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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梦的破碎与重生
——评《蝴蝶君》与西方作品中的华人形象

2017-01-28曹煜菲同济大学上海200092

名作欣赏 2017年27期
关键词:东方人蝴蝶文化

⊙曹煜菲[同济大学, 上海 200092]

东方梦的破碎与重生

——评《蝴蝶君》与西方作品中的华人形象

⊙曹煜菲[同济大学, 上海 200092]

一直以来,西方通过东方主义对东方有着深深的误解,《蝴蝶夫人》就是他们对他国集体想象的成熟作品,通过占有东方女子、阉割东方男子和弱化东方,西方获得了某种优越感。华人作家黄哲伦的《蝴蝶君》是一部与《蝴蝶夫人》完全相反的作品,他在解构西方文化殖民的同时,希望东西方能放下成见,在文化领域做到真正的文化尊重。

“异国想象”《蝴蝶夫人》《蝴蝶君》

任何成型的作品,都会被烙上作者所属文化的印记。所以,每一部文学作品所塑造出的人物角色都会带有作者刻意标识的文化标签和对其所处的社会背景的探究和深入剖析。“文学作品中出现的‘异国形象’,并不仅是表层性地对那些形象进行粗略的复制描述,而是对一种文化现实的再度呈现,通过这种再现,也在一定程度上揭示和说明了创作它、包括赞同宣传它的个人或群体本身生活的意识形态和空间。”不难得出,这里所理解的“异国形象”,是指作者所在国的社会和人民对异国的“集体性想象”,并不仅仅是根据他国的现实去构建。可以说这是一种对异国的简单抽象的总体认识,并没有经过认真周详的考证,也经不起推敲。“异国想象”被成型的作品在文化输出的过程中,变成了双重文化投射的产物,它不仅是作者独立的思考结果,它背后影射的是庞大的社会性思维。所以在这样一种大环境下,异国形象的刻画被打上许多固定的标签,完全客观真实是不可能存在的,因此,民族文化的差异性和歧视现象在文学领域就体现得越发明显。

意大利作家普契尼的著名歌剧《蝴蝶夫人》,以20世纪初的日本长崎为背景,讲述了美国海军军官平克顿经婚姻掮客介绍,娶了年仅十五岁的日本艺妓巧巧桑(即蝴蝶夫人)为妻,但这位美国佬对此桩婚事抱持游戏态度,新婚不久后随舰队返回美国。而巧巧桑仍不改初衷,终日痴心等待,结果竟换来丈夫的恶意抛弃。待三年后平克顿返回日本,带来了真正的美国妻子,并且要求带走与蝴蝶夫人所生的小孩时,蝴蝶夫人应允“丈夫”的请求,而自己却以自杀的方式,结束了这场婚姻悲剧。《蝴蝶夫人》是普契尼的歌剧中流传最广的作品之一,也是世界上被上演次数最多的歌剧作品之一,这部完全由西方白人创作的与东方文化相关的歌剧,被西方社会所广泛认同。但毫无疑问,蝴蝶夫人是西方男子一厢情愿的产物。他们将东方女子定型为美丽漂亮、温顺可人的“蝴蝶”,她们无怨无悔地爱上残忍薄情的西方男子,甘愿为之献出一切,包括生命和尊严。刻薄的西方男子扮演成浪漫潇洒的收藏家或猎手,只要抓住蝴蝶,便用钢针刺穿她的心脏,将她制成标本或玩物。显而易见,《蝴蝶夫人》的故事中藏着深深的种族主义和殖民主义的痕迹,更为糟糕的是,它帮助西方构建了对东方在种族和性别上定型化的网络,使得蝴蝶夫人成为他们想象中的唯一东方女性。

《蝴蝶君》是华裔作家黄哲伦为了写出一部“伟大的《蝴蝶夫人》似的悲剧来”而创作的歌剧,它是根据一篇真实的报道创作出来的——一位法国外交官深深地迷恋上了一位中国的京剧旦角宋丽玲,他们有着二十年的情人关系。直到国家安全局来抓捕宋丽玲,这位法国外交官才发现他的中国情人不仅是一名男性,更是一个中国间谍。黄哲伦作为生活在西方的东方人,是不愿去迎合东西关系中的西方优越感的,所以他创作了《蝴蝶君》。光是从这刻意的取名上就能看出他力求解构《蝴蝶夫人》里西尊东卑的陈旧观念,试图推翻懦弱顺从的“蝴蝶夫人”。《蝴蝶君》这部歌剧于1988年帮他夺得了被誉为戏剧界最高荣耀的托尼奖,也让他成为第一位获此殊荣的美国华裔剧作家。黄哲伦的这次成功不仅使得剧场响起的满堂喝彩是为了一个亚洲人,更为东方形象赢得了一份尊重。他笔下的宋丽玲向西方狠狠打回了几百年备受歧视的耳光,使东方人重新站在了可以平视西方的角度。

