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师培“国学”的“东学”渊源
2017-01-27史少博
史少博
(西安电子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26)
学术考辨
刘师培“国学”的“东学”渊源
史少博
(西安电子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26)
近代国学大师刘师培,是古文经学家,也曾是政治上的活跃人物。1907年,刘师培在章炳麟等人的邀请下,携夫人一同东渡日本,其思想深受日本文化的影响。其一,刘师培借鉴日本的国粹思想。刘师培是中国近代最早使用“国粹”词汇的国学者之一,据学者考证,“国粹”一词,是日本学者把英语Nationality一词翻译成日文的词汇。东渡日本的刘师培也深受日本“保粹”派的影响,借鉴日本的“国粹”词汇而力图保护我国传统文化的精粹,由于我国的近代也受到了西方文化的侵蚀,为了抵制西方文化的全盘接受,借鉴日本的“国粹”思想,于是在国内也开始了保存“国粹”的运动。其二,刘师培汲取日本近代的反专制思想。在日本刘师培受到了日本早期社会主义思想的影响,刘师培夫妇在日本成立了“社会主义讲习会”,宣传社会主义。其三,刘师培“国学”深受日本思想的影响。刘师培受到日本国学复兴日本“古学”的影响,也主张复兴中国“古学”,挖掘本国文化之固有精神。
刘师培;国学;东学;国粹;渊源
“国学”即一个国家的固有之学。中国近代学者一般把日本之学称为“东学”。刘师培是近代的 国学大师、古文经学家,也曾是政治上的活跃人物。生于1884年,1919年36岁英年早逝 ,是江苏仪征人。刘师培曾担任北京大学教授,著有《左盦诗录》《左盦集》《左盦外集卷》《词录》《中国民约精义》等著作。在1907年,刘师培在章炳麟等人的邀请下,携夫人一同东渡日本,其思想深受日本文化的影响,具体分析如下:
一、刘师培借鉴日本的国粹思想
“1920年,日本学者小岛祐马发表了《刘师培之学》一文。……概述了刘氏学术的渊源及其国粹主义活动的主要方面。”[1]11据学者考证,“国粹”一词是日本学者把英语Nationality翻译成日文的词汇,含有“民族精神”“民族性”等含义,日本思想家三宅雪岭认为“国粹”是“一种无形的精神; 一个国家特有的财产; 一种其他国家无法模仿的特性。”[2]251我们中国近代使用的“国粹”一词,是二十世纪初有东渡日本的知识分子借用日本的概念。日本从明治时代开始,日本的资本主义发展迅速,政府出台了“脱亚入欧”的政策,在政治方面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日本受到西方思想的影响,一度欧化思潮席卷日本,日本明治十八年,福泽谕吉在《时事新报》上发表了题为《脱亚论》的文章,指出:“为今日谋,我国与其坐待邻国之开明,共兴亚洲,不如脱其伍,与西洋文明共进退。”[3]29为了在文化上对抗日本的全盘西化,于是日本一些学者掀起了保护国粹的运动,主要代表有三宅雪岭,志贺重昂等,反对全盘欧化,主张保持日本的“国粹”。 三宅雪岭著的《真善美日本人》,被誉为日本“国粹主义”的代表作。东渡日本的刘师培也深受日本“保粹派”的影响,借鉴日本的“国粹”词汇,而力图保护我国传统文化的精粹,由于我国的近代也受到了西方文化的侵蚀,为了抵制西方文化的全盘接受,借鉴日本的“国粹”思想,于是也在国内开始了提倡保存“国粹”的运动。1905年初,邓实、黄节等人在上海成立“国学保存会”,并且规定《国粹学报》为其机关刊物,“国学保存会”以“发明国字,保存国粹”为宗旨。刘师培是《国粹学报》的重要的撰稿人。1919年1月26日,在刘师培的努力下,《国故》月刊社正式成立,《国故》月刊是“以昌明中国固有之学术为宗旨”的月刊,刘师培、黄侃担任《国故》的总编辑。刘师培、章炳麟等国粹派主张复兴古学,宣传国学,保存国粹。
刘师培是中国近代最早使用“国粹”词汇的国学者之一。许守微指出:“国粹者,一国精神之所寄也,其为学,本之历史,因乎政俗,合乎人心之所同,而实为立国之根本源泉也。”[4]2“所谓‘国粹’,国粹派大致有三种说法:一指中国文化的精华,二指中国经、史、子、集中反映的政治、历史、哲学、文学各个方面的优秀因素,三指中国民族精神。”[5]42近代国粹派主张恢复中国的国学,挖掘中华传统文化之精华,铸造中国之国魂。“国学”与“国粹”的概念,学界一般都认为都借鉴于日本。对“国故”内涵的阐释,胡适认为:“‘国故’的名词,比‘国粹’好得多。……如果讲‘国粹’,就有人讲‘国渣’。‘国故’(National Past)这个名词是中立的。”[6]
