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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汀河记忆

2017-01-27胡端雄

民族大家庭 2017年2期
关键词:长汀说书人鱼鹰

文/胡端雄

长汀河记忆

文/胡端雄

离开故乡皂市已有30余年,小镇留给我太多的记忆。皂市是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历来商贾云集,是区域商品集散地,距省城武汉90公里路程,有“小汉口”的美誉。山名曰五华,虽不高,千年古刹——白龙寺却香火甚旺,吸引着一代接一代的善男信女,最具灵性的要属长汀河了。小河从北向南穿境而过,将小镇分为东西两半。连接两岸的五孔石桥应该也有过百年的历史了,名曰西大桥。河水可通江达海,经汉江汇入长江。西大桥的两端是面朝河水错落有秋的低矮民房,这里的人们守望着母亲河不知养育了多少代人。我的家就在大桥西端的门户,隔河就能望见当代著名军旅作家陈立德先生家的祖屋。

小镇的一天是从早市开始的。天还没有放亮,临街的早点铺面次第亮起了灯,借着光亮老板娘打扫完门前的扬尘,又洒上了水,才开始今天早点的准备工作。此时,赶集的人们陆陆续续地往桥的西头聚,小镇开始喧闹起来。

早市以茅草、劈柴的交易为主,四季常开,入冬市场更旺。一捆捆的劈柴整整齐齐,用藤条砸得紧紧的,多是山里的栎树,能看出卖柴人的讲究。茅草的锋芒上还沾着晨露,充满生机,应是新割下不久的。临近冬季,买卖木炭的生意会渐渐多起来。卖柴人大多只凭一条扁担两根麻绳将柴挑来的,这样返回时也洒脱,价格通常也好商量些。也有用板车拉的——多是专做柴买卖的贩子。少时,街道两边被挤得水泄不通,只留出了中间一条供行人勉强通过的窄路。早市中也有卖山货、鲜鱼、蔬菜的,一人两只竹编的篮子,摆在他们认为好的地点叫卖。年关,市场上交易的货品明显要丰富很多。柴无需叫卖,主人只需在原地候着,买主则穿梭于各货主之间,货比三家。双方谈好价钱,卖主送货上门,也给买主添了些便利。老主顾之间也有约好直接送货上门的。早市是典型的马路市场,历史悠久,一直沿袭到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至于何时形成未作考究。市场无人征收管理费,每天交易时间不长,七点半前后就散了。

天渐渐亮了,早点的香味从各家店铺中飘了出来。忙了一早晨的生意人、镇上的老住户,在自己心仪的早点摊上选好座位,叫上喜欢的吃食,简奢由己,一边品赏美食,一边收获最新的“八卦新闻”。店主人会不厌其烦地反复将刚听来的八卦新闻添油加醋现蒸热卖,“义务”传播给光临小店的客人。时间一长,生意人与早点老板之间都能叫上姓名,镇上的老住户就自不当说了。

我最钟爱的早点有清汤面、绿豆糍粑、满麻锅盔、片汤,味美价廉、远近闻名。一个鞋板大小的满麻锅盔当时才卖两分钱,只需一个,准能填饱你的肚子。绿豆糍粑用油炸的金黄,外酥里软,咬一口,皮酥馅软。最绝的还属那师傅清汤面的手艺,右手拿一双细长筷子,左手持一把网状漏勺,左右开弓。先是用双手的利器在沸腾的大铁锅里划拉几下,将面线捞入漏勺之中。然后提起漏勺向锅里一抖,多余的水分尽数脱离,接着用细长的筷子将面线从勺中夹起,在勺的配合下导入已盛有汤汁正热气升腾的碗里,只见一根根面线就像用梳子梳过一样,整齐地摆放到了碗里,中间露出拱起的头。最后在上面摆上三片厚薄养眼的本店秘制的卤肉,撒点葱花,被滚烫的汤汁一蒸,顿时肉香、葱香、面香一起弥漫开来。深吸一口,这叫一个享受。

桥西头靠北边的护栏与沿河的街道之间有一片约五六十平方米的空地。夏夜,这里是说书人讲故事的舞台。讲的是《七侠五义》《三国演义》之类的章回小说。护栏由水泥立柱和上下两排钢管组成,坚固得狠,形成一排天然的座椅,能坐下十多人,掩映在杨柳树下。从桥孔吹上来的风凉凉的,十分清爽。白天,往来小镇的人们习惯坐在铁栏杆上歇脚,钢管被摸得铮亮。孩子们喜欢在栏杆上玩耍,艺高者双手紧握栏杆,身体往上一送,扭扭屁股转身就坐到了上面的钢管上,脚则踏着下面的一根,这是需要一些胆量和技巧的。

入夜了,忙碌了一天的人们陆续聚集到这里来。有一门心思来听书的,也有来打发时间凑热闹的。热心人会提早在靠近桥孔的栏杆边,放上一张小方桌,一条长板凳。方桌上放一只瓷碗,装满凉白开,把碗上亦或是毛主席的语录,还是工农兵的剪影,已记不清了。碗的旁边放一小碟瓜子,都是为说书人准备的。久而久之,我已叫不出说书人的姓名,只记得有一个身材清瘦的长者,腰间爱插一把棕树叶做成的圆的扇子,爱抽几口纸烟。

