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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易见史料的多元化加强改革开放史研究的实证性

2017-01-25吴志军

中共党史研究 2017年6期
关键词:研究者史料多元化

吴志军

从易见史料的多元化加强改革开放史研究的实证性

吴志军

近年来,随着中国综合国力的提升,整个国家和社会都对叙说、理解和评价中国的改革开放史提出了更高要求,改革开放史在中共党史研究领域中开始得到显著关注。近年来,《中共党史研究》多次在全国范围内征集改革开放史研究的学术稿件,但效果不太理想,所收到的稿件大都缺乏较好的实证性,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和表现就是史料来源的简单化甚至单一性。很多研究者或过于仰赖公开出版的领导人讲话和政策文献汇编集,或偏好于使用一些地方档案史料或若干内部资料,而不再重视诸如《人民日报》 《解放军报》 《红旗》 《光明日报》《文汇报》等易见史料,即使偶尔援借,也很难达到最低限度的史料多元化标准。这种情况导致很多研究论文缺乏明显而充分的时间性和历史感,所呈现的改革开放史的基本线索与发展脉络既模糊又单薄。因此,重新体认和审视易见史料的史学价值及其收集和运用的多元化问题,已成为加强改革开放史研究之实证性的一大要津。

所谓“易见史料”,从不完全的视阈看,主要包括由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党政机关主办的各种报刊以及由思想理论界和学术界主办的各种报刊等。相较于核心档案史料,这些易见史料在还原改革开放的重要政治决策过程等方面的作用和效能要弱一些,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易见史料尤其是各地各级的官方报刊全面深入地展示了党和国家的重要指导思想和政治政策在各地各领域内的执行与落实情况,以及思想理论界对其的进一步阐发和解释等历史性内容,涵盖了国家与社会的几乎所有层面,涉猎面完整无遗,彰显了党的指导思想和政治政策之横向散播和纵深穿透的基本过程,由此所反映的丰富的历史内容、脉络和轨迹为还原和建构改革开放的历史画面提供了基本的研究资料,理应受到党史研究者的切实重视①很多中外研究者都非常注重作为易见史料之一的报纸对于历史研究乃至整个社会科学研究的重要性,如英国历史学家约翰·托什认为: “对历史学家而言,最重要的、已出版的原始资料是新闻报道……报纸有着三方面的价值:第一,它们记录了当时产生最大影响的各种观点……第二,报纸提供了对事件的日常记录……最后,报纸经常会提供有关一些问题的更全面的调查结果,而这超出了常规新闻报道的范围。”〔英〕约翰·托什著,吴英译: 《史学导论——现代历史学的目标、方法和新方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58页;早在改革开放初期,就有研究者指出:“报纸在时间上近则将最新的社会信息传播给社会科学研究者,报纸新闻常常是他们研究社会现象的起点和素材;远则将社会发展的全过程通过一连串的新闻点展示在社会科学研究者眼前。在空间上,报纸新闻包容了国内外、省市内外一切有人生活之处所发生的情况和事件。在内容范围上,报纸新闻与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科技、思想、道德等任何一个社会领域密切相关,这些领域的消息和事件,都可能成为报纸新闻丰富内容的组成部分。就这几点看,报纸新闻可说是社会科学研究须臾难离的。”宋晓亮:《报纸与社会科学研究》,《光明日报》1985年11月20日。。如果研究者在改革开放史研究中就文件而文件,仅仅局限于对文件本身的梳理,实际上降低了党的指导思想和宏观政策对国家与社会的实际辐射面和影响力。

