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词中“思妇”形象新变
2017-01-28刘晓珍
刘晓珍
南宋词中“思妇”形象新变
刘晓珍
历经李清照、辛弃疾、姜夔三大词人的不断创新之后,南宋词中的“思妇”形象有了比较显著的变化:一是黍离之悲的融入,思妇心头不再是单纯的闺怨,而是把闺怨与感慨国事融为一体;二是“比兴寄托”手法的运用,以思妇写英雄,亦思妇亦豪杰,丰富了思妇形象的文化内涵;三是“以健笔写柔情”,使得思妇形象在柔媚之外更增添了一种文人雅士的气节与风骨,显得更加耐人寻味。南宋词坛思妇形象的这种演变与国是日非的社会现实、词体复雅的思潮都密切相关。
南宋词,思妇,黍离之悲,比兴寄托,健笔写柔情
自晚唐五代文士们“刻意伤春复伤别”起,“男子而作闺音”,“思妇”已成词体的主要咏写对象。发展至南宋词坛,词中的思妇形象虽然逐渐成为与其他形象并立的一种,甚至有逐渐淡出词坛舞台中央、偏居一隅之势,但从词作质量来看,其实是更加丰富成熟了,也更值得去细细品味了。本文选取南宋词坛三位代表性词人李清照、辛弃疾、姜夔的思妇词作为研读对象,通过对其中“思妇”形象的细致剖析,展现南宋词坛思妇形象的新变。与唐五代北宋时期的“懒起画蛾眉,浓妆梳洗迟”、“过尽千帆皆不是”式的“慵懒、闺怨”式思妇形象相比,这三位南宋词人笔下的思妇形象有进一步发展:李清照笔下的她孤寂隐忍、凄哀落魄;辛弃疾笔下的她满腔愤激、孤傲不群;姜夔笔下的她清高冷艳、绝尘独立。一则是“帘儿底下听人笑语”的悲凉隐忍,一则是“灯火阑珊处”的傲然独立,一则是“皓月冷千山”的幽魂踽踽。由世事变迁与个人遭际凝成的种种情思,化为他们笔下各具特点的思妇。
一、“物是人非事事休”:孤寂与隐忍
李清照本就是一位心思细腻、才情横溢的女子,婚后又历经其父李格非“党人碑”祸、其夫赵明诚家庭变故等大事的历练,词风逐渐从少女时期的清新明快转为伤感深沉。从丈夫赵明诚结束青州隐居生活外出做官开始,由于二人的聚少离多,这种风格就更加明显:“多少事,欲说还休”、“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这为之后她在南宋时期的词作定下了基调。
南渡之后,历经国破家亡、丧夫之痛、金石散尽、再嫁风波的李清照,词作延续了这种孤寂的调子,且日渐浓深,塑造出了一个个孤苦落魄、伤心欲绝的思妇形象,如这首《武陵春》: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这首词作于宋高宗绍兴五年(1135),此时李清照正避难浙江金华,时年五十三岁。“武陵春”调名来自《桃花源记》,词作所写之时节乃春季,贴合调名。词以《武陵春》为调,可能还有一些深意:由“武陵”二字生发出来的“桃花源”梦境般“虚幻渺茫”“难寻难觅”之意,与词中的“闻说……也拟”而“终难”,正相吻合。
首句是四加三格式的七字句,形成一种意思的连贯,即“风住尘香”伴随“花已尽”,呼应后边的“事事休”,并为下阕之“许多愁”作铺垫。所谓“风住尘香花已尽”,说的是“雷激电荡”、“风暴雨狂”等一切的爆烈性“摧毁”都结束了,世界复归于平静,然而此时需要面对的却是一个与原来的世界完全不一样的世界。“风住尘香花已尽”虽然说的眼前的凄风苦雨后的悲凉与冷寂,但不由人不想起“国破、家亡、夫死”再加上“颁金事件”、“再嫁风波”等一系列“不测风云”过后的苍凉与孤寂。在无数的国灾家难之后,美好的年华与生命也已走到了尽头,该如何去面对这不得不面对的“残山剩水”与“风鬟雾鬓”呢?
