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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行

2017-01-29郭美芬

大理文化 2017年2期
关键词:小舅外公妹妹

●郭美芬

山行

●郭美芬

终于回到家了。

村里出城的唯一一辆农用车停在村头的大松树下面。阿远下了车,向半山坡上的家里走去。坐车的是外出上学的学生和赶街回来的妇女,一共10多个人。阿远从东到西穿过这个坐落在小河边的小山村,只见到几个割草、放牛的老人。田里地头也很少见到干农活的人。站在家门口,阿远长长地喘了口气,抹抹额头渗出的汗珠,轻轻推开陈旧的大门。五月的天气真是热,太阳把地面的一切晒得发高烧一样,温度呼呼往上窜。院子里的红雪梨长得核桃大了,石榴树绿得发亮的叶子中间,像燃烧的小火把一样的石榴花把盖着一间坐西朝东的主房,一间坐北朝南的偏房的简陋小院照得红红火火。阿远的推门声惊动了在树下蹲着闲凉的几只鸡,鸡们咯咯咯地叫着跑出门去找虫吃去了。阿远去水缸里舀了半瓢凉水灌下肚子,觉得全身都凉快下来。在离县城20多公里的彝族山村里,大家都还不习惯大白天锁门,除非要外出一整天。他从来不用把钥匙带到学校又带回来。每个星期星期五下午四点左右回家都是这样进的家门。

阿远在村小上小学五年级的妹妹还没有回来,奶奶肯定又去割草放牛了。推开位于偏房自己住的小屋,阿远把书包放在屋里的小桌子上,脱下黑蓝色的长袖校服,只穿了一件T恤就向厨房走去。锅里炖着一大碗饭和一小碗炒四季豆,没有菜汤。奶奶和妹妹平时吃饭很随便,只要能吃饱就行。阿远在学校食堂吃饭时最少也有两菜一汤,早操后都能吃一大碗杂酱饵丝或者米线。每次打饭,阿远都会想到奶奶和妹妹。可是,如果自己说食堂的菜够好的了,就会受到同学的嘲笑甚至攻击。他们就会说他是老师的走狗,是老师指定的奸细。所以,阿远从来没有在同学面前说过学校的饭菜很好吃,比家里的好吃。他不会在碗里剩一粒饭一点菜,每次去洗碗都很坦然,不用躲着生活检查组的老师。他同宿舍的“大嘴”打来的饭菜总是吃一半倒一半,刚吃完饭又偷偷摸摸去小卖部买零食吃。阿远对“大嘴”几乎每个星期都会被生活检查组的老师逮到批评教育,要求他写检查的行为感到可耻,可是嘴上也不敢多说 “大嘴”什么。“大嘴”仗着家里有点钱,每个星期带来的钱都比大家多20块,甚至30块,就总是在宿舍里充老大,只可惜学习成绩总在班级40名之后,课堂纪律又差,所以,除了“黄毛”、“黑狗”总是追前撵后跟着“大嘴”蹭点零食外,没有几个人愿意多搭理他。

阿远每个周末都会用省下的零花钱给妹妹带回她喜欢的一支红蓝铅笔或者一个漂亮的小发夹等小东西。阿远看到班里的女生在头发上别上一个闪闪发亮的小发夹时很臭美的神态,就会去小卖部买作业本时留心看看有没有同样的,如果有,他会在小卖部没有别的同学在场时买下来,悄悄藏在书包里很隐秘的夹层中。这种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就算是和自己上下床已经两年的铁哥们“小非洲”也不能说。如果不小心泄露了,甚至让老师知道了,就会引来无端的猜测、批评。老师和同学会相信他是给妹妹买的吗?大家只会认定他是早恋了。他就要面对盘问,指责,批评,甚至电话通知家长,这是阿远最害怕的一招。他怕远在深圳打工的爸爸妈妈不明真相而担心、生气。爸爸不止一次和他说过,父母出去打工就是为了攒钱供他和妹妹以后读书。要求他一定要认真学习,考大学,到大城市去上学,去寻找更好的人生出路。他们出去打工几年,见到了不少成功的老板、经理都很年轻,他们希望子女不要再像自己一样,一辈子和汗水泥土打交道。阿远在学校里,随时用爸爸的话警醒自己,生怕自己做得不好,让爸爸妈妈担心。每次回家拿出小礼物给妹妹时,看到妹妹的惊喜、欢悦,阿远就特别开心。他喜欢妹妹一面跳着、笑着,一面叫他哥哥一面说谢谢哥哥的样子。那一刻的阿远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大人,不再是让爸爸妈妈总是放心不下的娃娃。

