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铺里“李老七”

文 李翠萍（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

木匠铺里“李老七”

文 李翠萍（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

民国时期的吉林四平城里，身材魁梧、仪表堂堂的李后生学徒当木匠3年后，黄师父死于疟疾，因其无儿无女，李后生就披麻戴孝、带子尽终，安顿了师父。黄师傅临终前，当着众人的面留下遗愿：把“黄家木匠铺”送给李后生。他料理完师父的后事，守孝期满，就按师傅的遗愿接过了木匠铺，铺里的27个青年木匠，都敬仰他的本领和为人，纷纷留了下来。但他拒绝大家称自己为师父，要以兄弟相称，28人当中，他排行老七，从此人们便称他为“李老七”。

一

28个血气方刚的棒小伙不拆帮儿，平常腰间都别把亮闪闪的斧子，让歹人和胡子不寒而栗。当时城里和十里八村，一提黄家木匠铺没人不知道。胡子们也不敢涉足黄家木匠铺行抢，外地的胡子曾来袭扰过，结果被黄家木匠铺的众兄弟打得抱头鼠窜，从此再不敢来犯。 “李老七”带领兄弟们除暴安良，成了当地老百姓的保护神和主心骨。正因为有黄家木匠铺，周围成了安全地带。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日本“鬼子”来了。日本“鬼子”因为修建伪满铁路、日本军官别墅，在乌鲁把子街（现在四平市的三角花园一带）进行大规模土木建设，需要大批木瓦。当得知黄家木匠铺的名气和实力后，有一天，一群“鬼子”直扑而来，进得店铺，东摸西看，“吆西吆西”乱叫，一个军官用战刀指着牌匾摇头晃脑。翻译告诉“李老七”：“皇军要把‘黄家木匠铺’改换成‘皇军木匠铺’”。“李老七”示意紧握拳头的兄弟们先稳住，直面翻译：“你告诉“小鬼子”，坚决不可以！黄家木匠铺永远是黄家的，改什么‘皇军木匠铺’，下辈子也不行！”翻译怎么翻的不知道，只见那军官战刀一挥，几十号“鬼子”兵就开始砸牌匾。黄家木匠铺的小伙子们岂能容忍，如猛虎扑食与“鬼子”厮打起来。论拳脚，“鬼子”不是他们的对手，就开枪，血泊中躺倒几个兄弟。“李老七”面对强盗毫不畏惧，一声大吼，拔出腰间的斧子大开杀戒，血光闪处，“鬼子”有被砍死的，有被砍飞耳朵砍开面门的，有被砍掉胳膊腿的。近距离肉搏，铁斧横飞，“鬼子”们一时蒙头转向。这时，外面来了几辆军车上又跳下几十“鬼子”，“李老七”他们寡不敌众，都被抓走了。黄家木匠铺一片狼藉，血腥四处。事发当天夜里，被抓的“李老七”他们，被日军带到火车站，赶进一个闷罐车里，往海拉尔去了。那个时候，在海拉尔、满洲国边境上，日本“鬼子”秘密修建军火库和化学武器实验场，也需要大批木瓦。“李老七”这帮兄弟们到了海拉尔后，就成了已被虏来的大批中国劳工中的新成员。在做劳工的日子里，他们吃的是硬得如石头一般的窝头，散发着酸臭，稀薄的菜汤没有一滴油水，只有零星的黄菜叶，喝的是阴沟里的臭水。所以，闹痢疾的人很多。“李老七”和兄弟们都先后染上了痢疾，面黄肌瘦，浑身无力。去了不到半个月，又死了两个，加上在木匠铺肉搏中死去的两个，只剩24人了。“李老七”的心像刀割般难受，他总找机会说一些能够激起大伙希望的事情，鼓励大伙坚持住、活下去。而支撑“李老七”的动力，就是他新婚的媳妇。木匠铺事件发生在他婚后不久，他被抓走，媳妇并不知道。他总是一遍遍告诉自己：要挺住，要活下去，瞅机会，要与兄弟们一起逃出去。

二

几乎每天都有死去的同胞。一次，“李老七”见一个病重的劳工被日军装进麻袋在地上拖拽着，准备扔到野外喂野狗。麻袋的漏洞处，那人绝望、悲哀的眼神，像一把锋利的刀刃刺在他的心上。泪水从“李老七”眼睛里滚落出来，他紧握拳头，咬着牙齿，咒骂“小日本”，发誓：一定要报仇，要亲手杀“小鬼子”。还有一个劳工，因为拉肚子，一边干着重活，一边不住地往茅坑跑。“鬼子”发现后，蛮横地说他偷懒、耍滑，不容分说，操起枪把狠命地抡打，直打得劳工头破血流倒在地上。“鬼子”还将他拖到臭水沟旁，歇斯底里地狂笑。劳工们忍无可忍，“李老七”大吼一声，不光是黄家木匠铺的兄弟们，在场所有的劳工，都操起铁锹、搞头、撬棍，与荷枪实弹的日本看守对打起来，“李老七”连杀3个鬼子。但最终，还是劳工们败下阵来。