“日晚倦梳头”,正是这种心理状态下的表现。不但是“日晚”,还要“倦”,可见这“梳头”之事的一再延迟,比唐人的“弄妆梳洗迟”要曲折许多、深透许多。当年“铺翠冠儿,拈金雪柳。簇带争济楚”的那个人如今却连头都懒得去梳,生命是那样的脆弱无力。正如沈祖棻先生所说:这“物是人非”“决不是偶然的、个别的、轻微的变化,而是一种极为广泛的、剧烈的、带有根本性的、重大的变化,无穷的事情、无尽的痛苦,都在其中。”[1]下阕“也拟”、“只恐”,一转一合,使小小令词生出许多变化,增加了容量,也增强了感情表达的力度,越发衬托出当此之际,殊难为怀之感。这种极度落寞、万难开释而又不甘就此消沉,在极度苦闷失落之中仍思振拔的思妇愁情,在之前的思妇词作当中很难见到。
其《永遇乐·元宵》词则采用今昔对比、回环往复的结构,表达词人流落江南之后的孤寂与隐忍心理,同样塑造了一位悲苦之极、感人至深的思妇形象。刘辰翁即曾说:“余自乙亥上元诵李易安《永遇乐》,为之涕下。今三年矣,每闻此词,辄不自堪”[2]陈祖美先生说结拍三句“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有更深的寓意,向人暗示:“此时发出欢声笑语的主要是不恤国事、不念恢复的权臣佞人及其随之飞升的家人亲属。精忠报国的将相岳飞等等多被猜忌;建炎三年,为拯救高宗蒙难出了大力的张浚,竟亦被罢;同样,功勋卓著的韩世忠,自知其主战不得君心,此时意欲远祸,遂请求退还朝廷一切破格待遇,于清寒中度其晚年;还有更多的重臣不是被贬,就是自动退避……所以,‘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其所概括的也不仅仅是李清照一人因丧偶而产生的孤苦心情,其所隐含的当是秦桧擅政时期忠荩之士噤若寒蝉,奸佞之辈无法无天的极度黑暗的政治现状。”[3]联系起李清照的诗歌与散文,这种说法颇有道理。她的《上枢密韩公诗》:“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抔土”,《打马赋》:“老矣谁能志千里,但愿相将过淮水”,都是词人心念山河的例证。古人即曾谓李清照见识与胸襟非一般妇人所能比:“其咏史云:‘两汉本继绍,新室如赘疣。’又云:‘所以嵇中散,至死薄殷周。’非妇人所能道者。”[4]因为心胸之不同,笔下的思妇形象也就突破了传统藩篱,而呈现一种幽怨深广、含蕴丰厚的情味。
李清照其它词作如《添字丑奴儿·芭蕉》:“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清。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临江仙》:“庭院深深深几许?云窗雾阁常扃。柳梢梅萼渐分明。春归秣陵树,人客建安城。感月吟风多少事?如今老去无成。谁怜憔悴更凋零。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等,其中的思妇形象均因“黍离之悲”而感慨深沉、悲苦凄绝,“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春归秣陵树,人客建安城”,这些词句反映出来的情感超越了之前的闺房思妇形象,将个人悲愁与时代悲愁凝结在一起,愁思突破闺房而萦回于天南地北之间,为思妇形象的塑造翻开了新的一页,影响了整个南宋词坛思妇词创作的走向。
二、“满眼不堪三月暮”:缠绵与愤激
辛弃疾词中的思妇形象继承了李清照黍离之悲的融入,诸如“灯火阑珊处”的孤寂思妇、“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的悲凉思妇,均与感慨国事有关。不同于李清照的是,他笔下的思妇更具一种郁勃不平、刚柔碰撞的力度,这与稼轩块垒不平的人生遭际密切相关。
试看这首《满江红》:
