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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流通网络的形成及其去地方化:空间生产的视角*

2017-01-29宋宪萍陶纪坤

教学与研究 2017年2期
关键词:跨国流通供应商

宋宪萍,陶纪坤

全球流通网络的形成及其去地方化:空间生产的视角*

宋宪萍,陶纪坤

全球流通网络;跨国流通企业;空间生产;去地方化

“新自由主义零售困惑”源于跨国流通企业的全球性空间生产,跨国流通企业将全球作为自己的战略空间,借助买方市场势力从整个价值链的角度来获取高额利润。跨国流通企业通过异质空间的拓展销售和统一采购,在全球市场加速资源整合和空间扩张,形成以跨国流通企业为系统集成者的全球流通网络。全球流通网络在空间上明显地表现出一种“去地方化”的倾向,这种去地方化体现了以全球流通网络中的构建者为主体、整合空间优势、寻获并配置全球资源、降低生产成本并提高产品附加值的全球空间的功能整合过程。低端锁定的去地方化不断成为一种路径依赖,导致发展中国家企业对跨国流通企业的高度和专用依附。

近年来,学术界对全球生产网络的研究如火如荼,主要着眼于生产企业的全球化对世界生产体系进行深入挖掘。然而从广义上来说,全球生产网络分为“生产者驱动的网络”和“购买者驱动的网络”,两者在功能定位、运行机理方面还是存在很大差异的。尤其在全球生产能力过剩的条件下,以流通企业为主导驱动的网络化系统企业,凭借流通优势在消化过剩产品方面起到了巨大作用。跨国流通企业通过先进的信息技术和日益扩大的市场范围,在全球范围内进行空间生产,从全渠道的角度获取竞争优势,对东道国的产业生态系统产生了一系列影响,值得学者们进一步研究。

一、跨国流通企业的全球性空间生产

沃尔玛等大型流通企业在发达国家已经成为一种生活元素,其对商业服务体系的重构和城市空间结构的重塑,显示了超强的机制拉动力量。然而近些年来,美国、英国等地却出现“反沃尔玛”现象。从20世纪末开始,沃尔玛的超低成本战略,所到之处造成大批日常生活用品商店的倒闭,在世界很多国家造成了商业文化的单一化、商业生态的失衡等多方面的负面影响,已经引起了公众的强烈不满。因此,世界各国都纷纷采取必要的反垄断政策对其纵向控制进行规制。同时由于国内市场的不景气、低迷的消费需求、日益激烈的竞争,都使跨国流通企业的利润率并不理想。

尽管国内业绩并不景气,但是跨国流通企业的净资产收益率却呈逐年上升趋势,几大跨国流通企业1990—1995年间的净资产收益率为11.9%,2002—2005年间上升到16%,2007年更是达到23.9%。[1]在《财富》世界500强榜单中,从2001—2016年,跨国流通企业巨头——沃尔玛除个别年份不是榜首外,其余年份都是第一名,2016财政年度(2015年2月1日至2016年1月31日)的净销售金额达到近4 821亿美元,国内业绩的不理想并没有妨碍跨国流通企业的骄人成果。

这种国内销售额在缩减但股东回报率却在上升的悖论,被称为“新自由主义零售困惑”(Neoliberal retail puzzle),[1]这显然是跨国流通企业全球空间生产的结果。目前作为《财富》世界500强之首的跨国流通企业——沃尔玛,已在全球28个国家开设了超过11 500家分店以及遍布11个国家的电子商务网站,全球员工总数约220万名,每周光临沃尔玛的顾客超过2.5亿人次①参见沃尔玛(中国)官方网站:http://www.wal-martchina.com/walmart/index.htm,2016年10月8日。,全渠道和无边界已经使沃尔玛成为一个随时随地都可以实现销售的企业。由于跨国流通企业在全球的空间生产,通过企业兼并及投资,跨国流通企业的井喷式增长为其带来了与本土销售额完全相反的态势,其利润主要是来源于全球市场空间。沃尔玛强大的市场影响力和世界范围内的持续扩张,使沃尔玛的股票被认为比美国国库券的风险还低(MacDougal 2009;Welch 2012)。[2][3]作为一种安全性资产,沃尔玛近几年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投资者,甚至巴菲特为了支撑他的那些有风险的资产,都增加了对沃尔玛股票的持有率。[4]

