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硕鼠》释读探析
2017-01-28吴伊琼安庆师范大学246000
吴伊琼 (安庆师范大学 246000)
《诗经·硕鼠》释读探析
吴伊琼 (安庆师范大学 246000)
《诗经•硕鼠》针对破坏农事生产的鼠患而作,是一篇古代祭祀仪式上祈祷农事生产免于鼠患的祝辞,人鼠之间展开对话,自“逝将去女”之下四句均为鼠神歌辞。
硕鼠;诗经;释读
关于《诗经•硕鼠》之读解,古今读解分歧极大。《毛诗序》云:“《硕鼠》刺重敛也。国人刺其君重敛,蚕食于民,不修其政,贪而畏人,若大鼠也。”以美刺解《硕鼠》,影响了历代读者。”朱熹虽反对《毛诗序》言必称美刺,对《硕鼠》一诗的主旨却并未提出根本的反对意见。《诗序辨说》云:“此亦托于硕鼠以刺其有司之词,未必直以硕鼠比其君也。”虽怀疑“刺”之对象,大体仍持前说。传统诗经读解多以“刺重敛、臣去君”立论,今之学人亦多从“反对剥削、向往乐土”出发。自90年代始,对于《硕鼠》主题之探析有了进一步发展,有学者从民俗学角度着手,提出“祭祀歌辞”说,与持传统意见者展开了激烈的论战。本文持祭祀歌辞说,认为《硕鼠》是一篇古代人民在祭祀仪式上祈祷农事生产免于鼠患的祝辞,并以人鼠对话之形式表现出来。
首先,《硕鼠》是针对破坏农事生产的鼠患而作。
郑玄笺“硕鼠”为“大鼠”,这一点在传统诗经读解中并无异议。今学者提出“硕鼠非鼠”说,认为硕鼠实为“方首短翅”的昆虫蝼蛄,刘毓庆《〈魏风•硕鼠〉新考》即持此见,其论证过程兹述如下:一,老鼠吃粮食而不吃禾苗,既云“无食我苗”,可见硕鼠非鼠;二,蝼蛄一名硕鼠,故食苗者是虫而非鼠。本文认为此说法不妥。首先,田鼠伤苗,在农业生产中极为常见,郭永旺等《我国农业鼠害发生状况及防控技术进展》中指出:“鼠害对农业的危害几乎涉及所有的农作物及其整个生育期。”我国广大地区至今仍流传着老鼠“春吃苗,夏吃籽,秋冬回家咬袋子”的农谚。老鼠作为啮齿类动物,善啮咬、钻洞,对植物根茎破坏极大,故曰“食苗”无甚不可。即使退一步说,不管老鼠实际上食苗与否,只要古人普遍认为其食苗或害苗,“无食我苗”句指向对象是老鼠就说得通。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云:“今河东有大鼠,能人立,交前两脚于颈上,跳舞善鸣,食人禾苗,人逐则走入树空中。”陆佃《碑雅》释“猫”字云:“鼠善害苗,而猫能捕鼠,去苗之害,故猫之字从苗。”已经把鼠和食苗、害苗联系到了一起。其次,“蝼蛄”说引证陆玑疏引《神农百草经》:“蝼蛄为石鼠。”《尔雅》疏:“一名天蝼,一名硕鼠,即今之蝼蛄也。”纵然证明了“蝼蛄有硕鼠之名”,也并不能由此推演出“硕鼠即蝼蛄”,更不能推演出“所有的硕鼠都是蝼蛄”,犯了以偏概全的形式逻辑谬误。郭璞注《尔雅•释兽》“鼫鼠”:“大如鼠,头如兔,尾有毛,青黄色,好在田中食粟豆。”仍认为鼫鼠是兽而非虫。
其次,《硕鼠》是祈祷免于鼠患的祭祀歌辞。
陈建生《〈硕鼠〉是一篇祈鼠的祝词》首倡此说,引《礼记•郊特牲》“大蜡礼”为证:“古之君子使之必报之,迎猫为其食田鼠也,迎虎为其食田豕也。迎而祭之也。”迎猫礼即是祈鼠的祭祀巫术,证明了祈鼠古已有之。无独有偶,世界其他古老民族亦苦于鼠害久矣,也有着极为相似的祈鼠祝文,如弗雷泽《金枝》引古希腊人祈鼠咒语:“在阿登尼斯,你若要赶走老鼠,必须反复念下面的话:’公老鼠,母老鼠,我用伟大的神的名义命令你们,走出我的房子,走出我所有的住宅,到某某地方去,在那里呆一辈子。’”亦为祭祀歌辞说提供了有力的旁证。