敲碎离愁,纱窗外、风摇翠竹。人去后、吹箫声断,倚楼人独。满眼不堪三月暮,举头已觉千山绿。但试将、一纸寄来书,从头读。相思字,空盈幅。相思意,何时足。滴罗襟点点,泪珠盈掬。芳草不迷行客路,垂杨只碍离人目。最苦是、立尽月黄昏,栏干曲。
这首词与稼轩另一首代表作《祝英台近·宝钗分》一样,成功塑造了“为情所困”的思妇形象。相对于《祝英台近》的“昵狎温柔,魂消意尽”[5],这首词稍显阔大与劲健,使得其在审美上有了一种柔中带刚的效果。这首词经历了两度刚柔碰撞:一是作者的英雄男儿之刚与所用文体之柔的碰撞,稼轩把失落英雄的深悲剧痛借助婉约小词来抒发,赋予小词特殊的美感;二是词中主人公女性之柔与表达手法之刚的碰撞,由于这一“女性”显示出不同于传统女子的眼界特大、情思至刚的美,便赋予了小词更加特殊的美感。这即论者说的健笔写柔情”,稼轩笔下,思妇的形象脱胎换骨了。
词体因其长短错落的句式,流动变化的节拍韵律,向来以抒发婉曲幽微的儿女之情为主,即人们常说的“诗庄词媚”,因而词的语言大多柔媚婉丽。此词开篇即着一“敲”字,接下来的“断”、“千山”、“立尽”等苍劲有力字词的运用,一改过去词专用柔丽之语的风习,带动整个词篇进入一种硬朗冷峻、劲拔脱俗的“高格调”。
这首词写思妇,不用传统的“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代之以“倚楼人独”、“立尽月黄昏”;写相思,不用传统的“懒起画峨眉,弄妆梳洗迟”,代之以“敲碎离愁”、“满眼不堪三月暮,举头已觉千山绿”。可见其劲健、阔大。但词人又没有完全打破传统,而是在传统的“柔媚”当中,适当融入了作者本人的个性、风格,避免了“流于粗豪”的毛病,既做到了推陈出新、别具一格,又不失传统词体原有之风味,可谓缠绵思妇情与激荡英雄气的巧妙融合。
另外,在上下文的勾连上,词人一贯善于通过一些连接词的运用,造成一种气势,使整篇作品一气贯穿、荡气回肠。这首词中作者先后用了“不堪”、“已觉”、“但”、“空”、“何时”、“不(迷)”、“只(碍)”、“最”、“尽”等连接词,形成一种气的“激荡回旋”,给人以极强的生命感。这方面,也是对传统小词基本不用这类语汇的突破。这方面开风气之先的应是柳永,但柳永虽用连接语,但缺少稼轩这样的力度。刘克庄即说稼轩词“大声鞺鞳,小声铿鍧,横绝六合,扫空万古,自有苍生以来所无”[6],这种语句烘托下的思妇形象自然在婉柔之外多了几分豪气与刚性。
再看其《满江红·暮春》:“家住江南,又过了、清明寒食。花径里、一番风雨,一番狼藉。流水暗随红粉去,园林渐觉清阴密。算年年、落尽刺桐花,寒无力。庭院静,空相忆。无说处,闲愁极。怕流莺乳燕,得知消息。尺素如今何处也,彩云依旧无踪迹。谩教人、羞去上层楼,平芜碧。”同样以闺中思妇形象寄寓作者性情,塑造了一位不同于传统的别具风味的思妇形象。这首词同样通过一种语“气”上的“转折腾挪”,达到一种“潜气内转”的力度。上片的“一番……一番……”,下片的“空……”与“怕……”,字里行间一种抑制不住的“愁极”“怨极”之“气”盘结回荡……辛弃疾的词的妙处正在于这种矛盾冲突、包罗万象,也在于这种激荡之下产生出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正如王国维《人间词话》所说:“幼安之佳者,如《摸鱼儿》《贺新郎·送茂嘉》《青玉案》《祝英台近》等,俊伟幽咽,独有千古。其他豪放之处,亦有‘傍素波、干青云’之概,宁梦窗辈龌龊小生所可语耶?”[7]
这两首《满江红》可谓这种“摧刚为柔”、“比兴寄托”的代表。类似篇目还有《朝中措·绿萍池沼絮飞忙》《青玉案·东风夜放花千树》《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等。词中思妇大都保持了柔丽的外表,而骨子里的“刚强隐忍”、“激愤难平”也总是那么淋漓饱满、力透纸背。这为词坛的思妇形象增添了新的艺术感染力。