奶奶还没有回来,阿远没有吃饭就去接奶奶了。走过一个不高的山坡,穿过一片大约 600平方米的华山松林(这个面积是用数学老师教过的简单目测法估算出来的),阿远一眼就看到背着一大篮草,赶着两头牛正在回家的奶奶。阿远跑着来到奶奶面前,一面接过奶奶的草篮一面说,奶奶我回来了,篮子给我,我来背。奶奶慈爱地看着阿远。阿远哎,你刚回来还没吃饭吧,又来接我。阿远笑笑,没说话。

回到家,阿远把牛关进牛圈,妹妹也回来了。看到哥哥,妹妹笑着不说话,只朝哥哥伸出小手。阿远轻轻刮了一下妹妹的鼻子说,你等着。跑进小屋从书包里掏出两块咖啡糖。他让妹妹闭上眼睛,掰开她的小手把糖塞在她的手心,然后把妹妹的手指握拢说,你猜是什么?妹妹睁眼一看,不知道这包着黑褐色亮纸,小小的,硬硬的长方块是什么。阿远说你不识字呀,你都上五年级了。妹妹极认真地看了几秒钟,眨眨眼说,是咖——啡——糖,对吗?阿远比划着剪刀手势说耶——耶。妹妹和奶奶被阿远逗得大笑起来,小院里充满了平时难得听到的欢笑声。

吃完饭,妹妹抢着帮奶奶洗碗,阿远把晚上要喂牛的草准备好,把换下来的校服洗了晾好。天渐渐黑了下来,阿远烧了一壶热水让奶奶和妹妹洗了脸脚,又烧了一壶开水给奶奶晚上喝水用,自己打了一盆凉水洗了洗。每次在家里洗脚脸时,奶奶都要唠叨说凉水不能洗脚。阿远说在学校没有热水,都是用凉水,习惯了。睡前,奶奶安排阿远说,明天你得去一趟你外公家,你外公七十大寿,你爸爸妈妈不在家,你得去送寿礼。我和你妹子走路慢,一个来回怕是天都要黑了。阿远知道,父母不在家,他也算是半个当家人了,只要自己在家,这些人情世务得替父母担着。奶奶也常常和他说,在我们山区,以前很多男子十六七岁已经成家自己过日子了。再说了,他也很想外公,早就想去看看外公和小舅他们一家人。阿远答应着,对妹妹说,你和奶奶去睡吧,不要再看电视了。

阿远回到自己的小屋,打开书包拿出数学、英语两张单元检测试卷,他必须在睡觉前做完。明天一整天没时间做。还有语文、思品、史地生几科的练习题要在明晚上完成,不然的话,星期天晚上的晚自习就交不出作业。阿远是班上的学习委员,不能像少数同学那样欠交作业。他不敢想象被老师批评,被女生睥睨时那种难堪的情景。第一次学到睥睨这个词,阿远无法真正理解它的含义,直到有一次英语小考,班长意外得了距离优秀很远的分数,几个平常就对班长很不服气的女生听到老师念分数时,歪着头去看班长时的神态,让阿远马上领悟到了睥睨这个词语可以直观又可以想象,还显得很文艺范的妙处。文艺范这个词也是班里几个颇受语文老师青睐的同学时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

直到晚上10点半才做完两张试卷。阿远不敢再熬夜,明天去外公家来回还得走10多公里路呢。外公他们村也通了简易公路,可是每天只有一辆农用车进出村子,并且也不准时,所以每次去小舅家他们都选择走山里的小路。虽说辛苦,但是能保证按预计的时间往返。

