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犹大

李黎　曾昭安

1 在纳粹政府统治时期，先是纯种的犹太人被一批一批抓起来，送进集中营去。后来，混血的犹太人也在被捕之列了。

2 清查家族中的血统成分，是不折不扣的“查三代”直到曾祖父辈。任何一个人，只要上三代中有一个犹太裔的，即只要有八分之一的犹太血统，就算是犹太人，就属于被消灭之列。

3 这样的大搜捕，对纳粹政府的“盖世太保”们是极为繁重的工作，于是他们想雇用“线民”。有这么一个犹太人，被选上担任线民。他的工作是每星期上报城里十个犹太人的名字，工价是他自己可以享受豁免。

4 开始的一段时候非常容易。他只消在街上闲逛，或者坐在酒馆里，就能像猎鹰般准确地看出隐藏自己身份的犹太人。他也可以从种种渠道得知：某某人有一个祖父或外曾祖母是犹太人。十个名额轻而易举地就可以报足。

5 过了一阵子，城里的犹太人几乎被抓光了，他便开始感到吃力。闲逛已经没有用了，别人家谱的小道消息也用得差不多了。他只得到城市比较偏僻的地区，去找寻藏匿起来的同胞。这真是辛苦而危险的工作，他时时感到惶恐不安。

6 连这些人也找不到时，他只得开始诬栽。发色浓黑，鼻梁高大点的，即使没有证据证明是犹太裔，他也把人家的名字报上去——结果如何只好看那人造化了。他想，要是有办法向盖世太保提供有力的证据，证明自己祖宗三代共十四人全是纯日耳曼裔，就没事了。

7 而这也行不通。盖世太保误认为他在胡乱凑数，非常愤怒，勒令他以后只准交上准确无误的犹太人，一星期十个。弄不出来的话……“别忘了，你是在跟盖世太保做交易。”他们提醒他。

8 于是，他每一分钟都在冷汗涔涔的焦虑中度过。他度日如年，然而一天天飞快过去，眼看一个星期的期限要到了，而他连一个名字都还没有凑到。

9 他走遍城里的大街小巷，最后走到郊外，仍是一无所获，却看见远处烟囱冒出一蓬蓬浓密的黑烟——那是集中营新建的大型焚尸炉在工作。

10 死亡这样迫近，使他对死亡的恐惧害怕得发疯。他像困兽一般把自己关在屋里绕室疾走，喃喃道：“十个名字，只要十个名字，就可以再活一个星期，七天，一百六十八个小时。”

11 忽然，他充满血丝的眼睛发亮了！他坐下来，用兴奋得发抖的手，写下了他的父亲、母亲、妻子，三个兄弟以及三个孩子的名字。

12 写完了，数一数，九个，还差一个。他再再苦苦思索，忽然快乐地想起：有了！他写下了——那是他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