那么,为什么跨国流通企业能在全球市场空间中获得成功呢?这是因为,在全球生产能力过剩的背景下,以利润率下降为特征的“价值增殖危机”被“价值实现危机”所取代,阻碍世界经济发展进程的不再是利润率的低下,而是产品的实现。跨国流通企业作为链接生产商和消费者的媒介,在产品实现方面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通过先进的信息技术和不断拓展的市场规模,提高了其在价值链上的系统集成功能。作为一种全新的经济模式,通信互联网、能源互联网和物流互联网组成了物联网,“在这样一个世界里,新的效率和生产力处在一个分布式、开放式、协同式和网络化更明显的社会中”,[5](P229)与跨国流通企业交易的中小生产企业成为“原子式的卖方”。[6]跨国流通企业将全球作为自己的战略空间,借助买方市场势力从整个价值链的利益来考虑,开始渗透到产业价值链中上游供应商的核心业务活动空间中,“叠加”和“嵌入”到这些公司从长期规划到对日常生产和交付的周密控制中,并通过以大规模订单压低成本、严格的技术与商业标准等控制和协调供应商,促使集约优势在产业链的不同空间进行逆向扩散。跨国流通企业的利润不仅来自于全球市场上产品零售一个环节,更重要的是在利用对销售渠道控制力的基础上,对全球市场空间中产品设计、生产制造、物流配送、订单处理等价值链其他环节形成了逆向控制,从而从整个价值链获取了高额利润。

其实,按照新古典主义的逻辑,在一个功能完善的市场体系中,市场均衡是常态化的,市场是可以自我校正的,不可能存在生产能力过剩。然而不幸的是,这种描述并不符合现实情况,发达国家的市场是生产能力严重过剩的。在这种情况下,投资发生转向,令人眩晕的自由化的金融市场使得非金融部门信贷的大规模错误配置成为必然,出现了并购形式下的投机狂欢。不断出现的信用欺诈证明,这种过剩资本的应用,并没有什么实际的障碍。去规制后的金融部门致力于把过剩资本投进高科技网络技术包装的资产所有权凭证的投机买卖中,从而驱动了一场以股价飙升为财富效应导向的大规模资本错配,并把过剩资本的危机蔓延到新经济的中心地带。世界范围的新自由主义,力求从外部化解资本积累内部聚集起来的各种矛盾,促使全球来共同消化发达国家的生产过剩。

这样,资本就将空间转化为一种根本的增殖手段,资本通过占有空间以及将空间整合进资本主义的逻辑而得以维持与延续,或者说,空间是资本自身发展逻辑的必然结果。[7]这种空间生产,“它创建了独特的地理景观,一个由交通和通讯、基础设施和领土组织构成的人造空间,这促进了它在一个历史阶段期间的资本积累,但结果仅仅是必须被摧毁并被重塑,从而为下一阶段更进一步的积累让路。所以,如果说‘全球化’这个词表示任何有关近期历史地理的东西,那它则最有可能是资本主义空间生产这一完全相同的基本过程的一个新的阶段。”[8](P53)

跨国流通企业在全球市场的空间建构与解构过程中,企业买方市场势力不断增强,相对于生产企业的市场地位显著提升,严重削弱了生产企业,尤其是东道国中小企业的利润空间。通过企业关系的空间重构和价值链的整体控制,跨国流通企业实现了对上游生产企业的逆向控制,规模经济和范围经济效应充分显现,垄断利润得到巨大提高,而这又使得跨国流通企业自身的资本系统不断拓展和深化。