第二天阿远六点半就起床了。在学校都是六点半起床、洗漱、上早操、吃早点,然后是早读,再然后连上四节课。午饭,午自习,再连上四节课,晚饭,晚自习,直到10点后熄灯铃响上床睡觉。一天下来,感觉很充实也很辛苦。在家里阿远也是基本按学校的作息时间起床休息。他不能像别的同学一样,周末在家里睡懒觉,他得抓紧时间多帮奶奶做一些事。有时还得检查妹妹的作业。

阿远忙着烧火做饭。奶奶不习惯用电器,家里还在烧柴。柴草是奶奶在放牛时或砍或捡拾回来的一些枯死的小树枝。烧火时火很旺,但是得不停地添加。他要争取早一点出门,他还想顺路去一趟“小非洲”家里。这个任务是班主任交给他的,也是他自己心甘情愿接受的。“小非洲”有两个星期没到学校上学了,开始说是请假,给老师带了一个假条,后面也不续假也不见人,老师打了几次电话也没有结果。星期五放学时,老班说,你能去余虎家一趟吗?去看看他不来上学的真实原因。余虎就是“小非洲”,他的名字很威猛,人却长得又黑又小,班里的同学就叫他“小非洲”。“小非洲”是班里的“双困生”,就是学习困难,遵守纪律困难的学生。不过虽说个头小,却也敢说敢做,很仗义,他在一帮“双困生”中很有号召力。阿远不想失去一个虽说学习不好,爱调皮捣乱,但是也有不少可爱之处,和自己上下床睡了两年多的同学。所以,他愿意多绕几公里路去一趟“小非洲”家,约他星期天一起返回学校上学。

最近两个星期,班里请假的同学有三个,除了不明原因不到校的“小非洲”,还有“大洋芋”生病,李小秀住院也没有来上课。想到李小秀,阿远的眼睛不由自主酸酸涩涩的。李小秀不仅是班里的学习尖子,也是被男生背地里公认的班花。开始大家都不知道她有什么学习秘笈,从最偏远小学毕业后入学初中时成绩在班里只是中等,一学期后一跃成为前三名的保持者。后来大家才了解到,她的成绩都是靠刻苦学习拼出来的。她每天争分夺秒的学习,就连周末都去和毕业班的学生一起留校自己学习。班主任每周开班会几乎都会说起李小秀刻苦学习的事,希望顽劣成性的几个学生能受到启发、激励。只是老师的苦口婆心收效甚微。可是,李小秀的突然出事把老师和同学都吓坏了。李小秀的父母和哥哥都在昆明打工,李小秀只能寄住在姑爹家。两个星期前的周末,姑爹用摩托送李小秀送到学校上课,在一个坡陡弯急的地方和一辆农用车撞上了。李小秀和姑爹瞬间从摩托上飞了出去,等她醒来时已躺在医院。李小秀一醒来就急着问姑爹的情况,守在她身边的表姐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有说清楚姑爹到底怎样了。只是说你别急,你爸爸妈妈明早就赶回来了。李小秀急得要起来自己去打听,可是刚一起身就感到全身疼得根本动不了。心里一惊,难道我伤得很重?会不会残废?表姐等李小秀无奈躺下后才慢慢和她说整个车祸的情况。原来被农用车撞飞的一刹那,李小秀在飞出10多米后头朝下摔在一个鼓起的土堆上,一下就晕过去了。右脚磕在一块石头上,右腿小腿骨折。疼痛和脑震荡使李小秀昏迷了几个小时。医生做了紧急处理,等明天爸爸妈妈赶回来签字以后才能做右小腿骨折的手术。李小秀追问了几次姑爹的情况,表姐只是说,你别问了,你伤成这样,姑爹能完好无损吗?你现在是重伤员,安心等你爸妈回来就好。全身的疼痛加上担心姑爹的伤情,李小秀一夜没合眼。第二天早上九点多,爸爸赶到了医院,一见到李小秀,爸爸的泪水就流出来了。他拉着小秀的手哽咽着说,爸爸妈妈对不起你,对不起姑爹,一面说一面用手抹眼泪。看到爸爸的泪水,李小秀反而去安慰他说,我不疼,别哭了。只是一面说不哭,眼泪却还是不争气地流出来。拉着爸爸粗糙的手,李小秀的心情平静下来,问爸爸说,我妈妈呢?爸爸一面流泪一面说,她去看你姑爹去了。李小秀一面推开爸爸的手一面急切地催促,你也快点先去看看姑爹吧,他一定也伤得不轻。爸爸见李小秀一直催他走,这才吞吞吐吐地告诉李小秀,姑爹在被撞飞近20米后摔在地上时头撞在一块石头上,救护车赶到时呼吸心跳都没有了。李小秀一听,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她哭呀哭呀,医生护士来劝说告诫了几次她还是在哭。爸爸的眼泪也一直流个不停。哭着哭着,李小秀又晕了过去。三天以后,阿远和十几个同学在班主任的带领下去医院看望李小秀时,她早上刚刚做完腿部手术,腿上打着石膏,头上裹着纱布,躺在病床上无法动弹。见到老师和同学,李小秀只喊了一声刘老师就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女生们有的拉着李小秀的手,有的摸摸她的脸,流着眼泪说了不少安慰的话,阿远他们几个男生眼圈红红的,喉咙堵得说不出话来。离开医院回来的路上,班主任轻轻叹了口气说,唉,李小秀只能休学了,她不能和你们同窗到毕业了。后来几天,班里的气氛总是闷闷的,吵吵嚷嚷,追逐打闹的声音少了很多。

