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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火中的巾帼英姿
——赛珍珠抗战小说《游击队的母亲》与《犹滴传》的比较研究

2017-01-28张春蕾

镇江高专学报 2017年2期
关键词:赛珍珠游击队以色列

张春蕾

(南京晓庄学院 文学院, 江苏 南京 211171)

战火中的巾帼英姿
——赛珍珠抗战小说《游击队的母亲》与《犹滴传》的比较研究

张春蕾

(南京晓庄学院 文学院, 江苏 南京 211171)

系统接受过西方教育的赛珍珠,即使在进行中国题材创作时,仍会不自觉地将西方文化或文学传统化用在其作品中。其抗战题材短篇小说《游击队的母亲》在主题、情节和人物塑造上与《圣经次经》中的《犹滴传》有高度的相似性。但对基督教持怀疑态度、对海外传教持否定立场的赛珍珠有意略去作品中浓厚的宗教色彩而代之以人的智性光辉,同时,以对个人心路历程和人生轨迹的细腻描摹,代替对波澜壮阔的历史背景勾画和对人物的传奇性叙述,体现出作者不同的关注视角和价值取向。

赛珍珠;抗战小说;《游击队的母亲》;《犹滴传》

收入反映中国抗日战争的短篇小说集《永生》(TodayandForever:StoriesofChina,1941)中的《游击队的母亲》是赛珍珠短篇小说中的精品,但至今没有引起评论者的注意。小说描写日本侵华期间,某沿海城市大户人家钱太太放弃与家人一起去后方避难,勇敢地留在已被日军占领的城市里,将一支溃退的中国军队改组成黑河游击队,驻扎在护城河外的郊区,与城中日军展开周旋。钱太太自己乔装改扮成贩妇,进城打探日军消息,伺机行动,最终将驻城日军一网打尽,收复了城市。之后,她和这支游击队一起转战其他城市,继续打击日寇。她为游击队员缝补制服、护理伤痛,悼慰死者,彻底贫民化,从一个贵妇人变成游击队的母亲。

小说在主题、情节、人物塑造等方面都与《圣经次经·犹滴传》有极高的相似度,不难推断,出身传教士之家、从小熟读《圣经》并系统接受过西方教育的赛珍珠,在写作《游击队的母亲》时有意无意地借鉴了《犹滴传》这部收入《圣经次经》的著名小说。《犹滴传》写亚述国王尼布甲尼撒决心灭绝冒犯他的以色列人,居住在伯夙利亚城的富孀犹滴在本城即将遭到灭顶之灾、全城束手之际,挺身而出,前往敌营,巧设美人计,骗取全体官兵的信任,迷惑亚述军首领何乐弗尼,并趁其色心大开、全无戒心之际将其斩首,致使亚述军队群龙无首,不战自乱。以色列人趁机将他们一网打尽,保全了伯夙利亚城和整个以色列民族。犹滴以她的大智大勇大义而成为“耶路撒冷的光荣”“以色列的女英雄”。两部作品在时代背景、主题、题材、情节设置等方面有着高度的相似性,而在小说结构、叙事风格以及宗教理念方面又存在着巨大差异。