二、全球流通网络的形成

在过剩经济条件下,跨国流通企业在全球市场加速资源整合和空间扩张,不仅在全球市场上拓展销售空间,同时在源头上进行统一采购,从世界地理空间范围内考虑销售和采购战略的整合与协调,并与本土供应商、物流服务商及其他第三方服务机构形成了以跨国流通企业为系统集成者的全球价值网络体系。

(一)异质空间的销售拓展

作为分工的结果,流通企业的主要功能就是销售,每一个流通企业都有其相对固定的服务范围——商圈,因而流通企业必须要以空间为依托进行布局和集聚,并在店铺和集聚地之间展开多层次的竞争。流通企业不断突破市场边界向异质区域集聚,打通不同产业间的分工隔离,打通不同区域间的地域藩篱,形成新的细分市场和整合空间。一般而言,流通企业的流通空间包含两个方面,一个方面是指商品流通运行在异质地理空间上的延展,即以流通企业为核心的、由商品供应(销售)所能辐射到的各个消费者之间构成的空间范围;另一个方面是指各种流通企业在不同形式、不同状态下的并存序列,各种不同形式和状态的流通企业形成各个节点,进而形成流通网络,所以流通空间也包含不同流通企业形成的流通网络。“商品世界的流通过程,由于每一个单个商品都要通过W—G—W这个流通,就表现为在无数不同地点不断结束又不断重新开始的这种运动的无限错综的一团锁链。”[9](P488)

流通企业存在的目的就是要更快更好地实现商品的价值,这就决定着流通企业在异质流通空间上会持续不断地拓展。正如马克思所说的,“不断扩大产品销路的需要,驱使资产阶级奔走于全球各地。它必须到处落户,到处开发,到处建立联系。”[10](P404)这样,世界市场的形成就成为流通企业在异质空间上不断扩张的结果。马克思认为,内生于资本的数量有限性和增殖无限性之间的矛盾,使资本不断克服地区性限制,克服生产与消费、供给与需求之间的矛盾。只要能够获得剩余价值,资本扩张的节奏就不会停止,资本对空间的依赖来源于资本的增殖性质。对此,马克思精辟地指出:“资本一方面具有创造越来越多的剩余劳动的趋势,同样,它也具有创造越来越多的交换地点的补充趋势……从本质上说,就是推广以资本为基础的生产或与资本相适应的生产方式。创造世界市场的趋势已经直接包含在资本的概念本身中。”[11](P713)所以随着商品流通越来越发达,生产和交换的经济条件完全在“世界市场”这一概念之中体现出来,商品流通成就了跨国流通企业,跨国流通企业是世界市场在异质空间的演化产物。

(二)异质空间的统一采购

跨国流通企业不仅在全球市场上拓展销售空间,同时在源头上进行全球采购,从世界地理空间范围内考虑采购战略的整合和协调,统一集中采购已经成为跨国流通企业降低商品成本及流通费用、提高核心竞争力、整合全球资源的有效途径。

从跨国流通企业的运作过程看,其全球采购的本质就是在全球范围内采购质量最好、成本最低的产品,以最小的成本获得最大的回报。由于实行统一采购制度,借助大数据和互联网,只在总部建立一套采购班子,而不必像分散采购那样在各店均建立自己的采购力量,零售订单分散至全球供应商网络中进行多种采购和制造资源的最优组合。通过统一的公开采购过程,促进采购管理定量化,从库存管理过渡到订单管理,实现适时监控,使采购更透明、更规范、更科学,采购效率得到提高。由于实施直接采购,集中配送,这种渠道结构的“去中间化”(disintermediation),使“点对点、端对端、直通直达”的互联网物流大大缩短了供应链。根据对供应商数据的跟踪和总结,跨国流通企业的全球采购中心可以方便地掌握各个供应商的商品质量、验厂报告、供应能力、销售记录以及及时装船率等重要信息,可以根据市场需求整合全球资源,提高供应链的瞬时响应水平,减少库存过剩、缺货和损耗等库存偏差,从而在“采购”这一战略环节创造最优化的效益,形成特定的渠道优势和重要的核心竞争力。全球采购既是供应链渠道整合的结果,也是供应链管理的路径演进趋势。