走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到了“小非洲”他们村子。村里冷冷清清,好不容易遇到几个老人问了几次,才找到“小非洲”的家。大门开着,很破旧,其实就算关上,门也关不严。看到“小非洲”家时,阿远的脑袋里一下就蹦出一个词,家徒四壁。围墙倒塌了几个口子,堂屋里面顺墙摆着两条歪歪斜斜的板凳,一张小小的木头方桌。桌上摆着一把铁壳水壶和三个花色不一样的玻璃杯。厦檐上的椽子朽烂了好几棵,瓦已经掉落的地方也没有补上新瓦。阿远此刻的心情,就和头顶即将掉落的土块一样,想落又落不下来。

“小非洲”不在家?阿远没有感觉到家里有人的气息,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小非洲”,又不甘心白跑一转,就大声叫道“小非洲”,“小非洲”,余虎,余虎。哪个找阿虎?堂屋左边的房里一个微弱的声音把阿远吓了一跳。细细听了一下,又听不到任何声音了。阿远心里有点发毛,又提高声音叫了两声:余虎,余虎。你是哪个?阿虎不在,等一下。这次阿远听清了,是一个女人苍老的声音。我是余虎的同学,来找余虎。阿远回答。过了三四分钟,从房里出来一个抖抖索索的老奶奶,阿远急忙走过去扶着她。老奶奶一面急速喘着气一面说,阿虎去锄玉米了,我病了动不得。唉……余虎的二叔呢?阿远问。去外省打工了,房子怕是要倒了,他说出去苦两年攒点钱回来翻盖一下。老奶奶扶着门框一面咳嗽一面说。

阿远不敢再问,他知道余虎只有半岁时,他爸爸去炸石头时被滚落的石头砸成重伤,医了三个多月后死了。他妈妈在他一岁半时,伤心绝望后跳进了他们村后山的一个水塘结束了24岁的生命。余虎是由奶奶爷爷和二叔抚养长大的。他的二叔为了照顾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都快40岁了还没娶到媳妇。余虎的爷爷去年也去世了。余虎的调皮顽劣多半与爷爷奶奶和二叔的怜惜有关系。

