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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史前时代绿松石器的装饰之道

2017-01-23王汇文南京艺术设计学院浙江理工大学

创意与设计 2016年6期
关键词:礼器绿松石玉器

文/王汇文(南京艺术设计学院 浙江理工大学)

中国史前时代绿松石器的装饰之道

文/王汇文(南京艺术设计学院 浙江理工大学)

DOl编码:10.3969/J.lSSN.1674-4187.2016.06.011

限于人们的技术与认识水平,以石、木、土、牙、骨、角、蚌等纯自然性的材料制作工具、武器和装饰品的现象一直是原始社会时期主要的物质文化活动。史前时代的人们在加工与使用石器的过程中,伴随审美意识的萌生与发展,使得一种“美石”脱颖而出,这种美石就是玉器,《说文解字》:“玉,石之美者”。中国古人对“玉”早就有了认识,但与我们现代科学意义上对玉的定义不同,中国古人对玉的认识更为感性和片面,也更为宽容和直接,即凡是在各项物理性能上均优于传统的石材的美丽的石头,都是玉器。所以,除“真玉”之外,中国古代的玉器族谱中不乏玛瑙、水晶、绿松石等各色宝石,而其中的绿松石是自新石器时代以来琢玉工艺中重要的装饰材料。

绿松石,又称松石、土耳其玉、突厥玉等,是含水的铜铝磷酸盐次生矿物,质地细腻,有蜡状光泽,微透明或不透明,颜色以蓝色为主,呈色不一,有绿、浅绿、深蓝、浅蓝等差别,具有独特的艺术魅力。“绿松石”一词在清代开始使用,据《清史稿•舆服志》:“惟祀天以青金石为饰,祀地珠用蜜柏,朝日用珊瑚,夕月用绿松石,杂饰惟宜”[1]。在《石雅》:“此(指绿松石)或形似松球,色近松绿,故以为名”,意指绿松石[2]。栾秉璈先生认为古代文献记载中的“璆琳琅玕”即是指绿松石[3],这样看来,在古代文献中也不乏有关绿松石的记载。自史前时代,先人就开始使用绿松石等玉器,工艺制作逐渐精良,形成高度发达的玉石文化,成为中国物质文化史的一个顶峰。

一、中国史前绿松石器的发现及玉石之路的形成

就目前考古发现来看,中国史前时代的绿松石制品,不仅起源较早,分布的范围也较为广泛。孔德安先生曾系统讨论过我国史前时代绿松石器的考古发现和阶段性特点,并针对性地探讨了有关绿松石器的制作工艺[4]。文中所举绿松石器的发现资料虽不能说极为详尽,但也已经勾勒出史前时代绿松石艺术发展的大致面貌。庞小霞对新石器时代出土绿松石做宏观归纳与梳理,从形制、分布、产地来源等问题进行探讨[5]。本文拟在前人研究基础之上,对我国出土的史前绿松石器物作综合深入的分析。

史前时代的绿松石器主要集中发现于黄河流域,在距今8000年的河南新郑的裴李岗文化中曾出土过绿松石珠、方形饰、三角形坠等多件,它们的年代较早,工艺也较为粗陋。在后来的仰韶文化、大汶口文化、马家窑文化、龙山文化和齐家文化中,均发现各类绿松石器。除黄河流域外,长江流域的大溪文化、良渚文化、石家河文化以及东北地区辽河流域的红山文化亦有绿松石器的生产。另外,华南一隅的广东曲江石峡文化中,也出土过绿松石制品。以上各遗址出土的绿松石器数量不一,年代越后,数量呈上升趋势,山东龙山等地绿松石成为主要的类型。从品类及造型多观,主要集中于头饰、耳坠、腕饰、颈饰等小件装饰品,造型多为珠状、管状或片状。较之早期的绿松石器,它们的制作工艺大幅度提高,并且出现大件绿松石器,绿松石镶嵌制品以及极为逼真写实的仿生型饰物,绿松石器已经进入滥觞时期。