同时,以领导人讲话和重要政策文件为基本内容的文献集,大都只涉及指导思想和大政方针等本身的部分内容,即使辅之以各种政治人物的文选、文集、文稿、年谱和传记等史料,目前也还无法完整而有效地反映指导思想和大政方针的形成过程和历史轨迹,但由于这些指导思想和大政方针的根本要义或指向是明确而坚定的,因而它们的具体执行和落实情况及其思想内涵的进一步延伸等历史性内容便更为丰富而清晰,由此所形成的对于指导思想和大政方针之地位、作用与价值等方面的证据链条也相对完整而有效。如果研究者将史料利用的重心从文献集转移到与多元化易见史料的有机结合上来,从关注指导思想和大政方针本身转移到与其执行落实和内涵演进等内容的有机结合上来,那么便可以有效地改善核心档案史料匮乏以及改革开放史研究的实证性不足等问题,“的确,如果具有多样性和不可通约性,证据的力度就会增强”②〔英〕伯恩斯、皮卡德著,张羽佳译: 《历史哲学:从启蒙到后现代性》,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15页。,更何况多元化的易见史料不仅是还原改革开放史的基本“证据”,而且其本身所承载的历史内容便是改革开放史的重要组成部分。

更重要的是,多元化的易见史料所包含和蕴蓄的历史信息,将为研究主题提供更多相关联的问题和角度,可以使研究者发现和关注更多历史环节,从而丰富研究主题的历史网络和论述结构。由中国共产主义革命的特殊本质以及之前几十年“左”的思潮对于中国社会的全能性束缚等因素所决定,改革开放一经启动,便迅速涤荡着从经济基础到上层建筑、从经验生活到思想世界的所有领域,不仅迅速推近了中国和世界的现实与思想距离,而且促进了国内各领域诸要素之间的深度联系。因此,改革开放大潮中的任何一个历史环节都可能在不同程度上与其他历史要素产生联系,对于目前仍然身处其间的历史研究者而言,这应该是不难理解的经验感觉。但目前关于改革开放史研究的不少论文,仅围绕所涉主题本身打转,很少考虑与主题相关的其他历史内容和元素,从而也就无法建立起以论文主题为核心的一种整体史或综合史的图景。而如果离开与论文主题相关联的那些历史内容,论文主题所涉内容在很多情况下是无法完全或有效厘清的。出现这种情况,与其说源自这些研究者缺乏一种整体史或综合史研究的自觉理念,毋宁说是由研究者不注重充分利用易见史料所蕴涵的历史信息,从而窄化了史料搜集的范围所导致的。职是之故,未来从事改革开放史研究的学者就必须充分发掘研究主题的所有关联性内容,将隐藏和散落在易见史料中的史实要素或片段集中到一起,重新发现它们的逻辑关系,并以此为基础完成以研究主题为同心圆的总体史实的结构性整合与型塑,因为“研究文献是为了要使不同的文本记录产生关联,逐字逐句将已被遗忘而未完全消失的历史时刻找回来”①〔美〕阿普尔比等著,刘北成、薛绚译:《历史的真相》,中央编译出版社,1999年,第236页。。显然,对于易见史料的多元化收集与利用,将推促研究者发现更多的相关历史论题,从而建构起密切相关、互相交织、彼此镶嵌、互为“他者”、因缘为用的“课题共同体”或“问题链条”,这无疑将直接决定相关问题研究所涉及的历史面相之多寡以及由此建构的历史层次之厚薄②例如,在关于80年代的整党活动研究中,如果研究者充分收集凡涉及整党活动的易见史料,就会注意到整党的作用和意义绝不止于党的建设领域,它的影响是全局性的。其中,全面兴起的中共党史资料(尤其是中共组织史资料)的征集和整理工作以及党史人物 (尤其是革命先烈)研究和“文化大革命”史研究等领域的全面发展,便与整党活动之间存在着密切关系。。更重要的是,只有在如此多元史料的学术支持下,研究者方可将改革开放某一问题与更为宏大的历史主题联系起来,才能将特定问题置放于过去、现在与未来的长程链条中重审其研究价值和历史意义,从而更为切近地理解其在整个当代中国历史进程中所处的准确方位,并由此凸显改革开放史研究专注于推动国家民主进步与社会自由繁荣的“问题意识”。概而言之,易见史料与其他史料的广泛结合可以使改革开放史研究在实证层面实现互证互构的完整性,而“问题意识”的凸显则会在一种文化精神的高度赋予改革开放史研究以政治伦理向度的“灵气”和“灵魂”。

