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命运共同体愿景下的华文传媒
2017-01-26李文冰
□文│李文冰
(作者单位:浙江传媒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
在这个世界中,我们公正地表现自我:我们尚未形成一致的思想境界,因为这种境界需要直言的批评、真实的创新以及真正的努力,而我们既未曾创造也未曾经历过这一切。
——爱德华·萨伊德(Edward Said)
一、亚洲命运共同体与“想象的传播共同体”
在世界各大洲中,亚洲拥有最广袤的土地、最复杂的民族、最古老的宗教、最纷繁的政治体系,历史文化、政治制度和价值观念差异极大,亚洲各地区间还存在着相当的地域隔阂。与此同时,亚洲拥有世界30%以上的经济总量;拥有世界60%以上的人口;亚洲地区各国先后获得民族独立,发展经济、改善民生、促进稳定、实现繁荣成为共同的愿景。亚洲地区国家的区域性和共生性,使迈向命运共同体成为亚洲的新未来。
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首先来自于人能群的内在能动性,即人具有独立性与主体性、共生性与合群性双重属性,是既矛盾冲突又合群共生的对立统一体,这一对立统一体使人呈现出合群性、必须合群、能够合群的三重取向。[1]民族、国家命运共同体,是一定的民族、国家基于共同利益、共同诉求和共生关系构建起来的共同关系模式,它是在人类不断向更高层次发展的历史演进中、在国际社会相互依存不断加深中形成的新的民族、国家关系形式,并非一个有待建构的特殊的社会实体。21世纪第二个10年以来,从推动和谐社会秩序共建、维护亚洲共同利益和维护中华民族整体利益出发,亚洲命运共同体理念成为我国发展与亚洲国家之间关系和处理国际关系的重要理念。亚洲命运共同体应该包括利益共同体、安全共同体、人文共同体三个支柱,[2]体现为多元共生、合作共商、包容共进。至今,亚洲地区国家为构建命运共同体已做过诸多以区域性经济合作为主要内容的努力和尝试,如东南亚国家联盟、中亚国家联盟、东亚10+3、东亚共同体、南亚自贸区等。这些都为实现亚洲命运共同体的发展愿景提供了经验和基础。
“想象的共同体”概念最早来自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关于民族国家的定义,安德森从民族情感和文化根源出发,探讨全球不同的民族,认为民族是一种“想象的政治共同体”,[3]是文化的人造物。“想象”一词指涉了形成一定群体认同所不可或缺的认知方式与实现过程。我们把它借鉴到人类和民族国家传播领域,提出“想象的传播共同体”概念,特指基于传播符号的文化表征与意指实践,具有某种传播共质、为某一文化体系和命运共同体所共通共享、共同想象的传媒形态。那么,在亚洲命运共同体构建中,究竟哪种符号交流与传播形式能够超越亚洲错综复杂的关系,最大限度地将民族文化多样性地予以包容,从而为亚洲各国各民族所共通共享?有没有一种“想象的传播共同体”存在?由新媒体技术带来的传播生态的深刻变局和全球传播环境给亚洲国家“想象的传播共同体”构建提供了何种可能性?总起来说,直到20世纪末期,意识形态、民族差异、宗教冲突等使得亚洲新闻传播与交流呈现板块式、散碎状,构建新闻传播的想象共同体,对亚洲来说殊为不易。在这一背景下,在既往的历史岁月中传播辐射面较大的“华文传媒”就有理由作为个案成为亚洲新闻传播“想象的传播共同体”,并在构建“亚洲命运共同体”方面扮演特殊角色,发挥特殊作用。
二、华文传媒及其在亚洲命运共同体中的角色与作用
亚洲背景下的华文传媒,本文特指除中国内地、香港、澳门、台湾之外的亚洲国家和地区以汉语为传播符号的大众传播媒介,包括华文报纸、杂志、广播、电视、网络媒体及各种新兴媒体。亚洲华文传媒最早可追溯至1815年创刊于马来半岛马六甲的《察世俗每月统计传》,由于华人在亚洲分布广泛,是亚洲国家重要的经济和文化构成,经过200多年的发展,华文传媒已形成以新加坡、马来西亚为中心,以东南亚为重镇,覆盖延伸到东亚和西亚的重要传播媒介,有些国家的华文传媒已呈集团化发展态势。如新加坡的 《联合早报》 《联合晚报》《新明日报》《星期五周报》,是新加坡报业控股有限公司旗下的4份报纸,并已形成报纸、网站一体化发展的态势,是新加坡主流媒体的代表。在马来西亚,《星洲日报》2004年成为第一大报;2008年以后,星洲媒体通过倒置并购合并成立世华媒体,开始走上国际化发展道路。在日本,以《中文导报》《东方时报》《新华时报》《华风新闻》《华人周报》《联合周报》《半月文摘》《日中新闻》《网博周报》为代表的十大华文周报持续发展,使得以印刷媒体为主的华文传媒日趋成熟。