图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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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面的简单介绍中可知,中国史前时代的绿松石器在大约距今7000-8000年左右率先出现于黄河中游一带,在距今5000-6000年前左右,拓展到西北、东北、东部、东南以及华南地区。史前时代的绿松石产地集中于秦岭南侧的鄂西北郧县、竹山县、郧西县等区域,自古以来产绿松石最赋盛名。据元陶宗仪《辍耕录》卷七记述:“荆洲石, 即襄阳甸子,色变”。襄阳甸子即湖北绿松石。除此之外,陕西、河南、新疆、安徽、青海等也有少量绿松石矿分布。由于材料资源的局限性,我们完全可以把绿松石作为一种“示踪物”,并以此探讨中国史前“玉石之路”的形成。史前时代分布于各区域的不同的原始族群,他们之间并非是彼此孤立、松散的,而是存在着非常密切的文化交流。任式楠先生曾经以陶器作为对象,系统分析过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诸多原始文化之间的交流与互动问题[6]。实际上,除陶器外,玉器也有类似的现象,比如良渚文化的玉琮就曾发现于甘肃的齐家文化、中原的陶寺文化、广东的石峡文化以及后来的金沙遗址。因此,绿松石由于其产地的单一性,亦能反映出史前时代物质产品的流通情况,频繁的文化交流,最终促成了多元一体的中华文明的诞生。

二、史前绿松石器的装饰方式

史前时代的绿松石器数量众多,形制多样,有坠饰、管珠饰、珠饰、片饰、块饰等形状,以其造型特点和工艺特色为标准,大致可分为三类:几何形饰物、动物形饰物和镶嵌饰物。

史前时代大多数的绿松石器呈几何形,主要有珠、管、片状多边形或弧形多种,它们多有孔洞,用于穿绳系戴。几何形饰物往往受绿松石原材料造型的影响,经随形加工后,达到了理想的装饰效果。河南淅川下王岗出土的仰韶文化绿松石坠(一对,图1),长3.4、宽1.2、厚0.5厘米,整体呈椭圆形,一端两侧有锯齿形缺口,当为系绳所用。浙江新沂花厅遗址出土的良渚文化耳坠(图2),长2.9厘米,整体呈扁梯形,上端平直,有一穿孔,下端弧形,有三个穿孔,通体磨光,色泽艳丽,出土时位于女性的耳朵下面,故当为耳饰。安徽萧县出土的大汶口文化串饰(图3),由21块扁长方形、2块方形以及1块圆形绿松石片组成,每块绿松石片上均有对穿孔,用于穿绳佩戴,属于成组的几何形饰物。石家河文化出土的绿松石管(图4),长2.6厘米,直径1.2厘米,中心有一纵向的穿孔,在钻孔的工艺上,较上述扁平状的绿松石片更高。

动物造型的绿松石饰物在制作工艺水平和流程上比几何形饰物更复杂与繁缛,且发现的数量上也较少。辽宁喀左东山嘴红山文化建筑遗址发现一件绿松石鸮(图5),高2.4、宽2.8、厚0.4厘米,鸮呈站立状,双翅贴附于身体,翅膀、尾羽上有浅凹槽,喙部用阴线刻出,在鸮的身体上部偏右的位置处有一穿孔。值得一提的是,鸮的背面为黑色的石皮,这一现象在红山文化的绿松石器中较为常见,反映了红山文化先民独特的审美心理。在辽宁阜新胡头沟红山文化的两座墓中分别出土了一件绿松石鱼形坠(图6),长2.7厘米和2.5厘米,背层亦有黑色石皮,出土时有一件位于头骨旁,当为耳饰。石家河文化还曾出土过一件残绿松石虎头饰(图7),高1.9、宽3.2、厚2.9厘米,背面平光,正面圆弧形,雕镂出虎头的形状,虎口镂空,是一件技艺精湛的绿松石制品。

图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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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1