刘师培深受日本“国粹”思潮之启发,也积极参加了我们中国保存国粹的运动。光复会是1904年在上海成立的革命组织。“在参加光复会的同时,刘师培还参与了国学保存会的发起和组织工作。1905年初,以中国教育会为纽带,以《警钟日报》《政艺通报》为主要园地的国学保存会和《国粹学报》的筹办,都起了重要作用。”[5]251905年2月23日,国学保存会的机关报《国粹学报》正式发行,《国粹学刊》以“发明国学”“保存国粹”为宗旨,刘师培不断地为《国粹学报》撰稿,为近代国学、国粹理论做出重大贡献。而《政艺通报》是邓实、黄节于1902年在上海创办的,在介绍西方的同时,积极宣传我国的国粹,从而激发我国民众的爱国主义。刘师培是古文经学家,他曾经与章太炎一起提出了“国粹主义”的思路,主张依据中国传统的历史文化去设计中国的政治出路,在近代的1906年至1908年间,中国知识分子都在探索救国之路,“现实使得刘师培和章太炎等认识到,所谓国粹主义似乎很难解决中国纷繁复杂的现实政治问题,而学术上的创新也有待于传统文化的学术研究实践,一方面却开始宣传无政府主义。……至于刘师培晚年为袁世凯复辟鼓噪,更加证明了他一生追求的国粹主义和无政府主义的软弱无力。”[5]序言
“1906年12月5日(光绪丙午年十一月二十日)《国粹学报》第11号(总23期)出版,此期载有章太炎与刘师培讨论‘朴学报’(即《国粹学报》的通信。信中肯定了邓实、刘师培办《国粹学报》振兴古学的做法,但主要是批评《国粹学报》在小学、经学、史学研究方面的不足。……《国粹学报》经学篇发表了不少经学研究的文章,大都主张‘以今义通古义,以今制通古制’,并且还刊载过廖平《公羊春秋补正后序》和《公羊验证补正范例》等阐发经学微言大义的论述,体现出《国粹学报》编辑同仁在传统经学中寻找经世良方的苦心。章太炎一方面肯定《国粹学报》经学研究突破家法限制的长处,另一方面又反对将经学研究与致用联系起来。”[5]73-74
19世纪80年代,为反对日本政府的欧化政策在日本兴起了国粹主义思潮,深深地给刘师培思想以冲击,刘师培在日本期间,博览全书,接受日本文化的熏陶,无疑日本的国粹主义思潮给予了很大影响。“郑师培的《晚清国粹派——文化思想研究》……把国粹派主将刘师培在这方面的贡献进行了具体评价。”[1]23“马丁·伯纳尔的《刘师培与国粹运动》一文……它侧重探讨刘师培与国粹派的关联……并提出刘氏某些思想的西方渊源及日本国粹思潮对中国国粹派形成的作用。”[1]15日本的国粹主义是明治20年代日本社会的主流思潮之一,国粹主义在日本近代发展史上具有重要的作用。日本“国粹主义”是在近代化过程中,由欧化走向民族化、本土化的一个历史转折点,但是也同时是日本由谋求民族独立、转向侵略扩张的帝国主义过程中出现的民族主义思潮。从时间上看,日本近代国粹主义比中国近代国粹主义思潮早,但中日两国文化当时都有受西方文化冲击的危机,故而中国近代学者在日本期间,很容易地接受、借鉴了日本的国粹主义思想,刘师培也是近代国学者之中,接受、借鉴日本“国粹”思想的一位。而日本近代的国粹主义,后来演绎成了狭隘的民族主义。
二、刘师培汲取日本近代的反专制思想
1907年刘师培东渡日本,“1907年春节应章炳麟之约赴日本,任《民报》编辑。6月创办无政府主义报刊《天义报》,组织‘社会主义讲习会’。发表《司马迁左传义序例》《尔雅虫名今释》《物名溯源》及《续补》《儒学法学分歧论》……”[5]235
在日本刘师培受到了日本早期社会主义思想的影响,刘师培与妻子在日本成立了“女子复兴会”“社会主义讲习所”“农民疾苦调查会”,创办了《衡报》《天义报》,组织翻译《共产党宣言》等,宣传社会主义理论,主张废除等级制度。刘师培的反对专制思想,主要是受了日本近代幸德秋水等人的社会主义思想影响。幸德秋水,日本社会主义思想家与活动家,在日本与片山潜一起于1901年创立了社会民主党。1901年4月,幸德秋水发表了《我是社会主义者》,宣传马克思的社会主义;幸德秋水还出版了《社会主义神髓》《二十世纪之怪物——帝国主义》等著作。幸德秋水创办了《平民新闻》,宣传社会主义,致力于反对专制暴政、反对战争的活动,主张进行合法的斗争。 