进入21世纪第二个10年以来,来自三方面的诉求使华文传媒作为“想象的传播共同体”能够在构建亚洲命运共同体中扮演特殊的角色,发挥独特的作用。一是华人社会的发展。据不完全统计,除中国内地、香港、澳门、台湾之外,华人分布在世界150多个国家,约有4800万,其中亚洲国家约占四分之三,[4]主要集中在东南亚,比如在新加坡,华人是名副其实的“多数民族”,531万人口中有74%是华人。[5]亚洲地区国家华人在移民、全球化等跨越民族国家疆界的发展中,形成了特定的观念、秩序与模式,而基于原生性的民族认同感又使亚洲华人形成了以越境和跨国的横向联系为主要特征的华人网络社会,这种超越地理国家(Country)和政治国家(State)的华人网络社会需要借助根文化——华文作为传播交流与分享的媒介,华文传媒也因此担纲着整合亚洲华人文化身份、推进华族文化认同的角色和作用。二是世界范围的“华文热”。在中华民族走向世界的历程中,中华传统文化以其璀璨的内涵、深沉的智慧、特有的身姿参与到世界文化格局的建构中,得到世界不同民族、不同种族人群的喜爱,世界各地孔子学院的兴盛即为例证。在亚洲国家,中华文化从文学艺术到民间工艺,从佛学宗教到儒家哲学,从文化教育到科学技术,可谓全面深刻影响着人们的生产和生活。中华文化的光辉使华文受众不仅仅局限于华人华侨,推荐中华文化、介绍当代中国、促进中华文化海外传播,应该成为亚洲华文传媒新的使命。三是新媒体的兴起。以网络与自媒体发展为标志的新媒体的兴起带来了媒体环境的深刻变化,并由此带来人们生活方式的根本性改变,从而为建构亚洲国家“想象的传播共同体”提供了技术和认识上的可能。在印刷媒介时代,华文传播这种“共同体”是借助华文报刊、文字阅读实现有限的“想象”。20世纪中叶以来,来自于广播电视等传统电子媒介的普及和快速发展带来第二波华文传播浪潮,但受频道覆盖的限制,传播效力仍然有限。而21世纪互联网的兴起,打破了区域的限制,加速了华人社会与当地社会及整个亚洲社会的融合,技术发展和文化交往的性状与以往相比有了本质的不同。借助新媒体技术手段,华文传媒可以整合各种传播媒介,克服地域隔阂、冲破人为篱障,完全有可能在构建亚洲命运共同体中创造出新闻传播新局面。
三、反思“想象的传播共同体”:华文传媒的问题与转型
作为“想象的传播共同体”,华文传媒的缺陷也是明显的。首先是语言危机。受到语言的障碍,华文传媒主要还是在华人圈内传播。此外,即使在华人圈中,华族也已分成两类,一类是刚到海外一至两代的华人新移民,主要是改革开放以后随着出国留学热定居海外的移民,他们对祖籍国怀着深厚感情,华文传媒在他们中间有着较大的影响力;另一类是已移居国外多个世代的早期华人后裔,他们的祖辈大多出生于中国东南沿海的闽粤和客家地区,在鸦片战争后移民现居住国,并与当地族群通婚繁衍后代,交往和交流都用当地语言,华文反而是第二种语言,他们的子女大多送到西方接受教育,不讲汉语,甚至不懂华文。这使亚洲华文传媒总体声音相对较弱,除了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华人较多的国家,在华人影响力不大的其他亚洲国家,传播效力就有限了。其次是文化认同的困惑。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由于亚洲各国局势和政策的变化,中国政府按照自愿的原则规定华侨只能选择其中一国的国籍,华侨的“双重国籍”问题得到解决,从自身利益考量,大多数华侨选择了居住国国籍,由此,华侨在身份上完成了向“本土化”华人的转向。早期华人的后裔,则在文化认同上也逐渐完成了向本土文化认同的转化。与此相适应,华文传媒大多由原来关注“华人华侨文化”认同的一端滑向关注华人“本土化”认同的另一端,即对居住国“国民意识”的新闻传播成为华文传媒的主流。这一传播的转向有助于华人融入当地社会,为当地的经济社会发展服务,但同时带来了华族文化认同的危机和困惑。最后是华文传媒的数字化呈现和有效性传播问题。随着各国传媒业的发展,亚洲华文传媒走过了单一报刊印刷媒体阶段,华文广播和华文电视台相继问世。如新加坡主要媒体集团新传媒,华语是其播出的4种语言之一;报业传讯建有中文频道“优频道”(Channel U);日本广播协会(NHK)有华语广播电台和环球中文广播网。但亚洲华文传媒总起来说仍以报刊媒体为主,新媒体发展滞后,且多数存在资金少、规模小、实力弱等问题,在数字技术的冲击下,华文传媒的有效传播力不足,生存空间受到进一步挤压。
在全球化深入发展和新媒体蓬勃发展的态势下,华文传媒要成为亚洲国家名副其实的“想象的传播共同体”,在构建亚洲命运共同体中发挥作用,需要进行三重转型。