同时,跨国流通企业通过统一采购制度,对每一个供应商在各个项目上进行评分,根据对供应商的评估体系,将那些产品畅销、服务优良的供应商发展为公司的关键供应商,给予质量自检、加大订单等优惠措施。然而若要成为关键供应商,意味着更严格的质量要求和渠道费用。由于跨国流通企业的合作供应商主要是生产服装、玩具、食物等日常生活用品的劳动密集型企业,供应商之间的差别竞争力不大,竞争激烈,跨国流通企业由于进货量巨大、渠道服务效率高,拥有规模经济、范围经济和专业化优势而获得谈判能力,不仅可以得到一定的价格折让,同时还可以得到有条件退佣及无条件退佣。因此通过关键供应商的遴选,多个供应商同时在多个市场供应同一家跨国流通企业的年度订单全球杠杆(global leverage)的作用,跨国流通企业在和供应商的采购谈判中,获得强大的议价能力。

(三)全球流通网络的形成

随着零售服务在全球的空间分散布局,跨国流通企业凭借销售、采购、品牌、店铺经营、技术投资和产品开发等生产要素的配置跨越国家边界,根据发展需要在全球范围内搜寻实现价值创造所需的资源和能力,与本土供应商、物流服务商及其他第三方服务机构形成了以跨国流通企业为系统集成者的全球价值网络体系。在这个网络体系中,跨国流通企业是核心,通过销售渠道逆向整合商品流通网络,将一切可以利用的异质优势资源纳入自己的流通体系,而且提升了在全球范围寻找供应商的能力,形成一个价值实现共同体。这个由若干纵横交错的跨国性流通链形成的全球流通网络,围绕核心企业的全球布局,通过对节点企业所在空间环境的适应,对流通网络进行过程优化和精细管理,这种模块化的流通分工与职能重组,可以在供应链逆向整合机制中实现去中间化的最优决策,达到最有效地利用空间各种资源和能力的过程。

跨国流通企业这种建立在网络关系上的优势,与它所拥有的网络资源数量与质量密切相关。跨国流通企业汇聚的连锁经营网络空间覆盖范围越广,越能利用不同地区的资源禀赋,选择优质的供应商;拥有的流通网络模块化单元越丰富,越能为跨国流通企业本身提供直接高效的资源进入路径。随着全球流通网络各价值链环节在地方镶嵌并按照一定规则实现空间扩散,网络的规模效应和集聚效应越来越大,地方空间成为跨国流通企业的一个地理节点。

在全球流通网络中,作为网络主导者或构建者,跨国流通企业直接以终端消费信息为依据,实现对网络合作伙伴的精准和快速选择。或者说,网络主导者总是能够根据需要来对网络中的节点企业——供应商进行相应的角色定位。跨国流通企业会将凭借规模经济、经营实力和物流能力而获得的网络权力嵌入到供应商的生产中,按需切换供应商在流通网络中的相应功能和角色,也会尽可能按照自己的整合意愿将其锁定在需要的分工情境上。

因此,跨国流通企业凭借嵌入广域、多元的异质空间,塑造有利于自身发展的全球产业空间疆域异质动态网络,构建资本话语权,本身就是跨国垄断资本纵向约束过程中的内生要素。全球流通网络的形成,体现了跨国垄断资本新的本质特征,这种基于全球价值链关系重塑所形成的跨国垄断资本特定地理空间构型及其转换,是跨国流通企业为主体的跨国垄断资本在供应链战略运作过程中对空间资源的逆向整合,即通过对网络不同供应商节点企业之间的价值链活动进行的空间优势重构和再造,最终实现跨国流通企业在全球产业竞争中所必需的空间集聚经济效应。

三、全球流通网络的去地方化

发展中国家供应商虽然凭借初级要素资源比较优势,能够纳入发达国家跨国流通企业主导的全球流通网络中,但是它们往往被定位为低成本供应商。一般来说,在跨国流通企业的技术支持和品牌效应而形成的强大市场势力保护范围内,本土供应商可以获得较为稳定的销售收入,平稳地度过风险初创期,因此这样的非对称角色及功能定位,在供应商发展初期是必要的,可以较快地切入市场,不断积累起向价值链高端攀升所必需的资本和技术。

