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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乳殇

2017-01-27胡述武

侨园 2017年12期
关键词:母亲

文 胡述武

母亲的乳殇

文 胡述武

二十七

时间过去了34年,但我们家已经隔了两代人。34年间,我没有为母亲写下一字一句。很多事我已经历过了,很多事也都忘了,唯独母亲的病忘不掉。

34年间,在我有限的人脉中,至少有不下10人患过乳腺癌,且发病的年龄都很年轻。这些病例在确诊后全部及时做了手术,至今又全都安好。每当听到这样的例证我便无语,我想到了母亲,深深地自责。有人会劝我,这要归功于医疗技术的发达和条件的改善,更有思想观念和人们认识上的跟进。但我却不能原谅自己。那越来越浓的内疚心情,和绵长不断的刻骨铭心,难以用语言表达。我对自己的这种心情进行过梳理:一是在最能够体现自己长大成人的那一刻,却未能支持帮助母亲从长计议,正确选择。二是母亲对保守治疗的乐观态度有些盲目,而我又给母亲提供了极不靠谱的信息。三是在久病的母亲床前,我是坐而论道,父亲和弟弟们是作而行之。后来我基本上对母亲的病况听之任之,无助而栖遑,甚至到冷漠。而这一切又因于自己的太自私,无疾不知有疾苦。

每一个家庭都一样,在子女长大后,交流的主动权往往从父母手中转移到子女手中。在那一段可贵的时间里,我为什么未能与母亲做过哪怕一次深入的交谈,更多地了解她一生中的悲欢,也让她更多地了解我呢?真正能与母亲待在一起就那一天……母亲去世后我在为她老人家守灵。看到那一具没有一丝生命迹象的遗体,从我的内心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恸哭,我突然意识到,对于业已从这具躯壳中离走的那个灵魂,我对此了解得少之又少,亏欠的多之太多,多年来在我心中一直很难排遣,每思及此,慌乱和负疚之情油然生于心间。

二十八

母亲对我的成长寄予厚望,但等我长大特别是参加工作后,却与她显得生疏了,主要是心灵上的沟通少了。因为我是长子,在我小时候,她肯定有很多话想对我说,但又不敢说,或者不知道怎么说好,她等着,盼着,巴不得我快快成人。成人了,参加工作了,甚至走上仕途了,但母亲只能看在眼里,她仍然来不及说她想要说出的话,她心里的苦闷仍然无法诉说。

我的性格看似文弱,内心好强,自命清高,正因为如此,才让母亲有些放心不下,我知道,她有许许多多的话来不及对我说就走了。以致于现如今,我才体会出我的心神不定和内疚、痛苦的原因竟在这里: 我得到了母亲的慰藉和宠爱,但我能够回报的慰藉少之又少,更何况我能想到给予慰藉又有几多呢?子欲孝而亲不在,后悔愧对已晚矣……

这些年,我经常在算日子,假如母亲还活着,到现今也是九十多岁的老太了。她也许没有这般高寿,但总可以活过七八十岁吧。我为什么没主张她开刀?手术后起码可以多活五年、十年吧!还有,我为什么没能在她活着的时候陪她多说说话呢?为什么在她的儿子一个个长大成人,正要自食其力或成家立业的时候,她却熬不住了呢?

母亲在时,我们总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那伟大的母爱。然而一旦母亲离去,那曾经的心安和自得就化作了撕心裂肺的刺痛拷问着我们。

母亲生前没给我们留下过什么隽永的誓言,或要我们恪守的教诲。但是她艰难的命运、坚忍的意志和含蓄宽容的爱,随光阴流转,在我的思想中刻下了深深烙印。

记忆中,母亲从来没有主动谈起过她的父母,至死也未回过故乡。那一代投身革命的所谓剥削阶级的子女们,为了自己下一代的身心健康,悄然掩埋了自己的亲情记忆。

二十九

母亲走了以后,我并不是经常梦见她。但梦里有母亲的时候,必定是生活中有麻烦,事业上遇到坎坷的时候。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48岁本是功成名就的年纪,我却站到了人生的拐点。自此度过了人生最精彩也是最煎熬的一段时光,同时也饱尝了人性的善与恶,经历了接二连三的官司,软弱变得坚强。那些日子里,我的脑海里会闪出母亲的面容或身影。我会想她会怎么做呢?有时在梦里,母亲就站在我身边,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我深深知道,父母给我留下的不光是基因,更主要的是用身心和言行,还有他们的遭遇,给了我一生的提示。

人的确是有命运的,那就是一个人的综合条件和整个时代的关系。2000年前,也就是我48岁前,基本上是被圈养。此后,我是半被迫半自觉地投入商海习泳。水性差呛过,悟性低学得慢,直到今日,也不能说游得好。但还是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了熏陶,思想方法发生了变化,懂得了一些社会生活法则。傲物之心渐淡,容人之处渐多。随着年龄渐老,也开始回顾过去一些事情,多数浑浊记不清楚,却总在回忆父母,其实也是为了检验印证自己。

还要说说房子,那总让母亲劳心费力,且又摆脱不掉颠沛流离之感的居所。母亲离世前听到了喜讯,我们全家都很高兴。但是,我有意没说那消息并不确定,也不想对母亲流露。等办完丧事再去落实,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父亲脸上的皮肉松垮下来,顿时老了许多。我不忍这样,率领两个弟弟前去寻衅,但不是滋事,只是讲理。竟然也感动了上帝,父亲在退休之时了了心愿……

三十

我写得似乎太长了,仍意犹未尽。初冬的早晨,心绪又牵着我走进复兴路。我已很久没来过了,马路变成了大街,两边多了现代化的楼盘,只有那个似熟非生的庭院还是大概的样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圣米迦勒堂重开,墙上布满了爬墙虎,因为临冬,褐色的藤蔓让教堂看上去无限沧桑。学校仍在,只是小学变成了成人中专,临街的校门关着。我从小巷绕过去,发现原来的教师楼改造成办公楼,那个曾经放下小竹篮的窗口已不复存在,楼下朝南开的小铁门成了教堂的正门。看门的婆婆拦住了我,我说以前在这里住过,想进去看看,她同意了。

还是那棵硕大的老榆树,独一无二。苍劲的枝条左右交叉,编织成幽深的回廓。若是在夏日,浓浓的树荫肯定能覆盖半个庭院。如今的庭院空地铺了绿色的塑胶,成为操场和跑道。当我靠近老榆树的那一刻,我的灵魂和思绪仿佛出现了某种幻觉……嗬,原来是一片落叶贴过我的脸,又飘落到地上。绿色的跑道,托着泛黄的落叶,叶子上还沾有一层冰晶,是夜寒形成的霜白,在清晨的阳光下透出叶子的润泽……跑道、落叶、白霜,生命、母亲、乳汁,这些常态且简单的物体,合成难以割舍的意象,在我的脑海中翻腾!(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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