易见史料的多元利用及其学术价值的再发现,还可能带来改革开放史研究之论题范畴和书写风范的某种积极变化,亦即将与研究主题相关的经验性史实和思想性史实一同纳入叙述框架。因为改革开放不仅对国家和社会的现实影响是全方位和多层次的,更对知识分子的思维方式以及更大范围内的普通民众的心灵世界产生了非常深远的冲击。而易见史料尤其是官方报刊除刊登大量政治政策和大政方针的执行与落实情况的报道之外,还发表了很多知识分子对于改革开放的理论思考和延伸阐释,不少理论成果的独立探索具有重要的前瞻性和长远性,可谓改革开放的伟大实践在思想和观念世界中的深刻反映,当然构成改革开放史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理想的改革开放史研究必须同时观照实践、现实层面的历史和思想、观念层面的历史,必须将思想理论界对于改革开放的多维度思考 (包括政策性阐释和学理性阐释)纳入改革开放时期思想史的脉络里加以重新审视和评议,着重展现思想理论群体对于时代转换的重要影响,正如英国哲学家密尔所指出的那样:“在任一人类社会条件下为我们所知的所有历史性巨变——当其不是由外力所赋予的时候,人类在其知识状态和主导性观念中通过一定程度的变革就已经先在存在了”,“人类在所有方面的进步秩序将主要依赖于人类知识信仰层面的进步秩序,换言之,依赖于人类观念的连续性变化法则”③JohnStuartMill,ASystemofLogic,RatiocinativeandInductive,ebook27942onlineathttp://www.gutenberg.org/license,pp.1124-1125.Basedontheeditionof Harper&Brothers,1882.。申而言之,易见史料 (特别是社论、评论员文章、短评文章、重要报道以及理论探讨文章等)的多元化运用在很多情况下具有并不亚于档案史料的论证力度,尤其在促进改革开放时期思想史研究以及阐释和说明特定“问题”、“主题”或“议题”等方面将发挥独特作用,可望取得既有理论性和思辨性、又有历史性和时代感的研究成果①著名的马克思主义史学家翦伯赞就高度重视“杂志、报纸、传单”等普通信息载体对于还原和重建历史图景的史料价值,并举出若干详例加以说明,如“假使我们把抗战以来,各种杂志中主张民主与反对民主的论文汇集起来,就可以写成一部抗战以来的政治思想史”等。参见翦伯赞:《史料与史学》,北京出版社,2005年,第70页。。总之,研究者只要利用好易见史料所反映的改革开放的多重历史面相,将有力地强化改革开放史研究的实证性,而“在思辨生活与实在生活之间直接建立全面协调关系的自发倾向,最终应该视做实证精神最可贵的优势,没有任何其他属性可以同样显示其真正性质并促进真正的升华”②〔法〕奥古斯特·孔德著,黄建华译: 《论实证精神》,译林出版社,2011年,第21页。。毕竟历史学与哲学不同,必须用长度和宽度来弥补深度,作为尚未成熟的改革开放史研究更应如此。