然而,全球流通网络虽然有助于本土供应商实现以要素投入规模扩张和成本降低为主的工艺升级与产品升级的全球流通网络低端升级过程,但是却难以帮助本土供应商实现以培育自主创新能力为主的功能升级、节点升级为内涵的全球流通网络的高端升级过程,本土供应商在跨国流通企业的网络权力支配中,只是逐订单而居,缺乏创新源泉。特别是在发展中国家的本土供应商完成了工艺创新、产品创新后,继续进行功能升级或节点升级的进程中,就会受到跨国流通企业的严重阻挠与控制,进而迫使发展中国家的本土供应商失去功能升级型的价值链攀升活动空间与发展能力。原因就在于,前者与跨国流通企业的利益相一致,而后者是与跨国流通企业的利益相冲突的。作为网络构建者的跨国流通企业,会利用自身的买方市场势力和终端市场销售渠道牢牢控制全球流通网络的贸易利益分配格局,阻碍发展中国家供应商自主创新能力的形成,迫使本土供应商被“锁定”(lock-in)或“俘获”(captive)于全球价值链的低端。[12]

因此,全球流通网络在空间上明显地表现出一种去地方(delocalization)的倾向。嵌入到全球流通网络中的本土企业,作为权力塌陷区,并不是为企业自身的长远可持续发展以及本土经济服务的,而只不过是在服从跨国流通企业空间定位的基础上分得一份流通网络权力租,完全是为跨国流通企业服务的,并形成对跨国流通企业的高度和专用依附。在全球流通网络的形成过程中,跨国流通企业并不是要助推具有议价能力的供应商,更不是要培养具有本土意义的竞争对手,而是要加固自己在全球的网络控制权,通过渠道控制、品牌优势,不断强化对发展中国家供应商的市场不对称地位和买方垄断势力,以获得更丰厚的利润回报。这种去地方化体现了以全球流通网络中的构建者为主体、整合空间优势、寻获并配置全球资源、降低生产成本并提高产品附加值的全球空间的功能整合过程。低端锁定的去地方化不断成为一种路径依赖。

(一)销售与生产环节控制

现代跨国流通企业通过在全球空间范围内广布门店的连锁复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信息网络,每一台收银机都是一个信息搜集器,它们汇集了零售店商圈内的消费者的海量需求信息。同时跨国流通企业对与之合作的供应商也了如指掌。在与跨国流通企业合作之前,供应商需要提供一份生产基本状况表保存到跨国流通企业的数据库中。这样,通过数据库管理,跨国流通企业对当地市场的需求信息和供给信息十分了解。

根据及时、准确、丰富的需求信息来调节生产供给,对于生产商降低生产和供货的盲目性的作用是举足轻重的。因此,大型跨国零售商也就有了与供应商谈判的资本。而平价销售带来的对消费者吸引力的提高和销售量的增长,反过来又提升了供应商对跨国流通企业的依赖程度,强化了其低价为跨国流通企业供货的动力和能力。因此,跨国流通企业由于自身规模经济和范围经济带来的市场份额的扩大和销售能力的提高,不仅使供货商大规模生产成为了可能,并且跨国流通企业由于规模经济和范围经济带来的议价能力的提升,又进一步增强了供货商和消费者对跨国流通企业的依赖程度,从而提升了跨国流通企业对价值链销售环节和生产环节的控制力。[13]

