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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触变视角下中国晚清本土市井图像的“自我”映象*
——以《点石斋画报》为例

2017-01-27胡庚申

浙江艺术职业学院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画报上海

胡庚申

文化触变视角下中国晚清本土市井图像的“自我”映象*
——以《点石斋画报》为例

胡庚申

19世纪中后期,我国被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拉进了世界近代化的进程里。在这个过程中,我国原有社会文化、思想观念、等级秩序失去了原有的重心。民众不断地从西到东来寻找新的文化参照系。而《点石斋画报》正是一个不同类型的文化相互激荡下产生的参照系,大众以《点石斋画报》为参照,逐渐找到了“自我认同”新的平衡。

文化触变;市井图像;“自我”映象;点石斋画报

1840年,对于中国历史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转捩点。中国自古树立起来的“天下之中”、“四夷来朝”的世界图景被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给彻底撕碎了,中国成为了“世界之中国”(梁启超语)。开中国“三千余年来一大变局也。”[1]世界图景的改变,也导致了中国人知识结构的裂变。各阶层的人陷入了外来/本土、东方/西方、帝国/殖民、侵略/反抗、国家/社会、民众/精英、男性/女性,特别是愚昧/文明和落后/进步等相关的各种纠结和缠绕中。此时的中国失去了原有文化、社会、思想的重心,从上至下的各个阶层,变得焦虑不安。于是人们就不断地从西洋到东洋寻找文化参照系,来重建对这个世界以及自身政治、文化的认同。

在国人们寻找文化参照系的时候,一种新的媒体形式出现了——画报。画报作为面对普通大众的传递信息的载体,在中西文化触变之际,在传递西学新知等各个方面起了很大的作用。1920年6月,报界前辈戈公振先生在上海《时报》副刊《图画周刊》发刊词中指出:“世界愈进步、事愈繁颐,有非言语所能形容者,必藉图画以明之”。[2]“图画为新闻之最真实者,不待思考研究,能直接印入脑筋,而引起其爱美之感,且无老幼,无中外,均能一目了然,无文字深浅、程度高下之障碍。”[3]354

在晚清诸多画报之中,最为人们所关注的当属由英国人美查 (Ernest Major)主办的《点石斋画报》。该画报以《申报》副刊的形式,于1884年创刊至1898年发行出版。在这十五年间,共出版528期,有各类图像4600余幅。《点石斋画报》发行时间长,涉及题材种类较多,成为一部记录东西文化交流碰撞之地的典型城市——上海的社会万象和生活百态的百科全书,通过图像向当时的社会传递新闻和新知,向后人展现了一部晚清中国的发展史。

一、《点石斋画报》中的外国人形象的转变

根据韩丛耀的统计,在《点石斋画报》所报道的新闻地点,国内有477次,国外有469次,国内外新闻次数大致相当[3]250,而在出现各国人物统计中,欧美人出现了551次,第三世界人物出现了754次[3]243。在对于外国人的称呼上,《点石斋画报》 多以“西人”、“洋人”或以国名称之“英人”“法人”[4]26,108[7]92-98。

这种称谓的转变,体现了当时国人对世界图景的认知。在19世纪40年代,国人在经历了鸦片战争的切肤之痛后,终于意识到他们所处的那个世界已经不再是口中的那个“天下”,中国不再是“居天下之中”的王者了。国人们强烈的地感觉到全面认识外部世界的重要性和紧迫性。其中最具开拓性和代表性的应该就是魏源和他的《海国图志》。对于近代中国来说,《海国图志》等一类书籍起到了思想启蒙的作用。但魏源在《海国图志》 的《原叙》中的措辞,仍然用“夷”来描述外国人。“夷”这个词在中国进入近代世界之前,是蕴含着价值判断的词语,主要用来表述被描绘对象的野蛮特征。这种对他者带着有色眼镜的描述,深深地植根在以魏源为代表的士人脑中。到了19世纪60年代,国人对于外国人的描述,“夷”字就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5],“洋”、“西”、“外”等词被逐渐使用在描述非中国特征的人和物上。“洋”这个字是个价值中性的词汇,本义是指“海外”(overseas)或“海洋”(oceanic)。但由于近代西方各国在很多方面超越了当时的中国,国人为了表示某种对西方事物的钦佩之心,“洋”字逐渐被赋予了“进步”“现代”等含义。这些含义直到今天在一定范围内还被使用着。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洋”字还被用来表述所以来自西方的东西,因为这些事物对国人来讲是新生的,此前在国内是不曾有的。所以这时的“洋”字也包含了某种情感和价值判断。在19世纪的最后几年里,国人使用“西”和“外”字来描述“非中国”的人和物的情况越来越多了。