此外,注重易见史料的多元化还需要正确处理电子检索系统与原始纸本文献之间的关系。随着《人民日报》 《解放军报》等易见史料的电子化,很多研究者只是简单地以关键词检索的方式直接搜集史料。但如所周知,所有历史文献的产生都不是偶然、自发而自足的,而是在与当时的政治社会和思想文化等诸多历史元素的互动中生产或再生产出来的。离开对这些关联性语境的熟悉,便无法相对准确地解读这些文献本身的真正意涵,也就无法很好地运用易见史料。电子检索往往呈现的是由若干关键词限定的特定文献中的孤立信息,只是不完全的史料片段,如果仅仅阅看并孤立使用这些史料,势必引致历史图景的碎片化现象,正如德国哲学家李凯尔特指出的那样:“从我们的理论前提看,孤立是非历史的……历史科学的任务只有在把所有的事件都置于相互联系之中时才能完成。”③转引自〔英〕伯恩斯、皮卡德著,张羽佳译:《历史哲学:从启蒙到后现代性》,第259—260页。已经有学者严厉地指出这种不科学地利用电子检索会导致形成“扭曲的史学研究形态”,应该是“史学研究所需要警惕的一种现象”④李振宏:《论互联网时代的历史学》, 《史学月刊》2016年第11期。。近年来,更有不少研究者利用这种单向度的电子检索优势,写作甚至发表了一大批仅以一种报纸为史料来源的论文,这些文章往往在一个宏大主题之下冠以“以××报为例”的副标题。而从严格的历史研究理念和技艺的角度看,任何一种主题的论证都需获得最低限度的多元化史料的支撑,仅以一种信息来源加以论证,定会忽略掉更多有价值的相关思想资源,必然会导致论证过程及其结论带有极大的不科学性甚至谬误性。与其说研究者意在通过窄化主题以集中论述方向,毋宁说他们面对重大的历史问题而试图减弱史料收集的难度和体量。这种研究取向多少带有一种实用主义甚至投机取巧的色彩,其实质只能是一种“伪实证 (主义)”研究。鉴于此种严峻情势,在目下甚为便利的电子检索的环境下,重返原始的有些发黄发脆的纸本文献世界便显得尤为重要,“我对故纸堆感兴趣的唯一原由——而且我也的的确确花了很多时间来读琐细而意思不大的文本——是期望它们能够照亮其他有着无可置疑的重要性的文本”⑤〔英〕玛丽亚·露西娅·帕拉蕾丝—伯克编,彭刚译: 《新史学:自白与对话》,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292页。。只有这样,研究者才能接受和感知与特定文献相关的更多历史信息,并与这些文献实现直接而反复的信息交流。因此,重识纸本文献的史料价值,更科学地利用电子检索手段,便成为改革开放史研究之实证性对于易见史料多元化诉求的另外一个面相或题中应有之意。

承上所论,多元化的史料是任何一门历史学科及其学术化水准的根本基础和“绝对律令”,它是历史研究者认识和重建历史图景的唯一中介,这已是历史学界的老生常谈和基本共识。但人们对不同史料的认识也带有鲜明的阶段性和时代性,理应随着研究理念和学术结构的变化而及时反思以往关于史料的一些前提预设。自新世纪前后以降,党史学界渐次形成以开掘中国地方档案和海外档案为核心的新史料思潮,但也较为严重地轻忽了易见史料的收集与运用,从而在还原历史实相等方面造成重大缺失和漏洞,目前已成为制约党史研究学术化之深度发展的明显短板。现在,该到了党史学界必须认真严谨地重新检视和审查易见史料之意义与价值的时候了①目前已有学者明确意识到当代中国史研究领域存在对于易见史料“所具有的历史认知价值重视不足、下功夫不够的问题”,最早的当代史书写受到这些易见文献的政治束缚,这当然应该加以反思甚至批判并且挖掘更多新史料加以改善,但“问题是不能矫枉过正,因为一旦走过了,就容易出现对这些国家曾公开强调的易见文献的认知价值重视不足的问题,反会影响当代史研究的深化”,易见史料“其实会释放出它种文献不容易释放出的历史认知信息,并为当代史研究更深入、有力地展开所不可或缺”,“直观看上去最少经验事实信息蕴含的那些当代历史文献,其实反而经常蕴含要深刻把握这一历史离不开的很多重要信息”。参见贺照田: 《历史中的和历史叙述中的思想解放运动——兼论常见文献的解读与当代史研究的深化》,《浙江社会科学》2015年第5期。。易见史料之收集与利用的多元化,固然只是实现和增强改革开放史研究之实证性的一个必要条件,但在改革开放史研究方兴之际,将助力任何有志于此的党史研究者自觉地培育一种“泛史料意识”②此处“泛史料意识”之称谓,可参见李剑鸣:《历史学家的修养和技艺》,上海三联书店,2007年,第255页。。英国历史学家阿克顿在其早年的一篇文章中谈到他的老师多林格尔的治学理念: “没有完全的材料,他是不会写作的,而对他而言,材料永远是不完全的。”③转引自〔英〕E.H.卡尔著,陈恒译: 《历史是什么?》,商务印书馆,2007年,第97页。而要做到这一点,对于任何一个历史研究者来说都洵非易事,但就改革开放史研究而言,党史研究者至少可以从易见史料的多元化这一点作起、作好、作深、作强。

(本文作者 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编辑北京 100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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