有办法,我们只好把棉毯在夜里丢到棚子外面的灌木丛上,以期冰霜冻死虱子,但无济无事。第二天早上,等到太阳把毯子上的冰霜融化时,棉毯沟缝中密密麻麻的虱子仍在蠢蠢欲动,一个也没冻死。无奈,我们只有把内衣裤与毯子一并烧掉。

不过,大伙睡觉前烤火喝茶,听上年纪的人唱山歌、讲故事,苦中有乐,别有一境。

虽然,时代迫使我们较早地担当家庭事务,参与生产劳动,饱尝生活艰辛。但是,那段耕读并举的岁月使我们学到劳动本领,懂得生产常识,养成勤俭美德,得到意志磨练,学会了现代人无法学会的东西,感受到现代人永远感受不到的快乐,所有的一切成了我们一生受用不尽的资本。

编辑手记:

20世纪六七十年代,正是祖国百废待兴的时期,面临着各种自然灾害,以及战争留下的贫乏,那个时期的人们生活都是艰辛和困苦的。但建设祖国,努力奋进也激励着所有人。本文的作者在那时还是个孩子,也承担着繁重的劳动,从中得到意志的磨练。现在的他回想起曾经清源耕读,罗山采药、砍竹剥篾、林场伐木的如歌岁月仍是历历在目,而我们跟着作者的回忆也看到了那个时代的部分缩影,那个时代孩子的艰辛,人们奋斗的坚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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