阿远问,玉米地有多远?奶奶说不远,就在房子后边,翻过那个高坎子就是了。阿远告别了老奶奶去找“小非洲”。

翻过高坎子,就看到三四亩左右的一块玉米地。玉米长得黄偏寡瘦,高矮不一。阿远知道那是因为缺肥料缺水,再加上薅锄不及时的原因。一个瘦小的身影在玉米地里时弓时起。“小非洲”,“小非洲”。阿远一面喊一面跑下高坎子。“小非洲”直起身来,看到阿远,惊喜地叫道,大头是你呀。阿远长得头大脑门宽,男生都叫他大头。我刚从你家里出来,是专门来找你的。你两个星期不去上学了,老班叫我来看看是咋回事。我也想你了。阿远把“小非洲”的锄头挖在埂子上,放平锄头把,和“小非洲”一起坐在锄头把上。我也想回学校呢,就算混也去混一个初中毕业证,可是,你也看见了……“小非洲”没有再说下去。阿远说,只有两三个月了,能不能克服一下?“小非洲”沉默了一会说,你先走吧,等几天我奶奶病好点了,她能自己做饭吃我就争取回学校上学,我还想和你们照毕业相呢。阿远看看还没有锄完的大片玉米地,拉了拉“小非洲”的手说,我在学校等着你。

阿远赶到外公家时,已经过了午饭时间。看到阿远大汗淋漓的样子,外公二话没说,拉着他的手直接去厨房舀了一大碗饭菜递给阿远说,快吃,快吃。阿远还没来得及问候外公,也没来得及和小舅、小舅母以及客人打招呼呢,觉得失礼,很不好意思,但是也没多说,就在厨房里先吃了午饭。外公等阿远吃完饭就拉着他的手问他在学校的学习,问他爸爸妈妈和妹妹奶奶的情况。

外公是阿远心里非常钦佩的人,不仅因为外公特别疼爱关心他和妹妹,也因为外公是他们村中的毕摩。村中的祭祀活动都要由外公主持才能完成。阿远特别希望在彝族的重大节日里来外公家里,那样他就能看到外公主持祭祀时那种庄严肃穆,充满神秘的情景。虽然阿远他们村也有毕摩,但是,看到外公穿戴好毕摩的专用衣帽,一丝不苟地完成整个祭祀仪式过程时的威严,外公在阿远心里的形象是无人可以替代的。毕摩是彝族村民中负责在天地神灵和人之间进行沟通的神职人员,他们是彝人精神世界的主宰。毕摩是个兼职,他们平常和普通的彝人一样劳动生活。每个毕摩的任期长短不一。在宰杀牛、羊或者鸡时。看到卦象上出现需要更换毕摩的征兆时,村中的成年男子会在全村人的见证下通过丢卦来决定谁是新的毕摩。阿远的外公被卦象选中做村里的毕摩已经 16年了,是他们村到目前为止任期最长的毕摩。

阿远很喜欢来外公家的原因,还因为阿远心中有个小秘密,那就是他特别喜欢看外公他们村里女孩漂亮的服饰。外公家所住的彝村,很有传说中南诏王室后裔的风范。这个村的女性服饰非常有特色,是阿远见过的彝族服饰中最美的一种。她们的服装色彩鲜艳,装饰华丽,绣工精细。不同的年龄段有不同的花色和饰品。小女孩和少女的衣服整体看起来很鲜艳明亮,以翠绿、艳红为主。成年女性的服装就简明朴素一些。就拿帽子来说吧,小女孩戴绣满红花、点缀银饰的鸡冠帽。未出嫁的少女戴绣满红花、帽顶插满鲜花的高尖帽。已婚妇女和老年女性的帽子上也绣满红花,但是不再插鲜花,显得华贵而不失庄重。她们后背小裹背的上面都会钉上数量不等的纯银饰品。银器的数量和形状决定着这套服装的价值。她们走路或者打歌时,各种银器就会随着芦笙、歌声、跺脚的起伏,发出鑶啷鑶啷的响声。她们的鞋子都是正宗手工锥纳的千层底布鞋。鞋帮都是绿底上绣红花,鞋尖翘起,有一朵立体的花朵和纯银饰品缝在鞋头做装饰。整双鞋的形状犹如一对漂亮的船。大家都习惯把她们穿的这种鞋叫做船鞋。不少人都说这个彝族村子的女性服饰很有南诏宫廷服饰的华丽端庄和大气。阿远听说,最近几年,下关、昆明以及外省的不少摄影家到这个彝村,就是为了拍摄这些漂亮的服饰。

