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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乳殇

2017-01-26胡述武

侨园 2017年6期
关键词:小毛母亲老师

文 胡述武

母亲的乳殇

文 胡述武

乳房,表达出生命的丰盈。元代张劭形容: 春盎双峰玉有牙。诺贝尔文学奖诗人聂鲁达说: 你的乳房如雪白的蜗牛……无论是封建社会的羞于启齿,深藏不露;还是开放时代的乐此不疲,夸张炫目,其传递的内在的质都是愉悦的、温暖的。但我有一个独特的感受是心酸的,甚至是残酷的。我于心不忍破坏人们的美好意象。而记忆深处里的情感,仍在鞭催我写下这样几个字——

我的母亲是南阳人氏。当年跨出校门,追随解放的队伍南下,领路人应该是母亲的四舅,我称舅爷。父母在武汉考入革命大学,结业后有幸分到省直机关,先是吃供给制,实行工资后级别也定得不低。两个外乡人组合起一个家庭,人地生疏,要靠单位成全,自然想努力多一些回报。他们对革命肯定抱有许多浪漫的想法。然而问题不在于你怎么想,而是那个时代不允许你多想。三反五反、肃反运动、反右斗争……母亲都是非常诚恳地改造自己,渴望获得“政治生命”,每次运动都积极报名热情参与。1959年逢党政机关支援教育战线,母亲是师专毕业,从省政协机关转到教育部门也算是专业对口,没有什么遗憾。只是手上牵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肚子里还蜷曲着一个,携家带口远行二三百里地,表现出刚强其实是无奈。

母亲用乳汁哺育了三个孩子。我是老大,母亲的奶水充足。小毛(大弟)调皮,总是心急咬母亲的乳头,有时突然一口让母亲疼得钻心,母亲挺有经验的捏捏小毛的鼻子就松了口。母亲想添个女儿,在我七八岁时,却又添了个弟弟。三毛遇上了“三年自然灾害”,母亲生育年龄偏大,又缺营养,仍坚持喂奶,辅以米糊。母亲既要照顾我们,又要操心学校,含辛茹苦。两年后忤逆船归,本想过安定的生活,想不到我父亲又要走了。早两年的反右运动,父亲有幸定为中右(没有公开戴帽,也就永无摘帽之说),从此唯唯诺诺,下放是命运的安排。好在父亲所长就是农学,脚踏江汉平原也不委屈。母亲为方便工作和养孩子,只好领着3个儿子,迁居到当时位于市郊的广埠屯小学。

教学楼侧面有一排四五间平房,一间住着一家人。房前有一块不大的空地,放学后就貌似庭院。当然,学校的操场在我们小孩眼里也很大,不过当时一大半种上了红苕和包谷。我快要上中学时,母亲又借了一间房,成了我和小毛的睡屋。厨房是几家人共用,那时附近还没有成为闹市,柴米油盐要到珞珈山或桂子山上开设的大学供应点去买。父亲每个月把工资的一半寄回,一家人的生计安排落在母亲的肩上。她是职业女性,主要精力还要放在学校。幼小年纪的我们享受着母亲的照料,很难体会她心中的压力。

母亲教会我生炉子洗衣服,掐槐树花摊面饼,冬瓜烧成红烧肉味,甚至在屋后开块小菜地……校园里时而喧闹时而冷清,培养了我们阳光、安静的习性。广埠屯小学靠近东湖,我们从小亲近水,洪湖水、东湖水、长江水,都是我们戏水的好去处。我15岁,小毛13岁时就能横渡长江。1965年我考上了当时的名校华师一附中,且刷新了广埠屯小学的升学纪录。母亲对于我们的品行和学业很重视,因为她是教育者,要以身作则。我一直是优秀学生,家人宠爱,老师喜欢。有同学不服气说,他有条件优势。我不生气,心里想没错呀,哪个家里没有老师?母亲即老师,天经地义呀。我们的母亲都是在用生命的甘泉孕育着自己的孩子,掏空自己来填满子女的身心。

我家有一张竹床,是母亲从洪湖带回武汉的唯一家具。竹床伴随着我们在广埠屯校园的生活,冬季成为家中衣物的搁板,夏天是乘凉的必需。我十二三岁时,小毛10岁,三毛只有五六岁。时正酷暑,日夜都热得难受,我们三个就横一个竖一个,挤着一张竹床乘凉入睡,经常是整夜露宿,半夜里一睁眼还能看见流星在空中飞。这就辛苦了母亲,怕我们翻身掉地上,在竹床周围摆几个条凳。母亲端个小椅子坐在竹床边,边打盹边摇扇子,既赶蚊子又生风。下半夜有了凉意,又是母亲给我们的光肚皮搭上毛巾、单衣,如果骤然起风、阴天或打雷,母亲又赶紧把我们叫醒,又抱又拽到屋里去,每每折腾到大半夜,母亲才能入睡。我们3个小孩因一点小事经常发生“战争”,争先恐后向母亲投诉,又在母亲温和的训示下乖乖睡去。一年又一年,3个小子长大了,床上的竹片越睡越亮,油光泛红。半个世纪过去了,人生早已湮没的一幕小小情景又重现眼前,别有一番滋味。那张竹床听说一直用到搬家去复兴路,因那里的牧师楼木梯窄,转弯急,往上搬困难才放弃,真有点舍不得。