在这种买方驱动型的价值网络中,由于各主体之间市场势力存在巨大差异,沃尔玛等跨国流通企业显然属于寡头垄断企业,而发展中国家的供应商基本上属于完全竞争状态,这种买卖双方市场势力的不平衡局面使全球市场处于买方垄断的地位,发展中国家的供应商只能嵌入发达国家所主导控制的全球流通网络的外围和低端,从而跨国流通企业获取价值链中收益的绝大部分份额,而大部分供应商只能获得微薄的收入,利润分配严重不平衡。例如玩具行业,在美国的沃尔玛,一个“芭比娃娃”的零售价格大概在10美元左右,其中沃尔玛得到了8美元的价值,而作为中国制造的国内劳动力所产生的增加值仅为0.35美元。根据有关调研,大部分玩具企业的毛利率仅在5%左右。

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人认为,与沃尔玛、家乐福等毛利虽然不高但风险低的跨国流通企业合作,由于供货量大、周转率高,即使单位商品毛利润少点,总体毛利润仍然可以保持在一个比较高的水准。但是,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效应已经开始显现,供应商很容易对跨国流通企业产生过度依赖,受制于跨国流通企业的市场不确定性以及非对称的价值链控制结构,经常处于跨国流通企业对供应商低成本和低价格的双重压力之中,缺乏对企业未来自主创新能力的规划和独立判断。作为流通网络中的主导者,跨国流通企业会设计各种包括技术标准、专利授权、质量、环保、交货、库存及价格等参数,通过严格的筛选机制和规范的行为准则来纵向约束发展中国家参与其价值网络体系的本土供应商,从而控制供应商的利润空间、技术赶超和价值链攀升进程,进而迫使作为供应商的发展中国家被“俘获”或“锁定”于低附加值、低创新能力的微利化价值链低端生产制造环节。

(二)订单与物流环节控制

为了实现对市场需求的快速反应,跨国流通企业不仅关注自己产品的销售和选择合适的供应商,也越来越多地关注供应链流程的再造,不断优化自身业务流程,挖掘和提升内部效率。跨国流通企业把流程优化的范围扩大到整条供应链,运用纵向约束协调和组织产销间的分工制度安排。大型零售商通过订立采购契约和标准化的物流控制供应商,突破产销间组织边界,对供应链实行一体化整合,以快速的市场需求反应获得分工的潜在收益。

跨国流通企业依赖自身在全球市场所拥有的不对称市场渠道控制势力和品牌积累势力,在短期不可被替代情形下,对生产成本竞争优势的获得成为其核心竞争优势。这几年跨国流通企业在华的采购量越来越大,即使采购价格发生极其微小的波动,都会对商品总价产生巨大影响,因为涉及的供货量实在太大了,所以供应商对于跨国流通企业价格的波动非常敏感。来自跨国流通企业的订单变化,像一个中枢神经指挥系统一样,牢牢地控制着本土供应商的命运。

尤其是随着顾客需求的不确定性加剧,产销之间交易频率的增加,大型零售商越来越注重精益零售,随时根据顾客需求进行订单调整。为了提升顾客价值,跨国流通企业需要供应商和自己协同行动,同时把订单需求变化的风险转嫁到供应商那里。跨国流通企业坚持要求供应商随时根据系统不断地为自己补货,而不是在每个销售季节之初提前下大订单,这就把市场风险转嫁到供应商身上,迫使供应商要事先预测市场需求,然后不定期地保持大量库存。如果市场需求枯竭,库存商品将不得不以低于成本价的价格出售;如果供应商库存缩减,那么又会发生缺货、销售受损以及同连锁店的关系恶化的风险。结果,在订单管理的供应链流程中,供应商的库存风险不断增大。

在流程再造中,跨国流通企业不仅通过自动订货系统对供应商行使控制力,降低库存成本,提高产品周转率,而且还对物流流程进行重新设计和组合,优化零售连锁配送物流流程。跨国流通企业为了更好地满足顾客的要求,顺应连锁企业采购与订单处理流程的特征,加强订单、采购、仓储、配送和门店服务的一体化流程,根据市场需求,无缝对接全部流程环节,形成顺畅、光滑、平稳的一体化联动流程,并对这个流程进行供应链整体的柔性化和集成化管理,突破组织成本增加的瓶颈,确保每一个环节发生细小变化即能快速地传递到其他环节,从而使物流配送中心达到反应快速、运作高效、损耗减少的要求,最终达到整体流程成本最低的目的。

