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国宝同仁堂
2017-01-26
长篇连载:国宝同仁堂
不过,那时抗战刚刚胜利,百姓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再加上其他因素,影响还不算大。但是到了1947年初,国共和谈破裂的消息传开了,人们意识到,内战要开打了,就掀起了一股囤积风潮,物价也随风而涨。官僚资本、买办资本凭借着实力雄厚,借机打压民族资本的生存空间,奸商们更是囤积居奇,哄抬物价,一时间民怨沸腾。北平社会局为了维持国民党政府的统治,采取了许多“措施”,名为“限制物价”,其实是巧立名目地掠夺。那时经当局核定,同仁堂有一千一百七十多种药可以出售,可是这些药卖不卖都得缴税,每种每月缴5元。乐松生一算,光这一项,一个月就得缴5800多元钱的税,一年就得缴7.02万元,乐松生越想越生气,凭什么要收这个税?说巧取豪夺是轻了,简直就是打家劫舍,砸明火!
这还不算,因为严重的通货膨胀,法币贬值很快,市面上开始出现重货轻币的风潮。同仁堂自从“供奉御药”开始,凡是采购大宗药材,都是先拿货,后付款,也就是赊购。可是现在不行了,那时的北平,甭管哪行哪业,也甭管多“铁”的老客户,哪怕是亲爷爷亲舅舅,都得现钱交易,概不赊销。这样一来,就给同仁堂的资金周转造成了很大困难。乐松生和乐家其他的人,想了很多办法,可是随着恶性通货膨胀越演越烈,北平市场的物价一日数涨,同仁堂的困境不仅没有解除,反而越陷越深。到了1948年8月,已经是步履维艰,铺务难支,人心不稳。那时的北平,人们见面谈的就是物价,同仁堂的员工也概莫能外。8月19日那天,刚开始营业,店内清静,几位员工就聊起了物价:
“您猜今天的面粉多少钱一袋了?”
“这我哪儿猜得着!反正人家都说,现在的粮价,是站在猪八戒老丈人的肩膀上卖年糕——比老高还高。”
“告诉您吧,您可站稳了,别吓着。一袋兵船牌面粉三千一百五十万法币!”
“我的妈呀!这还让不让人活了。我记着去年才二十一万元,好嘛,一年工夫涨了一百五十倍!”
“有人算过,说法币‘前年能买两头牛,今年能买三粒米’。我开始不信,后来自个儿一算,还真是如此!报上说了,现在的物价比抗战之前上涨了3492万倍。”
“当年法币发行的时候还不错,怎么现在都快成废纸了?”
“要照小弟看,一是政府老想打仗,打仗得花多少钱啊!打小日本那是应当的,可是现在又打共产党。共产党也是中国人,根基很深,又得民心,那么容易打的?纯粹是白扔钱!二是当大官的经商,而且开的都是大买卖、大公司。他们再和外国老板勾结在一起,咱们中国人自己的买卖还能有好吗?”
说话的工夫,大查柜来了。几个人赶紧住了嘴,没想到大查柜急急火火地说:“快、快把‘话匣子’打开!”
同仁堂有严格的规定,营业的时候不准聊天,自然更不准听收音机或看报。在营业时间准许开收音机的情况只有过一回,就是日本宣告无条件投降。现在大查柜让打开“话匣子”,那肯定是出什么大事了!果然,收音机一打开,就听见了政府改革币制的通告。
原来,因为国内经济和金融形势恶劣,国民党政府于1948年8月19日发布了《财政经济紧急处分令》,宣布实行币制“改革”。法币停止流通,一律使用金圆券。法币300万元兑换一元金圆券,金圆券四元合美金一元。同时要求老百姓将手中拥有的金、银、银元和外汇等,一律在9月30日前换成金圆券。同时宣布,禁止金银买卖和外币流通,严禁闭厂歇工罢市,普通商号不得吸收存款、搞地下银行、设钱庄。同时还严令商家一律以1948年8月19日的物价为准,任何人不准提价,称为“八一九限价”。按这个限价,同仁堂的许多药连本钱都不够。
九月份的一天,乐松生正在北平为限价的事着急呢,天津达仁堂那边儿又来电话催他回去,达仁堂的人说:“您快回来看看吧,茵陈酒每斤只能卖一元,可现在白酒的价格每斤就得一元,要做茵陈酒还要再加上许多药材,要是照一元一斤卖,咱们连本儿都不够。好嘛,这哪是平抑物价,明明是要把咱们卡死!”