小学同学沈均30年后邂逅,还能一口叫出我的名字,让我惭愧不已。2010年他写给我一篇《怀念恩师》的短文,更让我惊叹他记忆犹新。我母亲在学校里并没有直接带过班级,但学生及家长都很敬重她。沈均八旬老母说:“怎么不记得啊,说话有感染力。”沈均的记忆是:学校组织学习雷锋月活动,要求同学在月内至少做一件好事。做一件奖一面小红旗,做得多红旗就多。这样,有些好事就是做假做出来的,什么捡一分钱上交,一块橡皮,一截铅笔头……沈均的成绩一直是全班第一,心傲,想要真实地去做一件好事。可当月没有机会,他一件好事也没做,成了落后典型。做广播操时,班主任老师叫沈均走出队列罚站,他觉得很没面子,气鼓鼓的。这时我母亲过来看见了,便低声问班主任老师怎么回事,又叫过沈均问了几句,然后和蔼地说,沈均是个好学生呀,为什么罚站呢?让沈均回到了队列里……通常校领导不会直接干预班主任老师对学生的教育,我母亲这次为什么这么做呢?沈均当时只是有点疑问。因为他小时候性格内向,见了老师就想躲。他觉得我母亲自然不是偏袒他。那是为什么呢?很多年后,沈均知道我母亲曾遭受过不公正的待遇,联想起来才有所悟。母亲的一生看中的是人格和德行,她的教育是在潜移默化中进行的,常起到润物细无声的效果。她教会了我们如何做人做事,如何靠自己的努力去上进。

文革初,广埠屯小学有人贴我母亲的大字报。我听说后跑去看,有老师拦着,母亲说看看也好,领着我去了。大字报集中在一间教室里,主要针对我母亲的,还有大标语写着“打倒地主的女儿宋洪兰”…… 看 过大字报,我没有冲动没有眼泪,牵着母亲的手离开。母亲如我一样,也显得很平静。可是我能感受到她内心的压抑。对于母亲家里的情况,我知道的很少,就连外公外婆是什么样子,我也没见过,因为他们去世早。但我知道母亲是爱儿子的,为了我们的身心健康,她自己承受了很多。母亲和儿子的手握在一起,自然传递着温暖和力量。现在想来,母亲当时已经在过度消耗自己的心力。我清楚地记得,那天吃完中午饭,母亲吩咐我和弟弟,搬上小板凳到房前的空地,在冬日的阳光里排排坐。母亲先给小毛掏耳朵,让我坐在旁边看。我不光看母亲的手动,也去看母亲的气色和神情。母亲当年不过四十出头,容颜已显出憔悴,青丝里生出白发。轮到我掏耳朵了,我俯身侧脸枕在母亲的腿上。她拿一支细细的发夹,小心进入我的耳朵,轻轻的抚扫。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还喃喃细语,痛不痛,别怕。我舒服地眯着眼,一动不动,享受着母亲的怀拥……今日念及仍感温暖。

进步青年接受改造的虔诚,知识女性精神至上的态度,加上教育职业的端正人格,更有母亲养育3个儿子的生活重担,给了母亲超常的压力。有一次,母亲突然觉得胃部疼痛,进而绞痛不已。她叫过我,抓起我的手压到痛处,两只手掌重叠一起使劲,仍压不住痛感。母亲泪水满眶,我也像个小泪人。邻居老师见状赶快打急救电话。救护车来了,我陪母亲到医院,母亲的疼痛却消失了。来得那么猛烈,去得了无影踪,医院竟然查不出原因。母亲和我们那时不该马虎,过去就过去了。

也是个暑假,母亲因黄疸性肝炎住院治疗,我担当起了管家的责任。当然邻居老师受母亲之托不时关照,母亲也经常回来看看。天气太热,为了表现自己尽职尽责,我突发奇想自制冷饮。我央求邻居老师带我们去打井水,还专门拎了两支空热水瓶盛水。井水弄回家里,打开瓶塞,往水瓶口里倒进白砂糖,盖上塞子,抱住水瓶晃动数下,再放下沉淀,片刻后倒水在杯里,喝一口,凉津津,甜丝丝,还有气体,真的好喝。我们又抱着水瓶找到住院的地方,让母亲喝。那些日子,我最担忧的是母亲的身体。当她喝上我们自制的冷饮时,我们围站在她身边,仰起小脸凝望着她的面庞,希望她知道儿子的心意,从中得到安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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