介于以上情况,《点石斋画报》的画师们在塑造外国人形象时就显得即多元化又单一化,将外国人个体形象被放置在中国体系的想象之中。《点石斋画报》的画师们在塑造外国人形象时,不仅抓住了“外”字;还抓住了他们在不同层面的特征。在对华的战争中,他们是船坚炮利、蛮横的侵略者;在科学方面,他们是现代文明的标杆。他们的发明在改变西方人生活的同时,也改造着中国人的生活,他们的观念也渗透到了晚清民众之中,他们是西方新知识的“传播者”。

对于当时晚清社会的民众来说,不同于国人的服饰装扮是外国人与国人区分的明显标志。所以,在各类外国人形象的建构中,譬如将军、来华谈判的官员、发明家乃至外国医生,画师们都将这些外国人程式化的塑造成毛发旺盛,穿着西式礼服的形象。其实来华外国人身份和地位各不相同,他们的着装也是存在着差异的,不可能任何行业和身份都呈现出这样单一的刻板印象。又如《点石斋画报》在塑造各种场合的西方女性,其衣着也都趋同。这就表现出,《点石斋画报》的画师们在塑造外国女性时,仅仅注重其国籍和性别的特征,并没有具体考察她们具体而微的个性差异。在西人轮廓分明的面部特征和模式化衣服的表面下,隐藏的却是画师们对中国女性 (低眉顺眼,依附于男性)的认知。

二、《点石斋画报》对西方器物及新知的传播

《点石斋画报》创刊的时期,正处在洋务运动的末期,国人对学习西方科技新知识有着极大的兴趣。1887年,李鸿章在《西学启蒙·序》中对西方学术有一个基本认定,即“泰西之学,格致为先,自昔已然,于今为盛”。对于西方人的钦佩,将其视为现代文明的标杆,在当时知识界是一个较为普遍的现象。例如冯桂芬在1861年写成的《校邠庐抗议》中就表达了学习西方技术的重要性和紧迫性。而画报创办人美查也想通过展示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从而宣扬西方的优越性,所以在画报中对西方科技新知介绍的图像有260多幅。涉及西方近代文明的有火车4幅,轮船3幅,气球8幅,西医17幅,照相4幅,消防4幅,马戏7幅,公园3幅,钟表4幅,自行车5幅,自行车2幅,飞行器4幅。其他还有地震、电灯、东洋车、救生衣、路灯、马路、马车、气象、赛马、天文、图书馆、武器、冶炼、西乐、西画、西式建筑、西具、西俗等等。基本上囊括了晚清上海西方物质文明的方方面面,真可谓是一部百科全书。

就此方面,我们可以看到《点石斋画报》着眼于新知的宣传,特别是在上海出现的西方新事物的介绍,以欣赏的态度来对待各类洋人、洋事、洋物。反映了体验主体对西方器物的态度,也启蒙了普遍民众。

但是我们再反过来看《点石斋画报》绘制的关于西方近代文明的图像,就数量来讲,排在前三甲的分别是:西医、气球和马戏。这就说明了晚清大众对西方器物以及新知的关注点是“奇”与“趣”,而不是“格致之用”。

