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牛忘记了夏天的味道
2017-01-25贵小美
文◎贵小美
犀牛忘记了夏天的味道
文◎贵小美
她曾经逃开,是因为不够强大,她在他面前自卑如影随形。现在她也不够强大,却相信自己有另一种独特的美,这美,足够他们并肩注视同一个远方。
如果你做坏事,悲伤会如影随形
2008年8月,宝瑶上网发帖子求死。
网友们热情地出谋献策:
有人说:“买10斤包子一气儿吃完,撑死。”
有人说:“去堪培拉无人荒漠挖个坑,跳进去,活埋自己。”
还有人说:“去动物园单挑湾鳄,保证你连渣都不剩。”
那些回复让宝瑶觉得自己像一个小丑,而这闹剧被看成一出无关痛痒的笑话。看看,这就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残忍。
宝瑶喝下一大杯纯伏特加,晕晕乎乎睡了过去。直到有人敲门,她跌跌撞撞去开,看到门口站着一个胖子正冲她喊:“蔡宝瑶,我终于找到你了。”
宝瑶揉揉眼睛,他的面庞似曾相识。
胖子说:“是我,小超人。”
隔着10年的光阴,宝瑶的记忆之门被打开,她终于认出了她的初恋情人。她原本以为他们不会再见。10年间,两人音讯全无。她无法想象,胖子是这样找到她的:他看到帖子,突然很想认识发帖的人,于是通过用户名查到她的IP,又托公安部的熟人找到她的地址。而这个人,居然是他念念不忘的初恋情人。
他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找到她,激动地语无伦次:“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都想知道,你还好么?”
宝瑶哭了,她靠在他的胖肩膀上,泪流满面。
10年前,宝瑶17岁。她喜欢小超人,因为他跑步真的很赞。他总喜欢超过别人,跑超一个又一个,最后回头对宝瑶温柔一笑:“您在散步吗?”
他们的开始很干净,像初雪纷纷扬扬洒在心尖。年轻,荷尔蒙分泌旺盛,嘴巴说甜蜜的话也说恶毒的话。争吵、和好、打架还问候对方的母亲,最后在高考前夕一拍两散。
分手时,小超人的“遗嘱”变成宝瑶的死穴,他说:“哼,你,就你这样的女孩儿,永远也不会有哪个男人真心爱你。你不配!”
因为这句话,宝瑶抑郁了半年。她恨他,每天都在心里诅咒他,恨着恨着,也就忘了。年轻的生活多么美好,时间让你马上认识新的男生,开始新的恋情。旧的,自然被风干了。
但她没想到,今天他竟然找上门来告诉她,他要结婚了。
他为他分手时说的话道歉,他说那是他做过最坏的事。他总会梦见她,梦见她真如自己诅咒的那样过得并不好。他希望她原谅他,从他的梦里走出来,因为他要去好好地爱另一个女人了。
他还祝她幸福,有一个真心爱她的人。
这结局像极了泡菜国的狗血剧,宝瑶看得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又睡了过去。
时间让回忆些许的错位
宝瑶求死,是因为她的不幸真的被小胖子言中,得不到男人的真心。像现在,她的男朋友竟然已婚3年,她莫名其妙的成为小三,还被他患有产后忧郁症的妻子扇了耳光。
之后,她靠酗酒后的睡眠拯救脆弱的心。
宝瑶睡了很久,做了一个长梦。梦里她22岁,大学刚毕业,人还在北京。那一年,她很瘦,留着一头活跃的小卷毛,涂黑色的指甲油,抽烟。彩铃刚刚兴起,她为一家彩铃公司写脚本。除了每周一去公司开会交作业,其余的时间都待在租来的四合院里。
东水井胡同里有几棵老刺槐。春天,刺槐开了花,洁白的一串串在风中摇曳。老人们会把白嫩清香的槐花剪下来,装进篮子里带回家,和上面粉和鸡蛋,煎成槐花饼子。
宝瑶吃过一次,是房东奶奶送来的。她一直记得那味道,满口溢香。
那一年,她很努力地写彩铃,她写的彩铃特别有趣,下载量总是名列前茅,音乐总监苏抗因此对她呵护有加。
苏抗30岁,但眼睛又年轻又清澈还满是梦想。他喊宝瑶小丫头,说她太瘦了,让她别抽那么多烟。
他会在看脚本看到开心时拍她的肩膀,之后请她大吃大喝搞腐败。
他们甚至有过一夜之欢。
那期宝瑶的彩铃下载超过1万次,苏抗请她喝酒。初夏的夜有着淡淡的咸味,喝醉了的苏抗走在马路上摇摇晃晃。宝瑶拉他躲车,他们顺着拉扯的力量就抱在了一起,接吻,一前一后地去了Motel。
那一夜之后,宝瑶辞职了。她不愿再见苏抗,决定用戛然而止来捍卫那一次的完美。她离开北京,在去长沙的火车上,流了一路的眼泪。
暗恋,是宝瑶一个人的狂欢。她在自己的暗恋王国里,变成至高无上的王者,操纵着一切。开始就开始,结束就结束。她想他永远不会知道她爱过他,她看着他湿润的嘴唇多么想吻他。
没有什么比希望不平凡更平凡了
宝瑶醒来的时候,胖子已经走了。走之前他填满了她的冰箱。
宝瑶榨了一杯香蕉奶昔,一口气喝完,决定不死了。她要去找一份工作,赚一点儿钱,离开长沙。第二天,她便去一家网络外贸公司做英文客服,薪水很低,但可以马上上班。她每天工作12个小时,用Skype和老外通电话,操着并不流利的英语向他们问好,要产品反馈,解释困惑,处理投诉。
一个月后,宝瑶赚到3000块。她一直记得年轻的梦想,那时和小超人在一起,她指着电视里的鲁豫说:“我也要做凤凰早班车。”后来她站在苏抗的一侧,假装很大条地说,“我只是想做个不平凡的人。”
苏抗笑了,揉了揉她的头发:“没有什么比希望不平凡更平凡了。”
到底,她还是平凡了,粉色的人民币会让她感到久违的快乐。
连续一个月,宝瑶都在想念苏抗,他现在在哪里呢?已经不做彩铃了吧?