所谓“器大者声必闳”[6](596),如此富于“英雄气”的思妇形象出自稼轩笔下,绝非偶然,正是稼轩这位“有不可一世之概”[6](602)却屡次被闲置不用的失落英雄本色与词体本色相结合的产物。众所周知,稼轩青年时期即“壮岁旌旗拥万夫”,“活捉张安国”,“圣天子一见三叹息”,南归之后却长期遭遇被冷落、边缘化的命运,胸中自是悲苦难抑、郁勃难平。与屈原“娥眉曾有人妒”相似的遭际使他亲近骚人,并吸取骚体“香草美人”笔法,将家国不平事寄于儿女情长,把满腔愤懑托之歌词当中,正所谓“其长短句之作,固莫非假之鸣者哉”[5](605),从而塑造出柔中带刚、愤激慷慨的思妇形象。
三、“冥冥归去无人管”:清高与冷艳
据夏承焘先生考证,姜夔曾经在合肥有过一段情缘,[8]之后飘零落魄,难再与意中人重会,这成为他一生难以释怀的一段伤心事。故而出现在姜夔笔下的思妇,多与合肥女子有所关联,这为其笔下思妇形象增添了一份真挚深婉的情思。姜夔精通古乐,擅自度曲,为人古雅简淡,时人谓之“貌若不胜衣”、“似晋宋间人”,诗词创制追求“高妙”,用语脱弃凡俗,抒情避免发露,词风承继并推进南渡以来词坛“复雅”潮流,“古雅峭拔”,如“野云孤飞,去留无迹”[9],再加上一段伤怀国事、悲悼沉沦之情,故其笔下的思妇往往冷艳幽邃、不同俗常。下面这首《踏莎行》即如此:
自东沔来,丁未元日,至金陵,江上感梦而作。
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词作小序交代,词乃“江上感梦而作”,词人深情地想象,可能是情人的魂魄暗中追随自己而来,化作了这一段梦境。而梦醒之后,她的魂魄只能踽踽独行于千山冷月之下,孤独凄凉地离去。词作化唐传奇《离魂记》情节于词中,设想新奇,于词家罕见。离魂穿越千山万水逐郎而来,潜入情人梦中,又于梦醒时分在冷月之下山之间踽踽独行、黯然离去。词人没有用太多笔墨描写她的姿容样貌,而是突出渲染思妇梦中依稀朦胧的形象与离魂的冷艳奇幻、孤高寂寥的影踪。词人尤其喜好运用冷色调来处理深挚的恋情,孤独的“离魂”与“冷月”叠加,使得思妇形象愈发阴气萧森、孤高冷艳。
下面这首《小重山令·赋潭州红梅》同样如此:
人绕湘皋月坠时。斜横花树小,浸愁漪。一春幽事有谁知。东风冷、香远茜裙归。鸥去昔游非。遥怜花可可,梦依依。九疑云杳断魂啼。相思血,都沁绿筠枝。
这首词明为咏物,暗则思人,红梅花影映现着思妇的姿容,红梅幽事透露出思妇的深情。夏承焘先生考证说,姜夔与合肥情人“两次离别皆在梅花时候,一为初春,其一疑在冬间。故集中咏梅之词亦如其咏柳,多与此情事有关。”[8](272-273)这首咏写红梅的词作便字字句句关乎合肥女子的情思,花与人合成一片,亦是咏花,亦是写人。梅花本来就幽韵冷香,再加上姜夔之高妙手笔,越发映现出思妇之幽洁冷艳。上片写漫步江边的所见,景中寓情,写冷月下梅树的柔弱瘦小与飘零,幻化出合肥女子的娇小纤细的身影。“月坠”二字,尽显时光的苍老冷寂之感。“浸愁漪”三字,写眼前枝条浸在水中的样貌:凄冷暗淡的月色之下,冰冷昏黑的水面之上,花枝显得那样弱小与不堪。下片写漫步江边引发的情思,情中见景。因上片的睹梅花而思故人,下片随即转入对过往游历的感叹,时光流传,物是人非,像天地间一只沙鸥,自己在命运的捉弄下南北游历,而远方的她则相思血泪、魂断梦萦。
同样这首词在处理炽热的恋情时,采用清冷的色调:当时是清寒的月夜,且月之将落十分,地点是冰冷昏暗的水边,衬托梅树的冷清孤寂,也映现思妇的孤高凄艳。又活用娥皇女英“断魂”湘江,泪染斑竹之典,渲染出一种阴冷凄艳的氛围,词中的思妇形象同样孤寂、阴冷、幽独,借用古人对姜夔的词的评价,可谓“瘦石孤花,清笙幽罄”[5](668)、“在乐则琴,在花则梅”[5](677)也。
其他如《疏影》之“照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秋宵吟》之“摇落江枫早。嫩约无凭,幽梦又杳。但盈盈、泪洒单衣,今夕何恨未了”,《媚妩》之“乱红万点。怅断魂、烟水遥远”,《浣溪沙·著酒行行满袂风》之“恨入四弦人欲老,梦凭千驿意难通”,《醉吟商小品·有正是春归》之“梦逐金鞍去。一点芳心休诉,琵琶解语”,都刻画了“离魂”倩女式的奇幻冷艳的思妇形象。从这些词中,都依约可见那位清寒孤高、凄绝不群的思妇,她身上寄托着姜夔这位高洁之士感时伤逝的绵长情思,更寄托着姜夔“古雅峭拔”[9]的审美追求。