外公还和阿远说起过他们村里的古墓群。这个古墓群就在村子上面的一片高坡上,坐南朝北,面向苍山洱海。整个墓群庞大完整,具体有多少座坟墓不清楚。其中不少坟墓的碑文字迹已经脱落了,可见年代应该是很久了。外公也说不准这些规整的墓地出现的准确年代。他说,就是村里的老辈人也不清楚,在没有机器切割加工,没有公路,没有汽车运输的情况下,这些大理石墓碑是怎样从大理运送到这么偏僻的深山里来的?为什么在偏远的深山会有这么一些古墓?古墓里埋的是什么人?谁也说不清楚古墓群之谜。阿远一直有个愿望,等放假了,一定要请外公带他去好好看看这个古墓群。

阿远去和小舅说了一会儿话,问起小表弟,小舅说被他姐姐带出去玩了,一会就回来。舅妈在家里忙出忙进地招呼客人。阿远看看也帮不了什么大忙,就和小舅一起把正席要用的桌凳摆放好。给先到的客人续上茶水。快四点时,客人差不多到齐了,就准备开席吃饭了。阿远看看客人并不多,只有不到10桌的样子。一面帮忙端菜一面问小舅,是请的客人少吗?小舅说,不是请的少,请的家数和原来一样,整个村的村民都请了,只是每一家来的人少了。以前不管哪家有红白喜事都是全村人齐心合力一起办,最近几年村里多数人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几乎都外出打工了,原来能来五个人的,现在只来了两个,以前来三个人的,现在只来了一个甚至一个都来不了。阿远哦了一声,没有再问下去。其实小舅也是去年才辞工回来的。他原来去江苏打工,一走就是三年。其间回来过几次,说起在外打工的经历,有苦有乐。虽说长了不少见识,可总觉得那样一直在外飘着心里不踏实。去年在外公的催促下辞工回来。小舅和小舅母建起了一个生态养鸡场,听外公说,土鸡和土鸡蛋的销路都很好,多数绿皮鸡蛋都是销往昆明。他们还打算把百十亩林地改种红雪梨。阿远想,外公家的生活水平很快就能日新月异了。

每次到外公家。阿远都要缠着小舅要他吹树叶。吹树叶是小舅的绝活。小舅能把随手摘下的一片树叶放进嘴里,让树叶发出各种美妙的音符和各种鸟叫的声音。这个绝活还让小舅登上过大舞台。那是有一次县里搞汇演,有人在文工队说起小舅会吹树叶,导演就让小舅去试试。导演听了小舅的表演,高兴极了,把小舅的吹树叶作为一个特色节目推出来。真是一吹出名。后来小舅的树叶吹到了州府,吹到了省城,获得了好几个演出奖。阿远很是羡慕小舅的吹功,小舅也教过阿远,可是阿远总是学不好。阿远就想,人的天赋其实真的不一样。小舅也没有去拜过什么名师,却吹得那么好。外公不识字,很长很长的祭文却记得那么准确。“小非洲”很聪明,可是学习成绩总是那么差。