尽管这次交锋激怒了日本“鬼子”，但他们不敢再打死中国劳工了，因为日本军方有令：“可以打劳工，但不能打死，谁要打死了劳工，谁就顶替劳工干活。” “李老七”暗暗统领劳工们磨洋工、搞破坏，还在思想上触发劳工们要反抗、要斗争，并且，多次密谋逃出去。

那时的海拉尔是个极其荒凉、寒冷的地方，方圆几百里没有人烟，即使逃出去也活不了。曾经有多少逃出去的劳工死在荒郊野外。尽管这样，“李老七”还是决定带领劳工们逃出去。他们在白天干活时，就留意逃跑的路线。就在一个月暗星稀的夜晚，实施了第一次逃跑。结果，60多个劳工，被鬼子的机枪打死过半，其中黄家木匠铺的兄弟死了8个，至此，“李老七”兄弟们只剩下12人了。之后，“李老七”又率众逃跑过几次，但都被抓了回来。

三

吸取了几次失败的教训，最后一次，“李老七”改变了策略，只在木匠铺兄弟们内部实施，3人1组，抓阄确定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开逃脱。“李老七”和另两个兄弟抓的阄是“西”。结果：抓到“西”的跑出去了；抓到“南”的途中一个死了，另两个历经了好多艰辛后当了八路军；抓到“北”的，被“鬼子”发现抓了回去，后来，先后死在了海拉尔劳工营；抓到“东”的，好多年后，其中一个兄弟才联系上了“李老七”，说他们在逃跑途中遇到了土匪，土匪见他们年轻又会点功夫，就强行把他们留在了匪帮，而这位兄弟不从，养伤几日又偷偷逃了出去。

向“西”逃脱的“李老七”3人大难不死。他们在逃出一段路程后，被“鬼子”发现并追赶上来。万幸的是，正好对面来了一帮猎人，得知他们是逃出来的劳工，赶忙把兽皮衣服给他们披上，又分别递给他们猎枪和刚打的猎物，融入猎人当中，就这样，躲过了一劫。为了报救命之恩，“李老七”几个人就在猎人那里无偿帮他们做木工、盖房子，相处得亲如兄弟。“李老七”3人临走时，猎人给他们每人一把猎枪、一件兽皮大衣，还有一口袋路上吃喝的东西。哥仨继续逃亡，有一天，他们又渴又饿又累赶到一个山脚下，天已经黑了，黑暗中，他们发现一处光亮，就奔了过去，渴望借宿一夜。那是一座道观，道长留下了他们，他们沉沉地睡下了。半夜时分，“李老七”突然被一只手给扒拉醒了，一个声音在耳边说：“别睡了，快跑吧，道长已把你们透露给了汉奸！”3人一骨碌爬起来，冒死报信的小道士急忙把一个褡裢塞给他们，闪身消失了。褡裢里装的是馒头。他们又逃过一劫。

四

在历经数月的逃亡中，“李老七”3人终于从海拉尔逃回了家乡。他们不敢回乌拉街，而是到了“李老七”的二弟家——城边塔子沟。这时，“李老七”的大哥死于日本“鬼子”搞的鼠疫，唯一的妹妹被日军的狼狗咬伤后没钱医治感染而死，大嫂死于疟疾。想想死去的黄家木匠铺的兄弟，想想死去的亲人，想想在鬼子手下惨遭杀害的劳工们，“李老七”开始了复仇……

他孤身一人潜入日军区域，用土雷子炸过“鬼子”的军药库；夜晚走路时，他刺死过一个酒后的日军；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勒死过上茅厕的“鬼子”兵；他刺破过“鬼子”军车的车胎；他砍死过日本军官的战马、毒死过“鬼子”的狼狗、四处张贴过抗日标语……一时间，他成为令日军胆寒百姓神往的战神。

后来，到解放战争时期的1946年至1948年，在四平战役中，“李老七”给解放军放马、放牛，让他的二儿子，在砬子山顶上给解放军放哨。他媳妇则领着女人们给解放军做饭、送饭、扎鞋垫。他们经常冒着敌人飞机的扫射，有时，子弹就擦着头皮划过，随时随地都有中弹的危险，但他们没有退缩，全力支前。当年四平的塔子山和砬子山，两军对垒激战频繁。当地百姓都撤离了四平，只有他们夫妻俩没撤，媳妇守护着老屋，他与民兵一起抬担架、救伤员，有时，还帮助解放军往城东运送死尸。

也就是在四平战役时期，“李老七”遇见了当年抓阄抓到“南”的那两个参加了八路军的黄家木匠铺的兄弟，其中一位已经是解放军团级干部了。两兄弟引领“李老七”参加了革命。“李老七”复员后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退休后，许多奖章陪伴着他，他时常想起死难的木匠铺的兄弟而老泪纵横，一想到日本“鬼子”的滔天罪恶仍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