开讲了,场下鸦雀无声,在人群中穿梭的孩子也知道尽量不发出大的响动,唯恐大人责骂。迟来的人会轻手轻脚地找地方坐下。听书人的情绪随着说书人口中的故事而起起伏伏。场中,人们一边听着故事,一边吃着自备的零食。在需要阅读手抄本、看幻灯片和自制半导体收音机的年代,听人系统地讲故事是一件奢侈的事,我的童年很享受这份奢侈。讲到精彩处,时不时有人挤上前来敬烟,说书人点头以示谢意,随手将烟夹到耳丫上,通常左右两边都有夹满的时候。敬烟人会借此机会在小方桌前逗留一会儿,好混个脸熟,但绝对无有发声的。听到“且听下回分解”时,总有不愿离去的,拉着说书人刨根问底,试图先得到结果回家好睡个安稳觉。为留有悬念,也为体现公平,说书人自然是第二天才给出答案。

秋天是蟹肥鱼美的季节。挑着鱼划子的打鱼人,通常两三个结队下河捕鱼,每年都要来好几次。桥的南边朝阳是捕鱼的好去处。打鱼人穿着齐腰深的防水裤站在鱼划子中间,两脚踏着不断摇晃的船身,船的首尾站着随时准备入水的鱼鹰。此时,看热闹的人们已经聚集到了桥上,扒着桥的栏杆盼望着河面上即将上演的围猎。

只见打鱼人竹竿一抖,竿头站立的鱼鹰忽地跃向水面,一头扎入水中。河水清澈见底,桥上能清晰地看到鱼鹰与猎物在浅水中追逐。鱼鹰衔着银白色的鱼露出水面时,桥上定会发出阵阵喝彩声,好远都听得见。河中鱼划子的主人仿佛较上了劲,轮番放出手中的鱼鹰。喝彩声随着鱼鹰的凯旋而此起彼伏。

岸边专事捕鱼的木船也摇过来凑热闹。只见站在船头的渔翁侧勾着腰猛一个转身挺胸,手中的网飞奔出去,在空中结成一个大的圆顶,稳稳地落入船头的指定水域。“漂亮!”岸上有人惊叫着。稍事停顿,渔翁开始慢慢收回手中的绳索,同时频频抖动渔网,只见水面泛起片片水花,那是鱼在网中跳动。“好,又有几条大喜头!”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大声地叫喊着,随后是一连串的附和声。

少不更事,总希望看到长汀河涨水、结冰和干涸时的样子。

20世纪70年代,小河几乎每年七八月间都会发一次洪水,小镇便成了“泽国”。站在大桥上,看上游被洪水冲下来的瓜果在湍急的河水中浮沉,孩子们早就准备好了家伙——用一根铁丝育成圆环,再装上网兜,固定在长长竹竿的一端,等待收获上游冲来的瓜果,有时还会收获其他的惊喜。随着洪水的上涨,桥洞越来越小,水流自是越来越急。自认水性了得的孩子会从桥墩上跳下去,企图逆水游过桥洞,但大多扑腾几下,终因体力不支,被激流冲到下游几十米的码头才得以上岸。后来,政府治理水患,开挖新河,涨水时的兴奋被永远地尘封在了记忆中,成为了历史。

记忆中,长汀河只干涸过一次,大概是70年代中后期。整个河床都裸露出来,接连几天的烈日暴晒,河床上便有了一条条的路,在晚霞中疑是密密的网,泛着光亮。船老大们无事可做,干脆将木船拖上岸做起了保养,有重新整理船舱的,有给船身新刷桐油的,数十只木船连成一片,场面很是壮观。桥孔的周边残留着一汪水,螃蟹爬满了桥墩的周围,只要下水,带一只木盆,盆口罩上网,轻易地就能捡满一盆。河床上残存的水坑中,人们拿着筲箕在齐小腿深的水中捕捉着因缺氧而浮出头的鱼,水坑不久就变成了泥潭。干涸的河床上满是淘金的人群,拿着铁锹和镐头,将河床挖得千疮百孔,只为淘一些传言中沉睡河底的“宝贝”,换点零用钱。果然有人挖到了“宝贝”——一个未引爆的燃烧弹,专业人员处理完炸弹后就地销毁,只听得一声巨响,顿时火光冲天、浓烟蔽日。斩获最多的是从桥孔的深水区打捞出的整版整版的子弹和手雷,堆放在岸边形成了一个小山包,没有谁敢私藏,被赶来的武装部干部一一取走。年长的人说,应该是日本侵略者投降后丢弃的。

长汀河的冬天是美的。接连几天的雪伴着寒冷的北风,很快将河面冰封起来。河上的船被迫停在了岸边,以船为家的渔民只能蜗居在船上。陆上,大人们也懒得出门,在家围着火盆,盘算着今年的收成。小孩们在河面上堆着雪人,打着雪仗,用一块木板系上绳子,玩着冰上拉板车的游戏,笑语声声。晚间停泊在河岸的船只里透出红红的光亮,合着冰冷的月色,映衬着两岸晶莹剔透的柳树,风也停了,万籁俱静。

(作者单位:湖北荆门市民宗局)

责任编辑:邱杨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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