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多神崇拜与原始宗教神崇拜的渊源关系

李 智

中国多神崇拜与原始宗教神崇拜的渊源关系

李 智

西安半坡博物馆，陕西 西安 710038

从原始社会晚期起，人类出现了崇拜意识。人们认为在其生活的现实世界以外，存在一种超自然、超人间的神秘力量。这种神秘力量，主宰着自然和人们的一切，因而产生了对这种神秘力量的敬畏和崇拜。从起初的对众多自然神的崇拜，逐步发展成为对天神、祖宗神、英雄神的崇拜。这些崇拜最终构成了原始宗教诸神信仰的基本内容。

宗法；图腾崇拜；多神信仰；原始宗教神

从古至今几千年，人们在对神的依赖和神威的感召下祈求着今世的平安与来世的幸福，执着于追求神性的向往。但人们诞生并不意味着神也随之而降临，而是在人们对自然的崇拜下逐渐产生的。

神的出现大约是在原始社会后期，人们在日常生产和生活受到自然界的各种压迫，羡慕与恐惧的心情困扰着他们的思维活动。万物有灵和多神崇拜的自由信仰即成为原始人的本能。这种本能促使着他们对于天地日月星辰、风雨雷电、山石水火以及各种动物植物等的背后各有神位，并且是各司其职，从而对他们进行供奉，借以求得为自己生存所需之利益。作为原始社会意识形态的神的信仰观念，它相信在其现实生活的世界以外，还存在一种超自然、超人间的神秘力量。这一神秘力量，主宰着自然和人们的一切，因而产生了对这种神秘力量的敬畏和崇拜。《尚书·舜典》中说：“肆类于上帝，禋于六宗，望于山川，遍于群神。”①这段文字即是泛指一切现象之中，都各有神灵主宰。当原始社会到了末期，氏族、部落内部已经开始分化。这一分化使得原始社会时期各成员之间的平等关系逐渐瓦解，等级差别开始出现。于是，氏族的长老和部落的酋长亦逐渐不用经过氏族成员的推举，变成了享有特权、世袭其职的贵族，一般成员则成为平民或奴隶。部落联盟走向了阶级社会。从起初的对众多自然神的崇拜，逐步发展成为对天神、祖宗神、英雄神的崇拜，最终构成原始宗教诸神信仰的基本内容。而且这种众神并存的现象并不互相干扰地在中国延续了几千年，至今还影响着不少人群的信仰与崇拜的活动。

本文拟就以下三个方面进行尝试性探讨：

一、天—天神(帝)—天子

对天与天神的崇拜在中国原始社会是非常盛行的一种活动。这是由于天的变化多端和神秘莫测的形态，使原始人产生了无限的遐想。在这些遐想中，他们信天、敬天和拜天的活动贯穿着整个原始社会时期，从而形成了天空观念和天神概念。

所谓天空观念，就是指原始人对“天”的直观印象，即《释名·释天》中所讲的“天，坦也，高而远也”，和《说文·天》中所说的“天，巅也，至高无上”。原始人把天看做至高无上的空间的观念究竟延续了多久，现在已无法考证。正是由于原始人对于千变万化的天感到变化又不可测，也不可捉摸的神秘性，同时又觉得天气的冷暖、季节的变化又极大地影响着人们的生产和生活。因此，原始人的脑海中就形成了一种既神秘而又不可知的力量，顺从之心也就在原始人的心目中应运而生了。加之在原始社会时期生产力低下，人们受自然力量的支配，同时又受到社会力量的压迫，所以对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系，对事物之间的联系及事物的本质，远不可能有科学的认识，从而把支配人们日常生活的异己力量在头脑中幻想成神秘的事物，对它进行信仰和膜拜。

原始人为什么要对这些不可理解的神秘事物进行膜拜？这是因为在原始人看来，它们是一个“不可见的世界”，具有人们难以控制的大魔力，会给人一种恐惧和敬畏的身心感受，这样，人们就把它作为神秘世界的标志。为了生存的目的，原始人便设法与这种超越自然领域进行沟通。为了得到这种超自然的神灵的恩赐，便假借巫术的巫力形式，把自己的身心融入到对象之中，与对象相融共生。在万物有灵观念的支配下，人们就认为在超自然的领域内，在他们所感受的各类客体上，都存在着灵魂这样看不见的神力。因此，天就在原始人的心目中成了“神”，于是，天神观念就产生了。