晚清以新知识群体著称的画师们,为什么会对西医、飞行器和马戏那么感兴趣呢?并不是因为这些东西更为重要,而是因为这些东西更为有趣、更神奇。

在《点石斋画报》中之所以关于西医的图像最多,也是西医中的令人称奇的事情最多。时人对西医有着这样的认识:“断肢能续小神通,三指回春恐未工。倘使华佗生此日,不嫌劈脑治头风。”[6]如在《收肠入腹》中讲一西医外科医生,手术利刃破肚,剔开五脏,去病,细线缝之。画师在图注中称, 此乃“千古奇事”[7]120。 又如在《缩尸异术》中,一美国西医用药水可把尸体处理成长一尺五、硬如铁、历久不腐“怪事”。后来画家自己也发现,这是“齐东野语,误采画报”[7]141。

对于其他西方的新技术,上海民众的态度也是类似的。1874年,英商怡和洋行的吴淞铁路公司以修筑马路为名,强行在吴淞口港口至上海租界修建了一段铁路。这段铁路的修建被没有上海的地方官员所应允。1876年4月,当一段运石子为目的的铁轨通车之后,引起了上海民众的极大好奇,每日有数千人前往观看,《申报》评论也对此现象发出了感慨[8]。1876年7月,淞沪铁路上海至江湾段开始试运行。上海民众争相去体验“腋有羽翼,足登烟云”的新奇感觉。时人作有竹枝词《咏火轮车》对火车这一西方新事物进行赞叹[9]。该段铁路在正式运行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载客近十六万人次[10],可见火车铁路在当时已被民众广泛接受。

这些在晚清传入中国的新技术,被民众用猎奇的心态来对待,这是农业文明看待工业文明特有的视角。在19世纪末期上海的新知识群体中,“夷夏之辨”与“义利之辨”已不占主导地位,而是讲求实用以及强烈的好奇心。这一点也就影响到了一般民众“趋新鹜奇”,几乎毫无心理障碍地接受西方物质文明。正如有学者指出的,“上海平民无传统道德负担,十分乐于接受新鲜事物、西方物质文明”[11]。《点石斋画报》大篇幅介绍“新知”也出于同样的心理。

三、《点石斋画报》中反映社会秩序与等级观念的捩转

古代中国,伴随着家族制度和君长官僚制度下有严格的等级观念,即——上下有别,尊卑有序,这也是正统儒家礼仪的一个核心观念。但在经历了两次鸦片战争的上海,随着商业文化断不沁入,以及城市化程度的不断提高,民众所面对的的社会生活环境和构与之前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而且在城市中,商业文明高度发达,华洋杂居等各种社会生活方式,较之于鸡犬相闻、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生活有着很大的不同。在这种社会背景下,原有的“尊卑有序”的等级观念被逐步的打破,出现了以金钱为衡量人,以及更加看重个人实际能力的新的秩序观念。

时人对商业对于近代世界的重要意义有着很清晰的认识:“今之世界,一商务竞争之世界。商务盛之国则强,商务衰之国则弱”。[12]于是昔日居四民之末的商人,在世界近代化的历史进程中,其地位逐渐被凸显了出来。在19世纪70年代,有人这样描述上海的租界:“洋人租界地方,熙来攘往,击毂摩肩,商贾如云,繁盛甲于他处。”[13]

在《点石斋画报》 人物职业、身份统计中,商人共出现了 406次,在各类人物中排名第四。[3]243如在《纸币充饷》中,画师就描绘了一个讥笑以纸币做军饷为荣的日本商人的中国商[14]。

在《通惠总局》中记载了晚清朝廷在秘鲁设立通惠总局,作联络邦交、保护清朝子民之用[4]231。

在商人地位逐渐上升的过程中,传统居四民之首的“士”的地位在慢慢地下降。清代的士人包括通过科举取得功名之人,也包括没有取得功名,但以文为业的读书人。清代,取得“生员”身份的读书人,能免除差役,官吏以礼相待。如若能中进士、举人,那就可以授以官职,食君俸禄,光耀门楣。但到了晚清,府、县学生员进取名额大增,还有通过“捐监”途径获得“监生”身份的有钱人。到了19世纪80年代,士人成了四民之中人数最多的一类。这些“生员”“监生”正式入仕的渠道却没有随着人数的增加而拓宽,于是这些秀才们就陷入了出路狭窄、生计困难的窘境。如在《题诗惹嘲》中,记录一名叫黄汝良的生员在赶考途中对自己生活有所感慨,题壁写诗,却惹来他人嘲讽,笑其为“俗腐之儒”。[5]304又如在《楹联笑柄》 中,一名厦门学识平常的生员,侥幸中了乡试。在赴会试之前,洋洋得意的写了一副“恩榜必提名”的对联帖在门口。最好此生落第回家,门上对联也被人改成了“恩榜又无名”,见者无不掩口而笑[15]313。