因此,跨国流通企业对供应商的物流配送控制,从整个供应链的角度提升了供应链的快速反应能力,降低了整条供应链的运营成本,加强了供应商服务的质量,并以更低的零售价格反馈消费者,这是一般供应商难以实现的,尤其对于发展中国家的供应商来说,这种瞬时反应能力和销售渠道的铺设,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完成的。跨国流通企业的这种强大物流系统,同时缩短了传统流通体制的环节,实现了供应链结构组织的扁平化,通过产品销售信息的控制与传递有效地促进了流通效率。沃尔玛拥有世界上最强大的物流运输和分销系统,建立了一个“无缝点对点”的物流系统,美国本土的物流分销系统使得沃尔玛能在配送环节比竞争对手节省1%—3%的产品成本。

(三)资本—劳动关系的弹性化

随着全球流通网络的深化,在这种非对称的网络结构中,被纳入全球流通网络之中的资本—劳动关系也在悄然改变,资本—劳动关系的弹性化成为全球流通网络去地方化在生产关系方面的空间映像。

在福特制危机出现以前,即生产企业纵向控制流通企业时,大规模生产方式对工人的控制,主要是通过分解工人的劳动,以及分离劳动过程中的“概念”(conception)和“执行”(execution)来实现的。[14](P103-112)马克思对此进行了深刻揭露,“工场手工业使工人畸形发展,变成局部工人,大工业则把科学作为一种独立的生产能力与劳动分离开来,并迫使科学为资本服务。在工场手工业中,总体工人从而资本在社会生产力上的富有,是以工人在个人生产力上的贫乏为条件的。”[15](P418)这是资本与劳动间利益对抗的重要方面,资本对劳动拥有绝对的控制权,资本与劳动的关系也表现为冲突和对立。尤其在福特制生产方式下,社会生产率的提高正是通过这种绝对控制与工人的服从来实现的,并进而生产出资本统治劳动的新条件。不仅生产如此,销售也变成局部的工人,过去售货员一般长期在同一部门中工作,对产品的质量和区别有相当的了解,可以为顾客及供应商提供建议和咨询。后来,工人的职能越来越标准化,不需要技术含量,业务操作非常容易和简单,为了削减成本,流通企业支付的工资相当低,工人周转率随之非常高,管理方也并不在乎,因为替换工人太容易了。工人表示反对管理方的唯一办法就是离职不干,这样,“高周转率等于是安全阀,使管理方的权威得到了加强。”[16](P237)也就是说,“销售的职能被泰勒化了。”[16](P237)

由于长期以来的利润率下降危机和竞争的压力,在后福特制生产方式下,生产企业和流通企业纵向分离,管理者开始把提高竞争力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工人身上,通过设立人事部门,将工头纳入管理层、建立公司工会、内部国家(主要指集体谈判)等多种方式赢得工人对生产和管理的认同,重建雇佣关系,来加强劳资之间的合作,[17](P259-264)同意的重要性上升了而强制的则下降了,[18](P3)企业在空间生产中具有更强的将劳资冲突整合为劳资双方在资方控制下进行“合作”的能力。[19](P259)在具体策略上,资产阶级通过它们的空间策略——分散、分而治之,在地理上瓦解工人,跨国公司及其相关网络通过业务的外包,在全球雇佣劳动力并组织全球经济的核心劳动力。