随着氏族社会的解体和部落的形成与演变，在今日西北、华东、中原等地区先后建立起黄帝、炎帝、少暤和三苗等四个部落集团。之后，经过部落之间的战乱，炎黄两部落联盟击败了蚩尤，之后黄帝部落又打败了炎帝部落。在这些兼并战争中，无疑对原始各部落、氏族之间的信仰与崇拜方面有着相互吸收和排斥，使得原始崇拜对象极其复杂。在颛顼担任部落首领和尧帝在位时，先后两次以“绝地天通”之举措，对人们的信仰与崇拜神位进行了改革，不仅断了一般人直接与天沟通的渠道，还设立专职官员以中介形式与天沟通，而且使政治和信仰崇拜的双重特权结合到了一起，集中在了部落首领的身上。这就为奴隶主贵族的天神、上帝与天命崇拜打下了基础。

在原始社会时期，虽有了神灵的信仰观念，但尚没有形成至上神的观念，诸神都是自主之神。也就是说，原始社会时期没有形成主宰诸神的独一无二的神。夏王朝建立之后，中国社会上已经有了一个统一的奴隶主政权，这反映到宗教方面就是在多神之上出现了百神之长——天神。夏代是崇拜天神的，《尚书·洪范》中引箕子的话说：“我闻在昔，蓟堙洪水，汩陈其五行，帝乃震怒，不畀洪范九畴，彝伦攸斁；鲧则殛死，禹乃嗣兴，天乃赐禹洪范九畴，彝伦攸叙。”②这里的帝指的就是天帝，说是由于禹能懂五行(按：五行是金木水火土，古代认为是宇宙的原理)的道理，能顺应水性把泛滥的洪水引流至江河中，治水有功，奖给了禹九条治理天下的大法——九畴。这里也有上天允许禹代为扬善惩恶之意。我们可以从下面记载来说明。据《墨子·明鬼下》所引《禹誓》说，禹在惩罚有扈氏时，是“天用剿绝其命”，而自己则是“共(恭)行天之罚也”。禹在征三苗时，也是“用天之罚”等。看来禹是认真落实了上天所赐予的九条大法而行使上天的权力职能。上天不仅被神化了，而且禹也成了上天旨意的代理执行者。所以，夏代人是崇拜天神并对天神虔诚祭祀的，连孔子都说：“禹，吾无间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禹，吾无间然矣！”③这段话的意思是，我对禹挑不出毛病了！他自己节衣缩食而尽孝于鬼神(天)，他平时穿的衣服破旧而祭祀时衣服却极其华美，他居住的宫室低矮却尽力于农田水利。禹，我对他挑不出毛病了！这样一来，天即人格化成天神了，禹也就成了天神旨意的代理者了。因此，在夏商时代人们不仅有着浓厚的天神观念，而且还有着极其庄重的祭天仪礼了。

殷灭夏以后，为了不至与夏人崇拜的天神相同而创造了“上帝”和“帝”来作为自己崇拜的对象，如《尚书·盘庚》上说：“盘庚迁于殷”是“卜之于天，今不承于古，罔知天之断命”，“天其永命于兹新邑”，“绍复先王之大业，氐绥四方。”④这是把迁都之事看作是至上天神“天帝”的旨意。

周灭商以后，除沿用殷人的天帝称呼以外，采用“天”代“帝”或“上天”“昊天”“皇天”以及“皇天上帝”“昊天上帝”的连称来增强至上神的神性，并且把神(天)与人(君王)作了血缘的联接。如《尚书·大诰》中说：“予惟小子，不敢替上帝命。”周王自称是天帝的儿子——天子，是受天帝的委派来治理万民的。这样周王就把自己(君)和统治权都神化了。与此同时，周人还提出了“以德配天”的天命思想，把与天(上帝)的崇拜结合在一起，从而形成天命的核心理念，肯定周王朝取代殷王朝的合理性。周人认为正是因为殷王朝“惟不敬厥德，乃早坠厥命”，周受“天命而取商”，就是因为有德，所以周人为王者，必须“明德”“崇德”“用德”。⑤从这里我们看到周人吸取了殷人灭亡的教训，并且提出了为巩固王权，为王者从天(神)那里取得统治权力之后，必须经德爱民，要以天(帝)的儿子——天子的身份，承担化育人民的一系列职责。周王也因此被神化了，政权和神权也就融为一体。