乐松生只好这么安慰对方:“别着急,同仁堂也是一样,正为茵陈酒没法卖发愁呢,等我们这儿想出法子再说吧。”
其实,乐松生又能有什么法子?他曾经想,那些因为限价就会赔本的药干脆不卖了,可是转念一想,这些药还得治病救人,不卖哪儿行呢?再者,政府又明令,不准停产停售。乐松生还没想出个求生之术呢,上海达仁堂又来电报了。乐松生一看,大为震惊,电文中说,上海达仁堂的负责人因为对“限价”表示了一些不满,被经济警察抓走了,请乐松生赶紧来沪决定对策。可是乐松生哪儿也去不了,因为刚刚发行不久的金圆券又贬值了,如果坐视不管,同仁堂就要遭受巨大损失。
金圆券对同仁堂和对任何一个商家一样,都是一个金色的灾难。金圆券刚发行时,物价确实稍有回落,可是没有几天,就乱象叠出。首先是出现了黑市,按国民党政府中央银行的规定,金圆券以4元兑换1美元,可是不久就下跌到10元兑换1美元,接着又跌到20元兑换1美元,而且仍在继续“惨烈下跌”。由于国民党政府正陷入内战当中,根本没办法增加有效供给,为了维持打内战的费用,只得拼命印制钞票,那时有人讽刺这种情况是“全中国别的机器都停了,只有印钞机在飞速运转。”
由于通货膨胀再起,触发了更加汹涌的抢购风潮。有人记述当时的情况是“先抢洋货杂品,次及米粮面食。最后只要手上有钱,无所不抢,社会秩序骚然……”
金圆券在不到10个月的时间里发行额增加65万倍,批发物价上涨一百二十万倍以上,国民经济走向崩溃,民族工商企业大批倒闭关门,北平全市停工企业达50%以上;市商会会长竟然辞职出走。
在这种情况下,同仁堂的员工损失惨重。因为他们有不少人都和那时的许多老百姓一样,相信了国民党政府的话,把辛辛苦苦攒起来的一点零金碎银,和老婆陪嫁的首饰都拿出来换了金圆券。可是不到三个月,金圆券大贬值,人们像疯了一般抢购,金条、银元不必说,就连寿衣、棺材都成了抢购的对象。那时候,一口袋的金圆券,买不来一口袋面。有的家庭想给孩子买顶帽子,仔细一算,还不如拿金圆券编个帽子合算呢!于是,孩子顶着个“金盔”,乐得又蹦又跳,当爹当妈的却直想哭。物价见风长,钱这么不值钱,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那时,“头顶金盔”,“腰缠万元”的穷人可不是少数。平民百姓在抢购和挤兑中被踩踏而死的,小商人无法经营而自尽的,已经是报纸上屡见不鲜的“新闻”了。
因为通货膨胀,抢购成风,同仁堂的药自然也是抢购的对象。要是在正常情况下,生意兴隆,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可是在恶性通货膨胀的情势下,却让同仁堂犯难了。那时很多顾客都是扛着整麻袋的金圆券到同仁堂买药。乐松生就得想方设法,赶紧把它们换成金条、银元和美钞,银行换不了,就到黑市换,或者买成实物,因为只要稍微慢一点儿,这些钱就得贬值一大块,就这样拼命倒腾,仍然不知损失了多少钱。
同仁堂一向以资金雄厚,贵重药物量多货全而闻名,可这时候只能进大路货。人参、鹿茸、犀角、麝香之类的贵重药材都很难进了。因为这时的商人都重货轻币,对贵重药材,更是轻易不愿撒手,要买必须是用金条、银子、美元或“袁大头”。
有的员工义愤填膺地说:“看起来国民党政府的阳寿已尽了,吃什么药也没救。不然哪儿能乱成这样!”
“你们谁知道哪儿有共产党?我想投共产党去了。”
“要找共产党到关外去呀!没听人家说,锦州让解放军占了,沈阳、长春也快了。”
“不用去那么老远,到西山去就行,听说那儿就有共产党游击队。”
“对,去西山吧。反正在同仁堂和老乐家找不着共产党。”
他们不知道,其实老乐家不仅有共产党,而且有共产党人的秘密联络点,这就是乐元可的宅子,这里还是地下党的金库,保管着大笔的活动经费。
乐元可在乐家二房的兄弟中排行老大。他有着朴素的爱国之心,加上年轻时就阅读过一些进步书籍,在协助父亲乐詠西照看王府井大街的永仁堂药店,和自东自掌恒仁堂药店时,对社会有了更深刻的了解。永仁堂和后来四大房开的“乐家老铺”,都是成功的企业,可是乐家这个大家族又不可避免地带着那个时代的烙印,对那些封建家族遗留下来的陈规陋习,他很不满意,可是作为长兄,他又要维持这个大家族。他为此很苦闷,自比是巴金的《激流三部曲》——《家》《春》《秋》中的老大觉新:既不满旧制度,向往新世界,又不敢打破旧秩序,甚至有意无意地维护它。在接触了共产党和革命思想后,他感觉好像住在憋闷房间里的人,突然打开了一扇窗,一刹那,阳光和新鲜空气都透了进来。
乐元可的夫人李铮出身于城市贫民家庭,对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劳动人民怀有深厚的感情。她既有中国妇女传统的勤劳聪慧,又有现代女性的开放胸怀和远大目光,还有巾帼英雄的侠肝义胆。乐詠西的姐姐有个儿子,也就是乐元可和乐朴荪的表弟,名叫杨宁,是一位具有丰富地下工作经验的共产党员。正是通过杨宁,乐元可和李铮接触到了中国共产党,理解了中国共产党和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强烈的民族感情和爱国心使他们走上了支持革命的道路。他们不仅利用自己的职业和社会关系,掩护地下党的工作,而且亲身参加到抗日斗争和革命工作中。
1943年初,张友恒和杨宁等人被中共派到上海从事地下工作,杨宁以汪伪军法官的身份,频繁奔走于北平、天津、上海等大城市,进行革命活动。他遵循中共中央的部署和其他同志一起,把数百名情报工作人员派往平、津和敌后其他地区,建立情报网,为晋察冀军区领导反“扫荡”斗争,获取了大量重要情报。
有一天,乐元可家来了一位客人,他给李铮送来几张天津杨柳青的年画,并且对她说:“杨宁喜欢这些画,请表嫂妥为保存。”
李铮没有多问,她经常为地下党收藏和递送情报,知道这些年画上密写着许多重要情报。她立刻把这些年画收藏到安全的地方,直到亲手交给杨宁。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