图12

图13

绿松石在史前时代亦作为一种镶嵌的材料,成为陶器、骨器、玉器等的点缀与装饰,起到了非常独特的艺术效果。在陶器上镶嵌绿松石成为一种普遍现象,如四坝文化的彩陶壶(图8)的上腹部镶有一圈长方形和梯形的绿松石片,双鋬的外侧上下各镶有一枚绿松石片,蓝绿色的绿松石与黄褐色的陶器以及黑红色的彩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还有宁夏固原店河遗址出土一件束腰的陶器,顶面镶有一周绿松石片。相对而言,骨器上镶嵌绿松石较为常见,大汶口文化曾出土一件骨雕筒(图9),高7.7厘米,由动物肢骨制成,外壁浮雕三条弦纹带,上下各镶嵌绿松石一周,十分精美。山西襄汾陶寺墓地曾出土一件“玉骨组合簪”(图10),由一件骨簪、三件玉配件组合而成,其中的2件玉配件与骨簪由圆鼓的胶状物粘合在一起,胶状物的表面嵌有60余枚绿松石片,另一件玉配件则用细绳与簪相连。关于镶嵌绿松石片的胶状物,在陶寺墓地还曾出土一件腕饰(图11),为宽带环状,就是由这类胶状物制成,表面粘附有绿松石片,并等距镶嵌3个白色的石贝,此种胶状物可能是一种天然性有机胶。在玉器上镶嵌绿松石,有出土于山东临朐朱封龙山文化墓地一件兽面纹玉簪首(图12),该玉器以透雕镂空为特征,呈左右对称,并在器表刻划精美复杂纹饰,兽面的双珥部位各镶嵌有一枚圆形绿松石片。在一件玉器具上同时出现三种玉石材质进行组合,制作上采用镂空、划、雕相结合的工艺方式,呈现出精美肃穆的艺术效果。从工艺技术与审美角度所观,显然,龙山文化时期玉石已经分化,具有玉器加工作坊和专职的工艺人员,工艺的专门化进而创造出发达的玉器文化。

新石器时代,绿松石器的造型由简单逐渐转变为复杂与精致,由单独装饰物逐渐转化为玉片形成组合,成为礼器上的重要缀物。绿松石的制作工艺也由简单切割琢制转化为雕刻与镶嵌相结合的复合工艺,开辟了高度发达的玉石文明时代。

三、史前绿松石器由装饰功能向礼制功能转化

在人类社会认知的早期阶段,玉器与普通的石头差不多,往往用于制作生产工具,但后来人们便被玉器的独特魅力所折服、所陶醉,玉器更多地被运用于美身、祭祀、殓葬等非生产性领域,成为人们精神世界中重要的物质载体。从史前时代的红山文化、良渚文化中均发现了大量的“礼玉”,如玉龙、玉璧、玉琮等,此时期以原始礼俗为主,重巫术浓郁。在“礼”的萌生阶段,社会出现贫富的分化,产生阶级与等级阶层,出于 “王权神授”的需要,一部分材料珍贵、工艺精湛、耗时费工的工艺品类跻身成为“礼器”,在日常的宗教和政治生活中扮演重要的角色。玉石也是“礼器”重要的材质来源,经加工制作成器具,承担着礼器的功能。在华夏众多部落与方国纷争的背景下,礼制文明曾在方国的统一过程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也是中华文明起源与发展的构成基础。

图14

在新石器晚期,绿松石器大量出土于山东龙山文化、河南二里头文化等遗址的祭祀、丧葬等礼仪场合,成为陶器等专属礼器之外的另一重要材质的礼器。然而绿松石与之前的陶专属礼器不同,“它是以特殊的色彩和造型进入到礼仪体系当中的。绿松石等器物不仅拥有使用层面功能,也具备审美属性;既代表自身实现价值,还参与进器物组整体系统中形成完善的仪式结构。”[7]绿松石制作的礼器在二里头礼仪体系中属于基本的表意符号,以具象的造型为承载物,绿松石礼器在传达意义的过程中,以物质实体表达精神内涵。在2002年,考古学者在清理二里头宫殿区早期墓葬时,发现一件大型的绿松石拼嵌龙形器(图13),整体呈蛇形,造型简洁,线条明晰,飘逸灵动。绿松石龙形器由2000余片绿松石组合组成,饰片的大小相异,呈长方形、方形、三角形、梯形、弧边等几何形。“绿松石片都是经过精密加工而制成的,正反两面均十分平整光润,加工工艺精良。正面的面积较反面略大一些,从侧面观察属上宽下窄,似楔形,使涂抹于底部的粘接剂能够将石片四周围裹起来,增加组合与个体石片之间的牢固程度。[8]显然,绿松石已经由早期单独的装饰品发展到由绿松石片组合形成礼仪重器的阶段,充当核心礼器的功能。