二、祖先—宗法—宗庙

最早的祖先崇拜，是从灵魂崇拜与图腾崇拜，特别是图腾崇拜的后期发展而来的。这一崇拜是从人们重视父系血缘传统开始，并且是以父权制和私有制为基础的。它的作用与功能也是确立和巩固父系血缘关系，以保证父系血缘的权力和财产的传承和分配。古人相信，氏族部落首领与显贵，以及大家族的族长等，生前掌管和支配着部落的权力和财产，死后仍然在部落有极高的威信。因此，逐渐在后世人中产生了这些族领和显贵死后的灵魂，可以庇佑本部族成员的观念。所以就产生了对这些族领和显贵给予相信和崇拜的愿望，并且开始用祭祀活动和仪礼来表达这种心情。天长日久，在社会上就形成了祭祖的活动。

中国祭祖之事起源很早，据《礼记·祭法》说：“有虞氏禘黄帝而郊喾，祖颛顼而宗尧；夏后氏亦禘黄帝而郊鯀，祖颛顼而宗禹；殷人禘喾而郊冥，祖契而宗汤。周人禘喾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⑥郑玄在其注文中说：“有虞氏以尚德，禘郊祖宗，配用有德者而已；自夏以下稍用其姓氏之先后次第。”⑥这是说最初的祭祖，并不以血缘为标准，而是以功德为标准的。从上引《礼记·祭法》的史料来看，有虞氏所祖宗的人，不是有虞氏血统上的亲属。若照血统来说，舜父是瞽瞍，祖是桥牛。为什么不宗瞽瞍而宗尧，不祖桥牛而祖颛顼？所以，我们可以知其尚功德不唯血统之理。但到夏后氏以后，夏开始了“郊鲧而宗禹”。这是家天下在祖先崇拜中的反映。周人的“祖文王而宗武王”，又开始了中国历史上的“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的二神(天与祖)的崇拜了。

前面我们曾谈到孔子在对禹的评价中说禹是“致孝乎鬼神”，也就是说禹祭祀祖先之灵。因为，在夏人看来，祖灵是有神圣权威的，如夏启在讨伐有扈氏的誓辞中说：“以用剿绝其命”，“用命，赏祖。”⑦就说明祖灵的权威和祭祖的意义。

商王自称是上帝的子孙，上帝就是他们的祖宗神，而他们就是受上帝的委命来地上统治人民的。因此，他们的统治就成了上帝的统治，商王更加笃信天神的力量，在统治机构中专门设置处理对神和祖先崇拜事务的官吏巫、史、卜等，从事占卜和祭祀活动。商王对各种鬼神和祖先是经常进行祭祀的，有定期的，有不定期的。祭礼已被列为国家大事。商王把祭祀祖先说成是为人们求福、避祸的手段，各种主要的祭祀礼仪都要由商王亲自主持。商王一再宣称：王是上帝所生，受命于天，代表上帝到人间来管理土地和人民的。商王以上帝之名向人民发号施令，给商政权披上神秘外衣，维护其以血缘为纽带的家族和宗族为基础的统治制度和发展。

周灭商以后，不再臣服于商人的祖先神，而是以自己的祖先神去配享上帝。《史记·封禅书》说：“周公既相成王，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⑧

这种祖先神地位的变化，具体反映在祖先崇拜方面，则是与上帝联系作为贵族血统的世袭特权，进一步强调了血缘在本质上与众不同的体系原则。以周公旦为主的周王朝统治者推行了一套与当时社会相适应的“周政”，特别是在家族神信仰的意识形态方面，进行了较大的变革，除了敬德、敬民和修天命观之外，制定了一套社会的、政治的、宗法的社会规范和伦理准则，以维护和加强周王室的统治地位。