爱德华·赛义德的《东方主义》一书的扉页上印有马克思的一句名言:“他们不能表达他们自己,他们只能由别人来代为表达。”马克思这句话本来是用来讲阶级差别的,这个“他们”说的是被压迫的无产阶级,无产阶级被剥夺了话语权;赛义德则把这句话套用来形容东方人在西方文学中的处境。

《蝴蝶君》中,深受东方主义者影响的伽利玛受到的教育是,东方是一个“被动的、如孩子般的实体,可以被爱、被虐,可以被塑造、被遏制、被管理以及被消灭”。他来到中国后发现,这里和想象中一样,充满原始的神秘色彩,地大物博,但同时也是一个“衰老、垂暮的”国度。社会主义中国弱于资本主义西方,黄种人低于白种人,所以中国人是畏惧西方人的,更不要说中国的女人。这种文化认知让伽利玛这个西方世界的弱者,在来到中国后变得骄傲且自信。伴随着宋丽玲的出现,拥有一位“蝴蝶夫人”的可能性直接将他的骄傲和自信变成了傲慢与偏见。

伽利玛的傲慢与偏见来源于他作为白色人种所产生的种族优越感。伽利玛作为一个西方男性,在原生环境里一直都是“被掠夺者”。在年幼时,他曾经一度被伙伴们评为“最不会被人邀请的人”;他的第一次性经历是由好友马克为其安排的,他几乎感觉被骑在自己身上的伊莎贝勒强暴了一样;为了事业上有好的发展,他牺牲自己追求爱情的权利(也没有什么能追得上的对象),娶了年龄比自己大很多的驻澳大使的女儿埃尔加;结婚多年没有孩子,妻子说医生检查过她的身体没有问题,间接暗示他是不育患者。西方世界里的他一直被原生环境不断地掠夺,直到来到中国后,他听到宋丽玲在唱《蝴蝶夫人》,一切都改变了。伽利玛对东方的认识完全来自歌剧《蝴蝶夫人》,他觉得自己和平克顿一样,“长得既不英俊又不勇敢,又没有权力,可是我们却像平克顿一样,不知怎么的,觉得自己配得上蝴蝶般的一个姑娘”,宋丽玲便是那只应该臣服于他并需要被保护的蝴蝶。打定这个主意后,他故意不去剧院,不打电话也不回信给宋丽玲。他在东方世界里掌握了爱情的主动权,他找到了第一次看黄色杂志时,觉得自己能“随心所欲地摆布”女人而“感觉到了自己的力量”的自信,他把这些年受到的“掠夺”转移到宋丽玲身上,从一个“被掠夺者”变成了“掠夺者”。当宋丽玲终于说出那句“是的,我是你的蝴蝶”时,他的傲慢达到了顶峰。他终于成为了理想中那个残忍的、狂妄的、对东方女人不屑一顾的西方男人。

反过来再看被掠夺的宋丽玲。看似温顺乖巧的她,实际上掌握着整场游戏的主动权。第一次看完宋丽玲的表演后,伽利玛向宋丽玲表达了自己的崇拜之情,并提出蝴蝶夫人的死“是一种纯粹的死,是纯洁的奉献”。宋丽玲并不认同,立刻反驳了他:“如果一个金发碧眼白皮肤的拉拉队长爱上一个矮小的日本商人,拒绝一个年轻的肯尼迪的求婚,当她获悉她的丈夫再婚后就自杀,你肯定认为这个女孩是一个神经错乱的白痴。”对此,伽利玛的反应是:中国人是自大的。可这无法阻止他爱上宋丽玲,当他第二次去找宋丽玲时,宋丽玲让他三个星期后再来。不能说每个东方人都是狡黠的,但宋丽玲对伽利玛确实是有预谋的。间谍身份的宋丽玲本身就是男性,她比女性更了解什么对伽利玛来说是最为诱惑的,对付伽利玛简直易如反掌。欲说还休的温柔和欲拒还迎的热情,让伽利玛沉浸在设计好的温柔乡里忘记了思考,他以为自己占据了主导是在征服宋丽玲,事实上宋丽玲已经轻巧地将他推入挖好的陷阱中。