开席了。客人们邀约熟悉的人各自围桌而坐,虽然客人不多,但是劝酒声,喝酒声,说笑声还是此起彼伏。小舅每到一桌敬酒时客人都要求他先唱几句调子,客人也会附和着扯着喉咙吼上几句。院子里掀起一个又一个小高潮,整个院子充盈着融融喜气。正在酒酣耳热之时,一个老倌一面蹒跚跑来一面叫,快点快点,墙倒了,砸着人了,快点去挖人。几个听见叫声的人说,别乱叫了,人家在办寿客,招呼挨咒。那个老倌反而更大声地喊道,是老瘌痢头家的墙倒了,他媳妇被土埋起了,快点去挖人。吃饭的人这才明白是真的出事了。阿远虽然不认识村里的人,但是也放下碗筷和大家一起跑了出去。阿远随着人群跑到老瘌痢头家房子前才看到,倒塌的是一间低矮平房的后山墙。墙往房间里倒,所以就把在房子里的人埋在土里了。半个小时后把人挖出来时,人已经死亡。外公和小舅饭也没有吃,一面打电话叫老瘌痢头和他儿子快点赶回来,一面叫了十多个能做事的人把挖出来人抬到一块平整的地上,张罗着搭建灵棚,派人料理后事。阿远回到外公家问了小舅母才知道,老瘌痢头家一共三个人,老瘌痢头和儿子一起外出打工,留下病恹恹的媳妇在家。他家的房子早就是四面墙壁都有裂缝的危房,乡里、村上、邻居都多次提醒过他们家不能再住人了,这种房子随时会有倒塌的危险。这次倒塌既是意外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因为中途停席,剩下了不少饭菜,阿远帮着小舅母把剩下的饭菜归类收回厨房,把小院收拾干净。小舅母说,这些饭菜还要留着,等去帮忙的人忙完后再热给他们吃。

告别了外公一家,阿远赶紧动身往家赶。他要在天黑前回到家,要不然,奶奶又该心急火燎地到村口的山坡上张望了。

阿远没有走来时的路,因为早上是绕路去的“小非洲”家,回来时阿远是直接走了一条去外公家常走的山路。一路走一路看,阿远发觉路边的山地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原来每年都种玉米的一大片坡地,现在出现了一排排整齐的塑料大棚,相隔不远处的山坡上也有塑料大棚。阿远好奇地走过去,想看看大棚里种了什么。就见塑料大棚外的土埂上竖着一块大牌子,白底红字写着“重楼种植基地”。哦,重楼不是很值钱的中药吗。阿远心里想。走了三里多路,只见路边不知是谁家的一面山坡上,挖了不少大土坑。阿远正纳闷这些大土坑用来做什么?就看到一个大叔弓着腰,背着一个大篮子,吃力地从山坡下走来。阿远一看篮子里的核桃树苗,明白了这些挖好的大土坑是用来种核桃树的。

太阳落山了,阿远也到家了。阿远和奶奶说了去外公家的所见所闻。奶奶也叹息着说,我们村里也是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和娃娃了。好几家的山地去年就荒了一年。连最好的一些水田都有人家荒着,说是家里没有人收种,如果请工做,加上肥料农药钱,只会越种越贴本。如果你爹妈不回来,我们家的山地今年怕是也要荒着了。阿远听得心里沉甸甸的,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奶奶。问了问妹妹作业做完没有,妹妹说上午全部做好了。阿远匆匆洗了脚脸,赶紧回小屋去赶作业。

赶完作业躺在床上,阿远却没有睡意。一天的见闻,奶奶的唠叨让他的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酸楚。他想起学过的一篇小说《故乡》中对故乡深秋的描写中的几个词语“萧索”、“荒村”、“惘然”。 想到远在深圳打工的爸爸妈妈,他们一定很辛苦。为了省钱,爸爸妈妈很少打电话,只用短信和老师联系了解阿远的学习生活情况。好在班主任也非常理解,从来不嫌短信麻烦,每次都在短信回复中告诉爸爸妈妈阿远的进步和不足,每次短信中都会有一句话,要多关心孩子,和孩子多沟通多交流。爸爸妈妈离那么远,怎么沟通,怎么交流呢?阿远也想爸爸妈妈。妹妹更是在每次爸爸妈妈回家几天后又要出发时哭哭啼啼,可是泪水留不住远行的脚步,爸爸妈妈每次也是红着眼圈走出家门的。