1 高度相似的主题与情节

1.1 刚柔相济的故事背景

两部作品分别描写了在民族存亡的历史时刻两位卓越女性的非凡表现,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有相似之处。赛珍珠这篇小说发表之时,正是“中华民族到了最危急的时候”,作者对此未占用短篇小说的篇幅作过多交代。东部许多城市被占领,日本人在所到之处干尽烧杀奸淫之恶事。此时,一个来自民间的富家女子钱太太,放弃自己原本可以有的安全、宁静,以及与全家人共享天伦的自在逍遥,选择独自留在被占领的家乡,以柔弱的女子身份重振一时受挫的军队士气,倾长期积累的知识与智慧,在局部战斗中打败日军,挫损了他们的嚣张气焰。这里,宏大的时代背景与细处着笔的个体叙事,民族的巨大灾难悲苦与家庭及个人的安乐,日军的强势蛮横与象征受欺凌的民族的女性柔弱,军民的混乱、恐慌与钱太太的沉着、机智之间形成鲜明的对比,取得了极富感染力的美学效果。这不仅是一次正义战胜邪恶、以弱胜强的战斗,也是一次文明智慧战胜野蛮霸道的胜利。《犹滴传》故事的历史景深更加宏阔,作者用7章来交代事件起因,占据整篇小说近1/2的篇幅,以凌厉、凶险、沉郁的战争格调来反衬和凸显女主人公的胆略和智慧。古亚述国王尼布甲尼撒因震怒于周边邻国在其危急时刻拒绝援助,国势壮大后决心灭绝所有邻国,以示报复。亚述军所到之处,“烧毁庄稼,滥杀牛羊,劫掠城镇,蹂躏整个乡村,杀死了所有青年男子”[1]51,众国恐慌不已,愿意归顺,但他们的神殿仍遭到亚述大军的摧毁。以色列民族为使圣殿不受玷污,决心抵抗。但亚述军统帅何乐弗尼以切断城中水源的方式,使伯夙利亚城中居民无以生存,民心大乱,士气低落,眼看城将不保,举国危机。小说在中心故事发生之前营造出的紧张、强烈的蓄势效果,使后9章犹滴出面干预战局产生了四两拨千斤的艺术效果。大军压境的严峻战争背景下,犹滴在危急关头横空出世,犹如一道美丽虹霞划破阴沉的天空。她以超群的美貌和过人的谋略赢得何乐弗尼和全体亚述军的迷恋和信任,从而得以轻取敌首头颅,巧妙挫败敌军的灭城计划,挽救了以色列民族的命运。她不仅使以色列民族看到生机,看到希望,也让在征战厮杀中人性沦陷的敌人回味起至美至珍的正常情感,这是犹滴能够取胜的重要原因。横扫列国的亚述大军与足不出户的以色列守寡女子构成多与一的反差,战争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与女子的美丽温柔、曼妙妩媚构成刚强与柔弱的对比,伯夙利亚城乃至全体以色列人岌岌可危的命运与犹滴深入敌人营帐、轻松赢得信任、除灭敌首,构成紧张与放松的悬殊,使小说产生了极大的艺术魅力。

1.2 多重主题的共时展现

两部作品在主题上的相似性,首先体现于共同宣传的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精神。古代以色列的犹滴、现代中国的钱太太原本都是普通家庭妇女,钱太太是有四子三女的富家太太,平时所为就是相夫教子,管理家庭内外事务; 犹滴在丈夫死后,足不出户,恪守妇道,不问世事。但是,在本民族遭到外敌入侵时,她们都舍弃原有的平静生活,勇敢地走出来,以过人的胆略和智慧主动承担起挽救民族的重任,并最终取得胜利。她们代表的是弱小对强大、正义对邪恶、冷静智慧对骄狂蛮横的斗争和胜利。

以女性为主角使两部作品在爱国主义主题之外多了一个女性主义主题。《犹滴传》是《圣经·旧约》和《圣经次经》中3部(另两部为《路得记》和《以斯帖记》)以女性为主角的作品之一,在敌对民族相互冲突的紧张、险恶环境中,在民族危亡的关键时刻,作为一个深居简出、毫无作战经验的女性,犹滴仅凭天赋的智慧和美貌,略施小计,就使敌军的汹汹来势土崩瓦解。在她面前,亚述和以色列所有男性黯然失色,以色列男子的茫然无措和亚述军队的轻狂松懈成为反衬犹滴机敏大胆的背景。亚述军队为他们被一个女人愚弄、栽在一个女人手中而深感耻辱,而以色列则在史册上骄傲地镌刻下他们民族女英雄的名字。《游击队的母亲》中的钱太太同样是一个秀外慧中、在男性面前闪着熠熠光彩的女性形象。和平年代,她就是家中的主心骨,既巧妙保全丈夫的尊严和一家之主的地位,又把自己的意志不动声色地贯彻下去。同时,她又秘密学习各种知识,甚至熟读英文版《近代战争与科学》,静悄悄地积累聪明才智。在日军来犯、人心惶惶、全城大溃退时,唯有她胸有成竹,如中流砥柱一般,站在街道上向同胞大声疾呼,号召大家留下来抗击入侵者,显示过人的胆略和担当精神。她迅速有效地将溃退的军队组织成游击队,制定作战方案和计划,侦查敌情,寻找战机,歼灭敌军,收复城市,其才智见识与运筹帷幄的将军分毫不差。她成了游击队的灵魂和核心、军师加指挥,受到游击队员敬神一般的顶礼膜拜,并被尊称为“母亲”。在挫败入侵者、拯救城市的过程中,犹滴和钱太太的生命价值得到了升华。战争呈现的是社会暴力与混乱的一面,由动荡、血腥所构成的战争与女性的柔美气质格格不入。构成战争环境的刀光剑影、腥风血雨、炮火硝烟与女性的花容月貌、冰肌雪骨、兰质蕙心在本质上是截然对立的,因而,以战争为背景刻画出来的女性形象便会显现与和平环境异样的风采,她们内在的生命光华也放射出格外耀眼的光芒。两位女性都是虚构人物,都没有自己的名字。“犹滴”在希伯来文中是“犹太女子”的意思,而“钱太太”仅仅是身份的标志。对人名的虚化处理,说明两部作品是全民族女性的赞歌。