1910年,日本反动政府逮捕了幸德秋水1911年被杀害。刘师培1907年东渡日本期间,对日本当时日本的社会主义思想很感兴趣,并且汲取其思想,于是创办了《天义报》,“所创办《天义报》的目的就是要补充以往言革命之不足……1907年8月31日,社会主义讲习会第一次大会于日本东京牛込赤城元町清风亭开幕,到会者九十余人。”[5]59-63刘师培以日本的早期社会主义思想为媒介,吸取了某些社会主义思想,并且主张平等,反对专制。刘师培发表了大量的文章,反对专制。1907年在《民报》《天义报》发表许多政论文章,反对专制,宣传社会主义。
1903年即光绪二十九年,陶成章、魏兰等人在东京酝酿,1904年陶成章、魏兰等人回国与蔡元培商议,于1904年11月在上海成立了光复会,也叫做复古会,刘师培也参加了“光复会”。刘师培不仅吸取了日本的社会主义思想,还吸取了日本近代“国粹”主义思想,在反思中国的“国粹”中,也发现了清代戴震也有反对专制思想,于是又对戴震的研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戴震(1724—1777), 是清代的著名语言、文字学家、哲学家。戴震是以反对专制而闻名,戴震不仅反对专制,而且批判程朱的“理学”,对清朝的学术思想有很大的影响。章炳麟、刘师培都非常推崇戴震。刘师培在1905年到1907年之间,通过著的《戴震传》、《东原学案序》等,阐释了戴震的思想。“河田悌一的《清末之戴震形象——以刘师培为例》评析了刘师培眼中的戴震形象,阐明刘氏何以推崇戴震以及这种推崇在清末所具有的意义。”[1]15刘师培在日本期间,接受了日本早期的社会主义思想,也接受了日本早期的无政府思想,积极地反对专制。
由上分析,刘师培等人东渡日本期间,受到了当时日本社会主义思想的影响,深感人民的疾苦,于1907年成立了“农民疾苦调查会”,征集反应农民疾苦的民间谚语与民谣,揭露专制统治下人民的苦难,揭露满汉之间的不平等现象,认为推翻满族贵族的专制是大义所在,理所当然。
三、刘师培“国学”受日本近代“国学”思维之影响
刘师培受到日本“国粹派”复兴日本“古学”的影响,也主张复兴中国“古学”,包括儒学在内的先秦诸子之学。“1907年,刘师培:《近儒学术统系论》《清儒得失论》《近代汉学变迁论》《崔述论》《蔡廷治传》。”[1]771917年,北京大学的文、理、法三个学科分别成立了研究所,于是刘师培兼任了文科研究所的指导教师,指导研究 “文”和“文学史”。从 1918年开始,刘师培又担任对经学、史传、中世文学史、诸子四科的研究。刘师培在学术上主张用新的方法研究,“他认为有必要根据近代认识水平对古代有关思想学术进行分类整理、诠释和评价。对于古代学术的重心—经学,刘师培也主张运用新的研究方法。其《经学教科书》中有关《易经》的研究,就列有如下的标题:《论易经与文字之关系》《论易学与数学之关系》《论易学与科学之关系》《论易学与史学之关系》《论易学与政治学之关系》《论易学与政治学之关系》《论易学与社会学之关系》《论易学与哲学之关系》《论易学与礼典之关系》《论易词》《论易韵》。在刘师培的研究中,《易经》成了古代学术的宝库,其中可以发掘古代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找到了‘社会进化之秩序,于野蛮进于文明之状态。’”[5]120刘师培在“国学”方面,对小学、经学、校勘学的研究卓有成效。
日本江户时代中期开始,日本的“国学”开始蓬勃发展,日本兴起的“国学”,也有“和学”“皇朝学”“古道学”等别称。日本近代的“国学”,主张从日本古典、历史中挖掘自己民族独有的文化、思想、精神,刘师培受到日本近代国学思维的影响,也更加关注我们中国自己的古代文化,并且进行了深入研究。刘师培潜心研究了中国的古典,研究了古书疑义举例补、古历管窥、《春秋左氏传》答问、群经大义相通论、理学字义通释、字义起于字音说、转注说、古政原始论、汉宋学术异同论、南北学派不同论、汉儒得失论、近代汉学变迁论、近儒学术统系论、舞法起于祀神考。”[7]1刘师培的《周末学术史序》刊载于1905年的《国粹学报》一至五期,刘师培的《两汉学术发微论》也在1905年至1906年的《国粹学报》上相继发表,他的《南北学派不同论》也在《国粹学报》上陆续发表。刘师培还著有《近儒学术统系论》《清儒得失论》《国学发微》等。