在面临传统仕途走不通的情况下,一些士人为了适应时代的变迁,开始积极求变趋新。这些士人们开始在西人事业中,如报馆、学堂、出版机构,以及洋行、外国驻沪官署都会聘请士人出任文职工作。另外一些士人还会从事与商业相关的工作,如洋行的文案账房,或直接从商。再不济的就为医、为讼师、甚至占卜代笔、卖字画为生。如在《和尚打架》[16]的背景中,就有街头摆摊的算命先生。一些文人还设摊卖文,与街头卖艺者无差。清代报人王韬在他的日记里对这种现象感叹道:“风雅扫地,为之一叹”[17]

四、结 语

近代中国在被西方列强用坚船利炮打开国门,人们的世界图景从“天下”进入了“万国”。笔者通过《点石斋画报》这个窗口,梳理了晚清民众在这大变局中,对中西观念的转变、西方新知识与新技术接受,社会秩序与等级观念的捩转。失去思想、文化、社会结构重心的晚清民众,就在以《点石斋画报》为代表的中西文化触变下产生的参照系里,在不同类型的文化相互激荡中,逐渐找到“自我认同”新的平衡。

[1]李鸿章.复议制造轮船未可裁撤折 [M]//李鸿章.李文忠公奏稿:卷十九.刻本.金陵:桐城吴汝纶,1862.

[2]陈江.中国出版史料现代部分:第1卷上 [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1:339.

[3]韩丛耀.中国近代图像新闻史:第1卷 [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2.

[4]吴友如.点石斋画报·大可堂版:第一卷 [M].上海:上海画报出版社,2001.

[5]斌椿.乘槎笔记 [M].长沙: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1981.

[6]葛元熙.沪游杂记 [M].郑祖安,标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57.

[7]吴友如.点石斋画报·大可堂版:第四卷 [M].上海:上海画报出版社,2001.

[8]观火车铁路纪略 [N].申报,1876一4一8(1).

[9]古梅庵主未是草.咏火轮车 [N].申报,1876一12一8(2).

[10]识时务人.论铁路有益于中国 [N].申报,1877一9一17(2).

[11]叶晓青.《点石斋画报》中的上海平民文化二十一世纪[J].二十一世纪,1990,1(1):46.

[12]郑观应.郑观应集下 [M].夏东元,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622.

[13]黄浦江头冷眼人.论洋泾浜小本经纪宜体恤事 [N].申报,1873一2一4(2).

[14]吴友如.点石斋画报·大可堂版:第十一卷 [M].上海:上海画报出版社,2001:200.

[15]吴友如.点石斋画报·大可堂版:第六卷 [M].上海:上海画报出版社,2001.

[16]吴友如.点石斋画报·大可堂版:第二卷 [M].上海:上海画报出版社,2001:67.

[17]王韬.王韬日记 [M].方行,汤志钧,整理.北京:中华书局,1987:10.

(责任编辑:李 宁)

Research on Civic Self⁃image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from Cultural Changing Perspective—Taking Dianshizhai Pictorial as an Example

HU Gengshen

In the mid一late 19th century,China was dragged into the process of world modernization by the western powers.In this process,the original Chinese social culture,ideology and ranks were in disorder.People had been constantly seeking new cultural frame from the West to East.Dianshizhai Pictorial as a cultural reference of different kinds made the mass gradually find the new balance of identity.

cultural changes;civic image;self-image;Dianshizhai Pictorial

J205

:A

2016一12一23

胡庚申 (1980—),男,浙江杭州人,浙江横店影视职业学院讲师,主要从事近代艺术史、艺术教育理论教学与研究。(金华 322118)

*本文系2014年度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文化触变视角下的近代中国市井图像研究》成果之一。(项目编号:14NDJC187Y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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