1.3 出奇制胜的情节设置

在情节设置上,两部作品也有许多相似之处。犹滴和钱太太都是打入敌人内部的女间谍,而她们制胜的法宝都是女性身份。这一身份易于麻痹敌人,使其放松警惕。外在形象是女性示人的首要标志,二人在前往敌营之前,都曾乔装改扮一番,所不同的是犹滴扮美而钱太太扮丑。美是犹滴的标志,是她出奇制胜的无敌剑。犹滴脱下穿了3年的丧服,换上丈夫在世时节日才会穿的最美艳的衣服。她的美貌先是把亚述士兵弄得神魂颠倒,根本无心怀疑她,使她轻易进了将军何乐弗尼的帐篷。“犹滴的出现使元帅帐内的银灯变得黯淡无光”,也让何乐弗尼心动神摇,这些细节描写为后来犹滴的计策得以顺利实施做了有力的铺垫。而扮丑扮呆则是钱太太骗取敌人信任的手段。钱太太原本是温雅、高贵的贵妇人,虽已年长却风韵犹存,但这种身份不方便她接近日军。她脱下华美衣饰,蓬头粗服,“将牙齿弄黑了,做了一副呆脸”[2]238,挎一篮猪油年糕,便活脱脱一个女小贩。扮美或扮丑,目的是相同的,都是为了骗取敌人信任,方便接近他们,以便相机行事。他们给予敌人的致命一击都是美酒。犹滴在何乐弗尼邀其共同宴饮时假意迎合,却将他灌醉并枭其首级。钱太太的家是城里最好的住宅,后来成了日军指挥部。钱太太找出窖藏多年的洋酒,日军队长完全松懈,喝得烂醉,被游击队一举歼灭。