刘师培1907年在北京大学担任教授时,给学生讲授《尚书》、中国古代文学、《三礼》、训诂学等课程。刘师培讲“仁”很独到,他指出:“古代未造仁字,故人仁二字为互训之辞。《中庸》云:‘仁者,人也。’孟子亦曰:‘仁也者,人也。’又案《论语》:‘问管仲,曰:人也。’人即仁字,即所谓如其仁如其仁也。……而儒家言仁,亦主相亲之义而言。有子以孝弟为仁之本,《中庸》言仁以亲亲为大,孟子言未有仁而遗其亲者,又言亲亲为仁。……孔子以管仲为仁,言‘不以兵车’,‘民受其赐’,有益于民生也。……《说文》训德为升……至许君训恕为仁者,则恕字古训释为以己量人。……故观于恕字惠字之训仁,益足证许、郑立言之确,阮氏之说精确详明,亦仁字之真解也。”[7]118刘师培主张学术的生命力在于经世致用,提倡社会批判精神。“刘师培则认为,要求得孔学之真,就必须从孔学的学术渊源和学术特征加以分析,他认为:‘周室既衰,史失其职,官守之学术,一变而为师儒之学术,集大成者厥惟孔子。’(《孔子真论》)……他既不过高地评价孔子,也不一概否定孔子。”[5]190-191又例如刘师培论“命”,既考据古代“命”会所,又不局限于古代“命”论,刘师培指出:“《说文》‘命’字下云:使也,从口令。盖令训发号,而发号为人君之事,《说文》君子下云:口以发号。古人视君犹天,视天犹君,故君令称为君命,而天令亦称天命。中国前儒因敬天之故,咸信术数鬼神,信术数之学者,以命为秉于生初,非智力所能移。《论语》云: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子夏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孟子亦曰:孔子进以礼,退以义,得之不得曰有命。又言: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儒家信数之证也。……曾子曰:人而好善,福虽未至,祸其远矣;恶而不好善,祸虽未至,福其远矣。是儒道二家皆以行善可以获福而行恶可以致灾也。佛家之说亦与相同。……盖人与天争,是为造命。天下无不可能之事,乱者咸可使之治,弱者咸可使之强,亡者咸可使之存,要立志于先而继以实行之力耳。宋儒有言,为生民立命。汉人亦言:君相有造命之权。夫造命之权,岂独君相有之哉凡在生民无不具有此权,欲为贤圣,则己身即为圣贤之人,欲图富强则己国即为富强之国,命由己造,夫术数所能限,有岂鬼神所能令哉!”[7]123-125刘师培的“国学”,是在深入而全面地研究古典的基础上,阐释自己的观点,从而彰显中国古典中的内在精神。刘师培提出:“民族思想者,国民独立之性质也,得之则存,失之则亡。”[5]45刘师培在讲授、研究中国古代国学的基础上,阐发了其中固有的精神。刘师培忧国忧民,在阐释中国古典的过程中,激发人民的爱国精神与反专制的意识,从中国的古典中提炼中华的民族精神。
刘师培在国学方面,不是汲取日本的国学内容,而是主要汲取了日本国学的思维方式、方法,被日本近代国学者对自己国家的固有文化的热衷精神所激发,潜心研究自己国家的固有文化,挖掘本国文化的固有精神,激发民族自豪感与爱国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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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刘师培.清儒得失论[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
(责任编辑:张越)
2017-02-19
国家社科基金西部项目“中国近代的国学与东学关系探究”(项目编号:15XZX005)的阶段性成果。
史少博(1965—),女,山东德州人,在日本早稻田大学做访问学者一年。西安电子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B259.9;G112
A
1002-3828(2017)02-0076-04
数字对象唯一标识符
10.19321/j.cnki.gzxk.issn1002-3828.2017.0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