绿松石以色彩上的联想而成为天体的象征物,当作特殊形式、质料的礼器固定下来,随着青铜时代的来临,以新材料青铜制作的礼器逐渐成为礼制体系的重要载体,绿松石与青铜镶嵌组成独特图像的器物,以表达礼器的精神内涵。中国最早出现玉器镶嵌技术是在龙山文化,该区域玉文化高度发达,尤其绿松石的镶嵌工艺精湛,随后,东部琢玉技术向西传播到达中原地区的二里头,出现镶嵌绿松石牌饰的新兴礼器(图14)。近些年来,二里头文化遗址出土的兽面纹青铜牌饰有3件,基本造型相近,由青铜制作基本框架,预留浅凹槽,其上镶嵌着整齐的绿松石片,构成了兽面的形状。“镶嵌绿松石铜牌纹饰与新石器时期的玉、陶等器物上的兽面纹联系紧密,也成为商周青铜器上纹饰的主要来源,在铜牌饰上借助熊、龙等猛兽的神灵以震慑邪恶,结合巫仪在礼仪场合的歌舞表演,寻求通向神秘世界的通道。”[9]镶嵌绿松石铜牌饰的出现,开启夏商时期礼器的金玉组合。以传统的玉与新出现的金属形成搭配,具有辟邪的功能,赋予礼器以法力、圣灵等意义。

从史前至青铜时代,绿松石一直作为贵重的装饰品,它以独特的天蓝色彩,充满着神秘、神奇与魔幻,流行于各个时期与区域,始终没有改变其角色和地位,依然是礼制体系下制作礼器的重要材料。

四、结语

综上所述,先民以绿松石为装饰的审美观念贯穿整个史前时期,从早期的绿松石流通之路可看出,绿松石的原产地较为集中,绿松石饰品的分布则基本涵盖各史前文化区域,见证史前文化的交流频繁及深远。绿松石的加工装饰,从简单的不对称切割发展到到均衡的钻孔,再到惟妙惟肖动物造型的饰品,最后与陶、玉、骨等材料组合成镶嵌器物,对绿松石的加工技术则体现先民对玉石性能的逐步了解的过程,承载着文明进步的历程;在由新时期晚期步入青铜时代,绿松石器与青铜等新材料相结合,产生新礼器,承担礼仪器物的功能,表达礼制内涵与精神。

(责任编辑 张同标)

[1] 赵而巽等.清史稿(第11册)[M].北京:中华书局,1976,第3037页.

[2] 章鸿钊.石雅[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

[3] 栾秉璈.古代绿松石释名分布特征及其原料来源[J].中国宝石,2004,(3):171-173.

[4] 孔德安.浅谈我国新石器时代绿松石器及制作工艺[J].考古,2002,(5):74-80.

[5] 庞晓霞.中国出土新石器时代绿松石器研究[J].考古学报,2014,(2):139-167

[6] 任式楠.长江黄河中下游新文化的交流[A].庆祝苏秉琦考古五十五年论文集[C].北京:文物出版社,1989,第65-80页。

[7] 余琳《试论二里头夏文化遗址中礼器符号类型与表意途径》《美术与设计》2012年第1期

[8] 李存信《二里头遗址绿松石龙形器的清理与仿制复原》《中原文物》2006年第4期

[9] 王汇文《二里头镶嵌绿松石铜牌图像与制作工艺》《装饰》2016年第9期

The Decoration of Turquoise in the Prehistoric Times of China

绿松石是我国传统工艺中常见的玉石品类之一,自史前时代起作为重要的装饰材料。本文以考古发现所见史前时代的绿松石器为研究对象,系统探讨绿松石器的发现及“玉石之路”的形成,从装饰艺术的视角,分析绿松石器的装饰方式及向礼器的内涵转化,进而了解绿松石器在史前装饰艺术中的地位和作用。

Turquoise is one of the common category of Chinese traditional craft,since prehistoric times as important decorative materials. The research object based on the turquoise of archaeological discoveries in prehistoric times , to explore the formation system of turquoise and the“Jade Road”.From the point of view of decorative art, to analyzed the decorative pattern of turquoise,and to the ritual connotation of transformation, and to further understanding the role and function of turquoise in the prehistoric decorative art.

史前时代;绿松石;装饰艺术

prehistoric times; turquoise; decorative art

王汇文,浙江理工大学艺术与设计学院副教授、南京艺术学院在站博士后,研究方向:中国设计艺术史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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