但此文没有对“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作出合理解释,仍从旧说释“去”为“离开”,认为“《硕鼠》对老鼠竭尽感化和威胁之能事。所不同的只是念咒人发誓自己将离开老鼠,另找一片适合自己的土地定居”,未免遭人诟病,李金坤《〈硕鼠〉并非祈鼠的祝词——与陈建生同志商榷》则讥之曰:“‘念咒人’祈祷了半天,没有‘咒’跑老鼠,反而却把自己’咒’跑了,真是莫名其妙。显而易见,念咒人躲避老鼠,是不合情理的。”谭步云《〈硕鼠〉是一篇祈鼠的祝词补说》中予以修正,将“逝将去女”之“去”训为“祛”“驱”,作“驱逐”解,全句释为:“发誓将驱逐你们/到那片乐土去吧/乐土,(那是你们的)乐土/这样才有我们的栖身地。”然而正如李金坤在《〈硕鼠〉终究不是祈鼠的祝词》中进一步反驳所言:《诗经》中“去”字凡7见,仅有“离开”“除去”两义,并无“驱逐”之义。“去”作“驱逐”解,晚于战国,不能用来解释《硕鼠》中的“逝将去女”。至此,祭祀歌辞说似乎陷入了僵局,难以自圆其说。
然而,若将关注重心由“去”字转向“逝”字,则似乎出现了破局之可能。传统注本均训“逝”为“誓”,古今莫不如是。全句只能解释为“发誓一定要离开你”,语气斩钉截铁,确是“对老鼠竭尽威胁之能事”。唯张剑《〈硕鼠〉“逝将去女”正义》力排众议,摒弃假借之说,引《说文》:“逝,往也。从走,折声”,并指出《诗经》用“逝”字凡17处,其他16处均使用“逝”字的本字本义,训为“往”。故“逝将去女”之“逝”不宜例外处理,也当解为“走、离开”,与“去”形成同义复说,互补加强。而此句则解为“逃走啊,我们将要离你而逃走。”张剑此文仍持传统的反抗剥削压迫主题之说,但对“逝”字的全新解读,却给了祭祀歌辞说一个空间。
再次,《硕鼠》是人鼠对话的祭祀歌辞。
将两者联系起来,“逝将去女”失去了斩钉截铁的“发誓”语气,不再是念咒人对老鼠的威胁之辞。若将之解为扮演老鼠的巫人的酬答之辞,则上下文语意通顺,合乎情理。樊树云《诗经宗教文化探微》中已经提到人鼠对唱的观点,认为《硕鼠》是一首典型的蕴涵原始宗教色彩的驱鼠诗,“在蜡祭之上,跳着迎猫舞,唱着《硕鼠》歌,以驱赶大老鼠之神,保障来年的大丰收”,认为“每章最后两句是傩舞中扮大老鼠者所唱”。这个观点颇为新颖有力,但不能解释为何念咒人要“逝将去女”,主动向老鼠缴械投降、搬离故土。本文认为,不妨把“逝将去女,适彼乐土”句一并归为扮演老鼠的巫人所演唱的歌辞,每章四句均为鼠对人祈祷的应答。以首章为例,可释读为:
人唱:老鼠呀大老鼠,不要吃我的黍。三年来供养着你,你不肯把我照顾。
鼠唱:离开啊,我们将要离开你,去那片乐土。乐土啊乐土,于是得到我的住处!
[1]刘毓庆.《魏风•硕鼠》新考[J].教学与管理,1988(1):41-44.
[2]陈建生.《硕鼠》是一篇祈鼠的祝词[J].晋阳学刊,1993(6):71-72+76.
[3]李金坤.《硕鼠》并非祈鼠的祝词──与陈建生同志商榷[J].晋阳学刊,1994(6).
[4]谭步云.《〈硕鼠〉是一篇祈鼠的祝词》补说──兼代陈建生同志[5]答李金坤先生[J].晋阳学刊,1995(6):60-62.
[6]张剑.《硕鼠》“逝将去女”正义[J].阴山学刊,2004,17(1):74-75.
[7]樊树云.诗经宗教文化探微[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1.
吴伊琼(1983-),女,黑龙江人,复旦大学比较文学博士,安庆师范大学讲师,主要从事外国文学和比较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