2 各呈其妙的结构与风格

2.1 烘云托月与简笔勾勒

尽管两部小说有着高度相似的主题与情节,两部小说的风格差异依然十分显著。首先表现在结构方面。《犹滴传》在结构上采用了烘云托月法,小说前半部分用来铺叙中心故事发生的历史背景,从铺叙亚述国与周边地区的矛盾入手,在广阔的历史天空下对两国尖锐对立的矛盾作了深入揭示,为犹滴的出场作了充分铺垫。女主人公犹滴直到中场才出现,而后中心故事迅速展开、推进并告终结。从伯夙利亚城遭到断水围困,城中居民生命危在旦夕,城邑官乌西雅向居民允诺上帝定来搭救众人,到犹滴挺身而出,扭转战局,犹滴仅用5天时间便改写了历史,改写了以色列人的命运。前半部分的千钧压力构成高度紧张、一触即发的蓄势,后半部分仅一个人的力量便迅速改变一切,有四两拨千斤之效,对比叙事和反差叙事手法取得了极好的艺术效果。《游击队的母亲》采用的是单线推进的叙事结构,自始至终围绕钱太太的心理和行为展开。从钱太太内心潜藏的“秘密”——钱太太渴求能像男子一样学习知识,并运用获得的聪明智慧建功立业,实现自身价值写起,推进到抗战爆发,为这个秘密的实现提供了外部环境。对抗战背景的交代仅限于与钱太太发生关联的局部事件,如日军占领城市、百姓恐慌逃生等,没有《犹滴传》那种大开大合的历史视野,也没有对日军占领城市后给人民带来的灾难的描写,因而小说缺少《犹滴传》那种戏剧性转变的艺术效果。其实,赛珍珠非常关注重大社会问题和历史问题,偏爱将人物置于此类大背景上展开命运轨迹,如《牡丹》(ThePeony,1948)再现中国开封犹太人的生活,《中国飞行》(ChinaFlight,1945)写珍珠港事件之后的故事,《匿花》(TheHiddenFlower,1952)表现跨国婚姻带来的民族文化冲突,《龙子》(Dragon Seed, 1942)歌颂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等等。但她习惯从微观处切入创作,窥斑见豹,一叶知秋,从个人或家庭命运的镜像折射整个时代的风云变幻,而不是直接描写历史真实,以上作品莫不如是。这或许与个人才情、艺术偏好相关。《游击队的母亲》更是一个典型例证。通过几个关键性情节,如劝阻溃退军队,将游兵散勇组织成抗日游击队,化妆成女商贩进入城中日军司令部侦查敌情,模仿拿破仑进攻莫斯科制定作战方案,以美酒麻痹日军队长意志并乘机袭敌,与游击队员共处成为游击队的母亲等,钱太太终于实现了内心隐秘的愿望,完成了从富家太太、妻子、母亲到比男人更多谋善断、坚定果敢的女英雄、作战的指挥者、游击队的母亲的角色转变。《犹滴传》以历史事件为轴组织情节,《游击队的母亲》则以人物为中心安排故事,所以两部作品的风格截然不同:一部气势宏大,矛盾推进迅速,节奏紧张有力,回荡着惊天动地的英雄气息;另一部细腻婉约,叙事不疾不徐,松弛有度,流淌着东方女性含而不露的智勇潜流。

2.2 “准神授叙事”与心理书写

两部作品的叙事风格也存在较大差异。

首先,《犹滴传》的叙事风格体现了迈尔·斯腾伯格(Meir Sternberg)所说的“真理价值”(truth value),即要让读者相信所言皆真。不论故事是否真实发生过,所写故事是否正确无误,它们都被声称为真实的。“所谓历史作品,并不是它里面记载的都是真事——是真正发生了的事情,而在于这个话语声称它记载了历史真实;同样,虚构作品也不是真正凭空创造,而只不过那个话语声言它是出自作者的想象。”[3]因而《犹滴传》的叙事话语具有一般虚构故事所不具备的权威性,带有不容置疑的宣言话语性质,尽管有学者指出,“其中借用的史实有许多矛盾或错误之处,小说在地理方面也很混乱,如彼土利亚(或译伯夙利亚——笔者注)所在的地点就不明了”[4],但阅读体验却极易令读者产生在阅读一篇历史故事的幻觉。

其次,《犹滴传》在体裁上是小说,却包含着极强的戏剧性特征。小说情节如戏剧一样大开大合,大起大落,矛盾冲突激烈,几经意想不到的转折:亚述王与阿法扎得王的斗争由劣势转为优势,由弱转强,由败转胜,周边国家对亚述国的态度前倨后恭,亚述国大军压境,不可一世,以色列国家危在旦夕。犹滴出场,亡敌之首,亚述军队不战自乱,溃不成军,以色列民族则不仅解除危机,且劫掠了大量财物,全城沉浸在胜利的喜庆中,整篇小说犹如一部悲喜剧。戏剧性特征还体现在语言方面。语言是揭示人物精神世界和性格特征的主要手段,小说中的人物语言有训示(如尼布甲尼撒对亚述军全军统帅何乐弗尼所作的训示),有演说(如亚述人首领亚吉奥、何乐弗尼的演说),有祈祷(如犹滴对上帝的祈祷),有对白(如犹滴与伯夙利亚执政官的对话),等等。如犹滴对乌西雅等执政官所说的话:“我们的上帝、我们的主在考验我们,就像他考验我们的先祖一样,而我们则应当为此感激他。想一想他是怎样考验亚伯拉罕和以撒的吧,想一想当雅各在美索不达米亚为他舅舅拉班牧羊时,他所遭遇的事情吧。上帝并没有像考验他们那样严厉地考验我们的忠诚。上帝把现在这惩罚加到我们头上,并不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警告我们。”[1]66这口吻犹如直接接受上帝指令的先知摩西一般,言说者俨然已成为上帝的代言人,斯滕伯格将之称为“准神授叙事”(Quasi-inspirational Narration)。犹滴向上帝祷告:“啊,我的上帝,请垂听我的祈祷,一个寡妇的祈祷。……你设计着一切——设计现在发生的,也设计将要发生的事情。你的设计历来都不曾落空。无论你要做的是什么事,你总能做得尽善尽美。你能预知你要做的一切,也能预知你将做出怎样的决定。”[1]68这种与至高无上者的直接对话,庄严神圣,女英雄挽救民族危亡的宏大叙事给作品抹上了一层壮丽色彩。