《蝴蝶君》里最精彩的一幕是法庭的堂供,已经穿着笔挺西装的宋丽玲以男儿身与伽利玛面对面,他神情自若,没有丝毫畏惧和惊慌,甚至用异常平静的语调陈述:“西方相信,东方在骨子里想要被支配——因为一个女人不可能独立思考。”“你们指望东方国家在你们的枪炮面前低下头来,你们指望东方女人在你们的男人面前低眉顺眼。”“我是个东方人,作为一个东方人,我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一个完全的男人。”这番西方世界本应该好好反思一场的演说,得到的回应居然是法庭上人人流露出的满意笑容。西方人会嘲笑伽利玛的愚蠢,可他们也同情理解他。在和伽利玛的这场爱情战役里,赢得了胜利的宋丽玲,却一定程度上增加了西方社会对东方的固有偏见,尤其是东方女性,她们被打上了狡诈、诡计多端的标签。伽利玛无法接受宋丽玲是男性这个事实,从宋丽玲在囚车上脱掉所有衣服的那刻起,他的内心防线彻底被击溃,他可以接受宋丽玲为了红色政权对他使用间谍的计谋,却不能接受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爱过他。所以当他意识到在与宋丽玲的关系里,自己才是“蝴蝶夫人”的时候,只有自杀能让他摆脱痛苦。宋丽玲一心抱着仇恨和嘲讽在进行复仇,本想浇灭白种人的嚣张气焰,没想到西方殖民话语中的东方主义形象也被加深了。

华裔男性被视为女性化的形象在西方社会和文化中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这种意识观念与近现代的西方殖民活动、亚洲移民潮有不可分割的关系。在西方社会中,对于性别气质的概念是,男人是理性、智慧、文明与进攻的代表,而女人是温顺、服从、感性与被动的代表。这种思想观念在经济、政治还有文化中都得到了深化与延伸,西方人比东方种族更加优越,是一直以来西方社会的固有观念,东方男性在他们的眼中就和女性一般柔弱。如果伽利玛真的是同性恋,他的性取向也不会被西方取笑,因为只要选择的是东方男性,那么他就仍然被视为是正常的男人。西方社会对东方人的性别化不但揭示出西方从政治层面对东方人融入西方之前要采取女性化的策略,而且揭露出西方男权主义统治一切的主流文化形态的野心。每当东方人为争取自己的生存地位进行挑战时,为寻求社会与文化的平等地位而争辩时,西方人就会把他们当作是坏人,自作聪明地认为他们需要及时的控制和管束。所以不难发现,伽利玛的故事被西方社会“津津乐道”,广为流传,并不是因为他是个同性恋,或者他被中国间谍窃取情报,而是他没有看管好自己的东方恋人或者说爱情奴隶,被戏弄还不自知,这才是他最失败的地方,是西方世界里的笑话。

西方欲将自己的理论强加于东方,让东方人驯服,并完全遵循西方的法则,提出“知识即力量”这样的口号,其目的也是为了让东方效仿西方。“西方人没有真正认识东方,这还只是从认识论角度考虑问题。对后殖民理论来说,更为重要的是东方主义。”“东方主义的核心是西方的权利,它以知识的形式支持西方的扩张有理、侵略有理、殖民有理。这里正像萨义德所说,后殖民主义运用了后结构主义理论家福柯关于知识和权利的理论法宝。东方主义不是东方的一部分,而是西方的一部分,它是使西方全球扩张合理化的知识论证明,从而它是一种文化帝国主义。”东方和西方的对抗是一场持久战,对于整个西方世界而言,他们无法理解为何东方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模样,而东方也不承认自己就是病夫,这就产生了伽利玛和宋丽玲。伽利玛和宋丽玲都只是这场战争中的棋子,悲剧产生在他们身上并不是偶然,随着东方经济的快速发展,这种对抗会产生更大的能量。黄哲伦在《蝴蝶君》的后记中写道:“我把它看成是对各方的一个请求,希望它能穿透我们各自的层层累积的文化和性的误识,为了我们相互的利益,从我们作为人的共同的和平等的立场出发,来相互真诚地面对对方。”西方应该从自己的东方梦中苏醒过来,从对待他国的“集体性想象”中苏醒过来,东方并不逼迫西方来承认自己的错误,而只是想要一个高度的话语权。新世纪的中西方之间已不是依附关系,清醒的认识、中立的了解才是最好的方式。

[1]让·马克·莫哈.试论文学形象学的研究史及方法论[A].孟华编.比较文学形象学[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

[2]Said,Edward W.Orientalism[M].王宇根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0.

[3]张法.文艺与中国现代性[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2.

[4]张岚.孰输?孰赢?——评黄哲伦《蝴蝶君》中的人物[J].四川教育学院学报,2013(2).

[5]Henry Hwang,David M.Butterfly[M].张生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

编 辑:

赵 斌 E-mail:948746558@qq.com

作 者:

曹煜菲,同济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古代叙事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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