翻来覆去了半晚上,一个想法冒出了阿远的脑袋。让爸爸妈妈回来,不要再去打工了。家里不是有几十亩山地吗,可以利用山地种植经济林果或者中药材。家里的豆糠米糠,包谷、豆子可以养猪,养鸡。雨季到来时,大尖山有好多好多蘑菇可以采拾。“大嘴”家不就是凭着每年雨季守住的一坡大脚菇发财致富的吗?自己和妹妹在假期也可以帮忙做不少活计。要是爸爸妈妈回来后能申请到养殖贷款,放养一群羊,家里的经济会发展得更快。

班主任多次说过,到学校是学知识、学观念、学文明的,你们要把学到的东西带回家去,带动家里的人改变思想意识,改变生活状态。我们云南总体还比较落后,要改变落后贫穷的面貌,首先要从思想根源上改起,治贫先治愚。不能总是家里放着金碗还出去讨饭吃。阿远决定明天就给爸爸妈妈写一封长信,把自己的这些想法和他们说说。阿远想起了上个星期同学们说起过好几个村子里来了扶贫工作队的事。他的同学字力家申请到农户养殖扶持款买了牛,龚福家申请到危房改造项目的支持资金,阿富家要种魔芋……阿远想到了“小非洲”家的房子,后悔今天见到“小非洲”时忘了问他这件事。下星期“小非洲”来学校时一定要问问他。

阿远想起了学校旁边的那些农田。他刚上初一时,那些田里都是大春种水稻小春种蚕豆或者麦子。前年九月份开学后,这些田里突然架起了塑料大棚,后来看到这些大棚里种上了葡萄。才过了一年多,前几天阿远看到有人从大棚里把一筐一筐的葡萄装上车子运走了。阿远去县城里看到水果摊上卖着葡萄,去问了问价格,摊主说要 10块钱一斤。阿远心里很是吃惊,他想,学校外面那些大棚里的葡萄一年要卖多少钱呀。其实只要愿意改变,总会有解决的办法和路子。学习上遇到困难时,老师不是常常鼓励我们办法总比困难多吗。

月亮已经升到半天中,看着小窗上明晃晃的月光,阿远的心也明朗起来。翻了个身,一觉睡到大天明。

编辑手记:

《我们的唐可妮》这篇小说具有独具美感的意境营造和巧妙的情节设置的特点,三个叙述主人公围绕着一个中心——唐可妮,在一种嘈杂之中的安静的环境中,将唐可妮的形象塑造出来,小说里唐可妮没有现身却又似乎处处存在,她是萦绕在叙述中心的主角。小说想要表达的情怀似乎颇为抽象,唐可妮其实只是一种象征,一种安静的美好的象征。现在这个时代,人的精神是处于多种困境中的,无论是否穷与富,精神的荒漠和浮躁是无处不在的,而唐可妮却与一般人大不相同,她有着一种人的希望和安慰,所以,所有人都是她的粉丝。可是,就是这样的希望与安慰也在一夜之间消失了,人的精神没有了慰藉,只有开始寻找……作者以独特的视角洞察社会人生,追问和反思了人们在现代化进程中的精神困境。

小说《山行》写的是阿远一天的山行见闻与感受,反映了现在农村凋敝与希望共存的矛盾两面。一方面,农村凋敝了,青壮年都离开,只有老弱病残坚守着。阿远就是一个留守的孩子,与他作伴的只有幼小的妹妹和老弱的奶奶,生活的艰苦和对父母的思念是阿远的日常。他的同学李小秀和“小非洲”也同样是留守孩子的典型,在留守的日子里,苦难和艰辛要他们品尝和承受。农村就在这种人烟稀少和老弱病残中日益凋敝。而另一方面,农村又是充满希望的,民族传承的非物资文化遗产、良好的生态资源、秀丽的山水风光又在彰显着农村新的希望,大棚养殖、蔬果栽培、农家旅游,这些都是农村下一步发展的契机。国家“精准扶贫”的政策可能给日益凋敝的农村带来新的希望。一些新的产业思想、扶持政策、耕作方式也许会将那些出走的人们吸引回来,留守孩子的爸爸妈妈也许在“明天”就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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