在祖先崇拜方面，周人把祖先崇拜与伦理结合起来，使祖先崇拜直接起到维护宗法的政治制度作用。周人祭祀种类繁多，《礼记·王制》中说：“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而七。诸侯五庙，二昭二穆，与太祖之庙而五。大夫三庙，一昭一穆，与太祖之庙而三。士一庙。庶人祭于寝。”⑨这种庙祭的等级与人们的政治地位相对应，说明周代的祭祀等级是不可逾越的。依周代祭祀规定：国有太庙，族有宗祠，家有祖龛；氏族有宗庙，宗族有祖庙，家族有祢庙。“神不歆分类，民不祀非族”的祖先崇拜与祭祀的基本原则和制度一直沿用达几千年之久。

三、部落酋长—英雄—圣贤崇拜

随着原始社会生产的发展，当社会分工由自然分工走向社会分工以后，一些氏族、部落的首领和部落联盟领袖，以及在生产领域内有技能的人才，在社会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这些头面人物已经成为氏族内部人们崇拜的对象，被人们看成是对人类社会有贡献的英雄。所以，人们对他们也就以信仰的形式进行崇拜。

从中国原始宗教崇拜的人物来看，有氏族部落和部落联盟的首领，如燧人氏、有巢氏、神农氏、伏羲氏、女娲氏、盘古氏、黄帝、炎帝、太暤、少暤、颛顼、帝喾、尧舜等；有进入阶级社会的，如禹、汤、周文、周武等；有古代历史上称之为大贤大圣的人，如周公旦、孔子、诸葛亮、关公、李白、杜甫、岳飞等人；有古代在生产和生活工具上的发明创造者，以及在医疗上对人类有重大贡献者，如仓颉、鲁班、蔡伦、扁鹊、华佗、孙思邈等人物被神化而受到崇拜。

从以上这些人物中我们还可以看到，不论是传说中的人物，还是有史书记载的人物，他们都是有根有据的实有人物，不是完全虚构的神灵。然而这些人物都被赋予了神性或半神性，有的文献记载中被称为祖先者，人们崇拜他们的原因，除去血缘上的关系之外，主要是敬重他们的公德，并且在宗教神的思想影响之下，把他们神化，使之成为半神半人的形象。

从英雄崇拜到圣贤崇拜的发展历程，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在原始宗教神观念的影响下，人们是把伟人看成完美无缺的，非人力所能及的超人来进行崇拜的。这里值得注意的是祖先即英雄，英雄必是祖先这种观念在古代人的思维中是很难区别的。正因为这样，把祖先作为英雄和圣贤进行崇拜，对人们来说是有自身的本源，与把自己有着血缘关系，而且是自己的长辈或曾长辈。如果没有他们，自己也就不会降生和存在了，因此，感激、敬仰他们是后人心理本能所在。对祖先的崇拜，一方面可告慰祖先的神灵，另一方面，也可彰显自己的身世地位。所以说英雄的祖先被赋予神秘的力量，并在活人的世界里，保持着权力性的地位。

依据以上情况，我们可以理解在人类社会历史上，由于各种社会形态和政权形式的出现、交融与更迭，便陆续出现了各种不同内容、不同形式的神。诸如我们前面所谈到的“天神”和神化的“天子”，氏族部落酋长和神化了的英雄、圣人偶像，以及图腾和神化了的祖先等。对于这些神的本质及其作用，用恩格斯的话来说：他们都是支配人们生活的外部力量(按：包括自然力量和社会力量)在人们头脑中的虚幻反映。在这些反映中，人间的力量采取了超人间力量的形式。⑩因此，人们就自己想象创造出了神。随着社会和人类思维的发展，人类在对神的对象方面开始有了不同需要和目的的选择，他们选择了与自己利益有关的神进行供奉和崇拜，除去神话神、大自然神和宗教神之外，大量的行业神也相应而生，如财神、灶神、门神、药王孙思邈、匠师之祖鲁班等诸如此类。由此形成了中国这个多神信仰与崇拜的大国，从古至今几千年来一直延续着这种神信仰的观念。这也是现今世界人类信仰的一大特点。

[ 注 释 ]

①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79：126.

②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79，11：187.

③论语·秦伯.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79，11：2488.

④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79，12：56.

⑤十三经注疏.“尚书”“召告”“康告”等.中华书局，1979：202，212.

⑥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79：158.

⑦尚书·甘誓.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版，第155页.

⑧二十五史.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173.

⑨礼记·王制.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79：1335.

⑩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35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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