9月,她搬家,收拾衣柜的时候,找到了一个旧的电话本,电话本上,记录着5年前苏抗的电话。
手指颤抖着,她发了一条短信过去:“苏抗?”
他很快回复:“你是?”
“蔡宝瑶。”
他的电话立刻打来了:“你在哪里?”
“蔡宝瑶。”苏抗隔着长长的电话线说,“蔡宝瑶,来找我吧。或者,我去看你。”
他的拥抱像虫子一样沿着电话线迅速地爬过来,爬到了宝瑶的面前,附住了她,温暖异常。
她讶异自己当时的平静,微笑着说:“我会去找你。”
2009年的情人节,宝瑶在北京站乘坐地铁2号线到东直门换乘13号线到芍药居。那里有她在网上预定的房间,一个男生、一个女生和她分租三居室。
男生开的门,女生站在旁边,两人的微笑都很干净。他们热情地帮宝瑶规整好行李,交谈中各自介绍了家乡和毕业学校,房间里氤氲着一种初见的甜美雾气。
晚饭时,他们一起煮火锅,底料是男生做的,涮菜是宝瑶和女生一起洗的。
吃火锅时,宝瑶嗅到了爱情的气味。男生与女生之间隐忍又热烈的爱情。晚上宝瑶没有洗碗躲进房间,猥琐地偷看他们在厨房里小心翼翼地避让,却促不及然地撞上,无处可逃,只好吻了下去。
他们吻得很认真。
地铁有回程,但人生不会
宝瑶准备去见苏抗。他现在的音乐工作室在国贸大厦22楼,苏抗说:“嘿,蔡宝瑶,我只想单纯的做音乐了。”
他们约在国贸附近的彼得餐厅。
去的路上地铁空荡荡,宝瑶从反光的窗子上看到了自己。她花了3个小时精心装扮,却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眉毛因为紧张一直别扭的蹙着,3000块的大衣也无法遮掩内心的自卑。
你要这样去见苏抗吗?她问自己。
国贸站停了1分钟,宝瑶没有下车。她看着人潮水一样地下去,又潮水一样地上来,车开到四惠返回,又是国贸,永安里,建国门。一样的路线。地铁有回程,但人生不会。
她发短信给苏抗:“临时有事,不见了。”
她回了出租屋,打电话给隐婚的前男友。他没有接,过了很久又打过来:“你要什么?”
宝瑶说:“一份北京4A广告公司的工作机会。你不管通过什么方法,都要帮我搞定,你欠我的。”
挂上电话,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在新公司,她从助理做起,每周跑腿送广告片给中央电视台,看他们一帧一帧地挑毛病。也见到了许多明星,他们都瘦得可怕,比电视上看到的小几个size。
宝瑶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需要改变和提升。一望无际的北京让她充满了奋斗的力量,她主动找客户,签单子,把自己丢进时间的深处去雕琢。她想让生命渐渐变得繁复与迤逦。她忘记了一切,像飞鸟忘记曾经栖息的沼泽,犀牛忘记夏天的味道。
机遇总宠幸有准备的人,她慢慢有了自己的稳定客户,在公司站稳了脚跟。
她想与他并肩注视同一个远方
一年过去了。宝瑶并没有变得更美、更瘦,但是她开始爱自己,也热爱生命;没有赚到很多钱,但懂得了珍惜。
合租的女生搬进了男生的房间,之后又搬了出来。
有那么一段时间,男生的房间总是放一些异常blue的音乐,听得人内心潮湿。
女生后来搬走了,临走前和宝瑶聊天:“你知道么,其实,相聚比分开更伤感。暧昧的力量太薄弱,有了开始,却撑不到未来。人还是要明白自己的所求,想不清楚,就不要爱。”
女生搬走之后,男生也搬走了。可是逃开一个地方,能逃开一段记忆吗?宝瑶看着他们空荡荡的房间叹息,记忆它不管是好是坏,都是生命里的瑰宝。
北京的初春,阳光煦暖,绿树萌芽,宝瑶换上轻便裙装,形色匆匆。有一个自称摄影编辑的人,路上拦她,要给她拍张照片,说是街拍,季节交替时,报纸上总有一些版面留给打扮入时的潮流青年。
蔡宝瑶配合地摆了pose。在第二天的晨报上,她看到了自己,还有苏抗。他在另一张照片里,穿着拉风的机车皮衣,蓄了O型胡,很帅。
他们就这样相遇了,在同一张报纸上,笑看对方。
晚上,宝瑶在国贸的电梯里,遇到了苏抗,没有拥抱,也没有伤感,只是微笑地看了许久问一声:“嘿,好久不见。”
她曾经逃开,是因为不够强大,她在他面前自卑如影随形。现在她也不够强大,却相信自己有另一种独特的美,这美,足够他们并肩注视同一个远方。
再次相见,宝瑶发现内心早已没有了波澜壮阔的汹涌,现在她与苏抗之间更适合做朋友而不是恋人。
这样想时,宝瑶内心更加坦然。一起吃饭时,夜幕的玻璃窗映出她的影子,她看到了自己,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是她喜欢的自己。
奋斗一年,终于可以和你一起吃晚餐。她这样想,却没有说。
编辑/陈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