美国叙述学家查特曼认为:“故事中必定既有事件也有人物,不可能存在没有人物的事件,而没有事件也就不会成为叙事作品。”[5]人与事是小说的两个重要构成成分,在叙述中则有以事为主和以人为主之分。《犹滴传》以事件为中心,人的活动围绕民族存亡而来,故其叙述风格有史诗般的宏大庄严,而对犹滴的心理、言行的勾勒则比较粗略。犹滴凭借色相诱惑敌军,每日衣着华美,香水覆身,却能在欲火难禁的敌军将领身边陪饮侍寝4天,始终守身如玉,丝毫未被染指。此类描写带有明显的拔高和神化之嫌疑,真实性令人怀疑,使小说有着浓重的传奇色彩。犹滴是以色列民族的骄傲,理应完美无瑕,包括她终身守贞不嫁等,都体现了以色列民族浓厚的宗教意识和鲜明的女性观。而《游击队的母亲》以人为中心,展现钱太太的精神发展历程,采用的是平实细腻的个体叙事。《游击队的母亲》中一系列对敌行动皆为表现人物的精神发展而设置,故通篇运用西方成长小说常见的心理书写,写钱太太在前半生岁月中波澜不惊、声色不露地积累起来的智慧种子,在抗战这个特殊的历史背景中结出了丰硕的果实。钱太太的民族大义体现在她部署游击队围城、自充间谍侦察敌情、制定作战时间与方案等真实记录中。当然小说情节也有漏洞,如钱太太向日军队长示意窖藏洋酒之处时,其身份是小贩而不再是这个家庭的女主人,她是如何知晓的?日军队长为何从未产生怀疑。但这是作者构思时的漏洞,不同于《犹滴传》的美化和拔高。钱太太虽然是一位有勇有谋的女中豪杰,但立足于平民化写作立场的赛珍珠则将她写成了一个无名英雄,钱太太没有像犹滴那样受到万民欢呼拥戴,却默默地、平实地奉献着她的智慧和生命:“钱太太自己也忘了她是谁了,战争继续下去,最后她觉得好像她这一生什么都不是,除了那些青年人喊她做‘游击队的母亲’……她现在知道了她应当永久地领导和跟从他们,一直到战争完毕,和平降临,或者到最后,在大路旁边,一抔黄土之下,她有了她自己平安所在的时候”[2]247。钱太太默默无闻的工作体现了东方民族平实的人生态度,与以色列民族的英雄崇拜的价值取向判然有别。赛珍珠了解东方人的审美观念,他们服膺含蓄、内敛、不事张扬的谦卑之美,小说对钱太太一生的平缓叙述正体现了这种东方美学观念。