姜夔这种以冷色调渲染凄清氛围,用魂梦构筑凄艳格调,用瘦劲词语营造峭拔风骨的思妇词,被誉为“刚健中含婀娜”[5](682)。姜夔与辛弃疾虽都是以健笔写柔情,但二人却区别甚大:辛之健在英雄之刚健,姜之健在文士之瘦劲。正如周济所言:“白石脱胎稼轩,变雄健为清刚,变驰骤为疏宕。盖二公皆极热中,故气味吻合。”[5](672)二人用健笔塑造出的思妇形象,都新雅别致,与传统的“寸寸柔肠,盈盈粉泪”、“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式的柔笔写柔情的思妇形象区别开来,影响着整个南宋词坛有关思妇的词作的创作走向。
四、结 语
相较于北宋以前的思妇词,南宋思妇词无论是手法的纯熟、情感的饱满,还是艺术形象本身的丰富生动上,都达到一个新的高度。相对于《花间集》中“懒起画峨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式的浓丽纤柔、思君念远的思妇形象来,南宋词中的思妇形象显得更加别有寄托、感慨深沉、情思高华、卓尔不群。南宋词中思妇形象的这种转变整体来说与靖康之难后“国是日非”的社会现实密不可分,是词人“目击神伤”[5](683),“《黍离》周道”之感日生,“往来江淮,缘情触绪,百端交集,托意哀丝”[5](671),将家国之难与个人遭际拼成一片,并结合词体特性探索创新的结果;同时也是南渡以来词坛复雅呼声日渐高涨,“稼轩出始用气,白石出始立格”[5](678),“别开天地,横绝今古”[5](604),“一洗华靡,独标清绮”[5](668),词体逐步雅化的自然呈现。
[1]沈祖棻.宋词赏析[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144-145.
[2]段大林.刘辰翁集[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7:351.
[3]陈祖美.李清照新论[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1:194.
[4]王学初.李清照集校注·附录·诗女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310.
[5]孙克强.唐宋人词话[M].郑州:河南文艺出版社,1999:593.
[6]邓广铭.稼轩词编年笺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597-598.
[7]王国维.《人间词》、《人间词话》手稿[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58.
[8]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272.
[9]唐圭璋.词话丛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6:265.
[责任编辑:高辛凡]
刘晓珍,女,副教授,文学博士。(浙江传媒学院 文学院,浙江 杭州,310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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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6552(2017)01-015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