在跨国公司及相关网络的不同功能和策略下,位于不同国家的劳动力形成了分工与依赖关系。当然,相对资本的自由流动而言,劳动力流动受到制度、法律、国界等诸多因素的束缚,并不能随意跨越国界运动;但资本的全球自由流动将相对固定的劳动力纳入网络之中,取得了相对流动性,从而劳动力的新景观在资本的切割和引导下形成劳动力的层级化、区段化。[20](P285)在跨国流通企业的全球空间布局中,处于网络中的各个国家的劳动力日益成为“单向度的人”,即“个人同他的社会,进而同整个社会所达到的直接的一致化。”[21](P10)由于高科技设备的应用,跨国流通企业对工人的技术要求越来越低,对工人与顾客的交流反馈也没有任何要求,流通企业完全可以通过销售量的大数据来捕捉顾客的需求偏好。尽管各国国内有不同的薪资与审核保护水平,但是各国劳动力在技能与技术方面的差异却日渐缩小,单调、程式化的劳动日益趋同。随着跨国流通企业在全球空间的拓展,称得上稳定、安全、可靠的工作愈来愈少了。跨国流通企业在空间的拓展中大量使用临时工、兼职工或把非正式公司作为低级别的供应商,全球化空间生产中不同国家和地区的流通企业核心工人不断减少,边缘工人或弹性工人日益增多,工人更加原子化、碎片化。女工、移民、兼职工、劳动技能相对较低的工人被大量雇佣,并给予这些种族化、边缘化的工人较恶劣的工作条件、最低的工资和令人厌烦的工作环境。[4]商业资本的镜像通过闭路电视系统和随机搜索的管理体系表现出来,并且重铸和重塑(recast and reshape)了工人的劳动时间和劳动场所,[22]工人的劳动“标准”越来越苛刻。不断被生产出来的新的工人在资本循环中重构了自身,这种重构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工人在跨国流通网络中外部劳动条件的变化,另一方面是工人内在于自身的存在样式的变化。因此,跨国流通企业的全球化组织形式是一种更精巧的结构化劳动控制体系。在全球流通网络中,强资本、弱劳工的劳资关系得到了进一步强化,跨国流通企业更容易通过劳动市场的“出口”而不是工会的“喉舌”来施加自己对工作条件和收入的影响。

四、结 论

在全球流通网络中,跨国流通企业将全球作为自己的战略空间,从全渠道的角度来挖掘利润,追求资本持续扩张基础上的长期高回报和产业先导者的附加收益。全球流通网络看似涉及的是一个商业领域,并不像重工业、高技术产业、石油等重要战略资源那样,会直接影响我国的国民经济命脉,然而,这种对广大中小供应商的利润压榨和纵向控制,以及对本土流通业的挤出效应却是无形的和深远的。全球流通网络的去地方化不仅对价值链上游的我国供应商实行直接和间接的利润压榨,还压缩了我国零售商尤其是中小零售商的生存发展空间,通过影响产品最终价格和降低产品多样性,限制了消费者选择权和削减了消费者福利,全球流通网络是一种产业控制体系。因此,全球流通网络并不是对某个供应商而言的,实际上这是对整个产业而言的,跨国流通企业在暂时以低价、效率等几乎满足东道国消费者一切需求的同时,也以超强的去地方化,像一个巨大的“铁笼”一样,把东道国的生产、销售牢牢地“罩”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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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Formation and Delocalization of Global Circulation Network——A Perspective of Space Production

Song Xianping1,Tao Jikun2
(1.College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Beijing Institute of Technology,Beijing 100081;2.School of Finance and Public Administration,Jiangxi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Nanchang,Jiangxi 330077)

global circulation network;multinational circulation enterprises;space production;delocalization

The“Neoliberal retail puzzle”originates from the global space production of multinational circulation enterprises.With the expansion of sales and unified procurement through heterogeneous space,multinational circulation enterprises accelerate resource integration and spatial expansion in the global market,and form a global circulation network.The global circulation network in space dearly shows a tendency of“delocalization”and the delocalization reflects the integration process of the global space in which the building of global circulation network is the main body,together with the integration of space superiority,allocation of global resources,reduction of production cost.The low-end delocalization has constantly become a path dependence,which leads to the highly degree and special attachment of the enterprises in developing countries to the multinational circulation enterprises.

[责任编辑 陈翔云]

宋宪萍,北京理工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教授(北京100081);陶纪坤,江西财经大学财税与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江西南昌330077)。

* 本文系教育部留学回国人员科研启动基金资助项目“跨国流通企业主导的纵向约束行为及其规制研究”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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