2.3 天赋智慧与人文光辉

两部作品的差异还体现在宗教观念上。《犹滴传》出自以色列民族,犹太教不仅是以色列民族宗教,也是其政治、文化和哲学思想的集中体现。强烈的宗教色彩贯穿《犹滴传》始终。犹太人的每一次行动,无不在上帝名义下进行。犹滴指责伯夙利亚城执行官僭越上帝职权,请求上帝赐给她力量,独自去亚述军中拯救全城百姓。她取得何乐弗尼信任,也是借口以色列人触犯了上帝,必遭神谴,自己弃暗投明,帮助受上帝祝福的人。她割下何乐弗尼头颅,返回城中时,说的是:“我们的上帝依然与我们同在。他今天又一次在以色列显示了他的力量,他以他的权能打击了我们的敌人”[1]77-78。更为关键和隐秘的,犹滴克敌制胜的智慧是如何获得的,小说中并未有细致交代,只有乌西雅的一句话:“从你是小孩子时起,我们全都从你对事物的判断中见出了你的聪敏与谨慎”[1]67。强调的是犹滴的天赋,她的智慧来自上帝,是上帝赋予她的,她是上帝派来拯救以色列民族的使者,这种解释切合了犹太民族浓厚的宗教意识,不但令人信服,且富有教益。这种像天光一样的宗教光芒在《游击队的母亲》中则荡然无存。相反,钱太太开启智慧的最初行动就是抛弃盲目的迷信观念:“她把她所有的秘密都一同带到她丈夫的家中,第一她不再信神了,在家庭之中,女人是愚昧无知的,都到寺院里去做了迷信虔诚的信徒。如果他们都知道这样的一个美丽娴雅的青年女子已经将信神之念静静抛弃了,一定会惊讶以至恐怖的。她曾听到她弟弟的教师讲解了许多科学,她就相信不疑。不过,她仍然在丈夫的家里对着神位磕头和在她父亲的家里一样,这仅是一种假装,并非真信他们。她也知道这些被信仰的目标对于那些愚昧的人是有用处的”[2]225。受到现代科学洗礼的钱太太以理性的眼光看待神灵,在她眼中,宗教徒虔诚或狂热信奉的宗教只是愚昧无知的标志而已。小说对钱太太过人的见识才情的养成作了令人信服的叙写,她不仅聪慧颖悟,且对知识怀着强烈的渴望,阅读过各类书籍,甚至粗通英语、日语,小说把这称为钱太太的“秘密”,这是她后来克敌制胜的原因。与犹滴的天赋智慧相比,这种描写少了宗教和传奇色彩,而多了人文主义的智性光辉和现实主义的细致写真。钱太太的每一次行动都有赖于她自己的智性之光的烛照,小说闪耀着现代人文主义的理性光芒。钱太太对宗教和神明的态度,也是赛珍珠本人宗教立场的体现。

赛珍珠善于从中西文学传统中吸收营养,从古典小说中拿来自己所需的内容和技法,以表现现代中国社会的生活,借助于“旧瓶”,包装“新酒”,同时在“旧瓶”上贴上新标签,使其更具有时代色彩。这种处理,使她那些现实主义小说创作有了一种历时性的传统贯注和厚重感,在中西现代主义文学盛行的大潮中透着一脉殷殷古韵。

[1] 犹滴传[M]//圣经次经.赵沛林,张钧,殷耀,译.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1995.

[2] 赛珍珠.游击队的母亲[M]//赛珍珠.永生.蒋旂,安仁,译.桂林:国华编译社,1942.

[3] STERNBERG M. The poetics of biblical narrative: Ideological literature and the drama of reading[M]. Bloomington: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87:23.

[4] 朱维之.圣经文学十二讲: 圣经、次经、伪经、死海古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414.

[5] 申丹.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66.

〔责任编辑: 刘 蓓〕

The heroine charm during the war — A comparative study of Pearl S. Buck’s Anti-Japanese War novelMotheroftheGuerrillasandTheBookofJudithin Deuterocanonical Books

ZHANG Chunlei

(School of Literature, Nanjing Xiaozhuang University, Nanjing 211171, China)

Pear S. Buck, who

the western education systematically, unconsciously fuses western culture or literary tradition into her works with the Chinese subjects. Her Anti-Japanese War short story “Mother of the Guerrillas” is quite similar to “The Book of Judith” in Deuterocanonical Books in theme, plot and characters. Being skeptical about Christianity, having a negative attitude towards missionary activities abroad, she intentionally omits the strong religious flavor in her works and replaces it with intellectual brilliance. Meanwhile, she exquisitely depicts individual psychological journey and life trajectory instead of picturing the mammoth historical background and legendarily narrating the characters, which reflects her different points of view and value orientations.

Pearl S. Buck; Anti-Japanese War fiction; Mother of the Guerrillas; The Book of Judith in Deuterocanonical Books

2016-12-02

张春蕾(1964—),女,江苏淮安人,教授,主要从事英美文学与赛珍珠研究。

I106.4

A

1008-8148(2017)02-001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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