一是在传播范式上,需要从“在地”传播转向“跨界”传播。根据托马斯·库恩的研究,范式(paradigm)是指一种形而上学思辨,它代表一个特定共同体的成员所共有的信念、价值、技术等构成的整体及指称整体的模型和范例。[6]范式的社会学含义,在于它可以是一套共同的科学习惯、一种学术传统、一种构造模型。经过多年的“本土化”架构,华文传媒已基本形成了“在地”传播范式,主要表现在:“在地”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传播已成为华文传媒的传播指向;“在地”的社区已成为华文传媒的主要传播范围;“在地”的社会生产和生活方式已成为华文传媒的新闻话语语境。“跨界”传播范式意味着华文传媒除了应该传递出对所在国华人社会和社区的“在地”关怀,还应以更开放的视野,关注更广阔领域的华人世界和国际社会,建立起华人社会和人类社会普遍的价值关联和交流对话。华文传媒总体上具有数量多、规模小、分散等特点,但也不乏像《联合早报》《星洲日报》这样实力相对雄厚的华文传媒,根据各自的特点,规模小的社区传媒应立足于本社区传播和社区间的“跨界”,而大传媒应有建立“亚洲华文传媒航母”或“华文传媒联盟”这样的宏伟目标,在华人社会中、在亚洲命运共同体的构建中实现更广泛的传播力和影响力。
二是在传播内容上,需要从本土化传播转向本土化与华夏文化、本土化与国际化融合传播。华夏文化和中华文明是勾连华族社会的共同元素,介绍和传播华夏文化、促进国际上不同文化的交流与合作是华文传媒的应有之义。亚洲华文传媒应在立足于本土文化传播的基础上,不断淡化意识形态色彩,平衡本土化传播与华夏文化传播、国际传播的关系,关注中国的发展,关注亚洲命运共同体的经贸文化合作,关注重大国际事件,促进不同文化的融合,使自身作为亚洲“想象的传播共同体”发挥应有的作用。在这方面,《联合早报》管理运行机构从国际部中单列分设出“中国部”,在不同版面和网络版同时开设新加坡、中国、亚洲和国际的即时、评论、商业、体育、生活、科技与多媒体新闻,《星洲日报》通过举办“伊斯兰和儒家对话”国际研讨会等推动不同文化的交流,促进不同民族智慧的发展,都是促进本土化与华夏文化、本土化与国际化融合传播的很好范例。
三是在传播介质上,需要从单一印刷媒体走向多媒体融合发展。以印刷媒体为主的华文传媒,除了大传媒集团,目前大多还没有完成向媒体融合的转型。从媒介形式上看,总体上仍停留在印刷媒体加电子报刊的发展阶段;从媒介技术上看,大多停留在web1.0阶段,web2.0的开发还很少;从媒介功用上看,对互联网的应用主要是查询、检索新闻信息资料,远未达到新媒体时代新闻传播对人工智能、关联数据和语义网络互动构建的要求。为此,开发和利用互联网资源与数字传播技术,促进多媒体融合发展,超越地域限制传递出声音,是华文传媒在英文传媒强力覆盖全球传播的大格局中争得一席之地、建设成为亚洲“想象的传播共同体”的当务之急。
上述三重转型,需要华文媒体自身的努力,包括加强与当地主流媒体的合作与信息共享、加强与中国媒体的交流与合作等。中国方面,近年来从加强中华文化海外传播和提升国际传播能力建设出发,加快了走出去的步伐,通过中国媒体“借船出海”,即中国媒体借助亚洲华文传媒兴办当地版,以及参股、并购、独立创办媒体等方式,促进了亚洲华文传媒的发展。但对亚洲华文传媒作为“想象的传播共同体”最有效的支持,是以更开放的姿态,公平对待和重视各级各类华文传媒,提供资金支持、技术支持和促进中文信息产品的有效落地与覆盖。
(作者单位:浙江传媒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
注释:
[1]金应忠.试论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兼论国际社会共生性[J].国际观察,2014(1)
[2]刘宗义.亚洲命运共同体的内涵和构建思路[J].国际问题研究,2015(4)
[3]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M].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5
[4]中国新闻网.2009年世界华商发展报告(全文)(3)[EB/OL]. http://www.chinanews.com/zgqj/news/2010/05-20/2293576.shtml
[5]周敏,刘宏海.外华人跨国主义实践的模式及其差异[J].华人华侨历史研究,2013(1)
[6][美]托马斯·库恩.科学革命的结构[M].金吾伦,胡新和,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