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靠这部小说“征服”了欧美文坛
2017-01-19张越
张越
《无声告白》是2014年美国小说中的一匹黑马。在汪洋的书海之中,能遇到这样一本书,太不容易。
之所以读这本书,是想看看各大媒体所说的“征服欧美文坛的华裔作家”和“亚马逊年度最佳图书第一名”是否是夸大其词。因为即便是实力如严歌苓,对欧美文坛而言,也难以称得上“征服”。所以,在读书之前,我已经做好了失望的准备。
然而,小说的第一句话就抓住了我的眼球。之后,我竟被这类似于推理小说一样的情节深深吸引。尤其作为一位母亲,读完更是肝肠寸断!真不敢相信这是伍绮诗的处女作。从故事的编排,小说结构到行文都如此老练,尤其人物的心理描写,令人惊叹。
“家”是这部小说的小宇宙
伍绮诗是香港移民第二代,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州和俄亥俄州长大,毕业于哈佛大学。父母均为科学家。
《无声告白》作为伍绮诗的处女作,之所以引起轰动,是因为她通过一个混血家庭的故事揭示出了身份危机、人生成就、种族、性别、家庭以及个人成长背后的累累伤痕。
作者把时间设定在上世纪70年代,故事围绕着一个混血家庭展开,整部小说都没有超出一个家庭的范畴。
这个混血家庭有五个成员,父亲詹姆斯是华裔移民的后代,生长在美国,毕业于哈佛,是大学教授,因为自己是华裔,外表天生“与众不同”让他受尽了“异类”标签带来的困扰,他将“与他人一样”看成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母亲玛丽琳是美国白人,她追求“与众不同”,并因此爱上了詹姆斯,她的理想是当一名医生,以此在这个被男人征服的世界中占有一席之地,最终却因家庭以及作为母亲身份所带来的束缚而与理想失之交臂,只能做一个家庭主妇,于是她把自己的梦想完全寄托在大女儿莉迪亚身上。
大女儿莉迪亚,是“全家的宇宙中心,尽管她不愿意成为这个中心——每天都担负着团结全家的重任,被迫承载父母的梦想,压抑着心底不断涌起的苦涩泡沫”,这也是导致莉迪亚死亡悲剧的根源。
儿子内斯虽然被父母忽视,却是这个家庭中最善于自我调节的人,因此他也是最幸运的人。他的改变从母亲失踪后吃不上水煮蛋开始,从被父亲打了一个巴掌开始,更是从迷上太空和宇宙开始。最终凭借自己的兴趣和努力,考进了哈佛大学。
汉娜虽然是最小的孩子,她是让妈妈放弃梦想,重新回归家庭的力量,所以她被忽视也在情理之中。她经常藏在桌子底下,虽然她是家中可有可无的人,但她却是这个家庭的天使,对爱有着最准确的嗅觉,只有她洞悉所有的秘密。
整部小说都围绕着这五个人组成的家庭展开,以莉迪亚的死亡为主线,作者用插叙的手法层层揭开隐藏在这个混血家庭中的故事,情节设置扑朔迷离,如同推理小说,逻辑性极强,故事真相也更加出乎意料——莉迪亚没有被杀,也没有自杀,但她却死了——“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呢?如同任何事一样,根源在父母。因为莉迪亚的父母,因为她父母的父母。因为很久以前,她的母亲就失踪过,她父亲把她母亲找回了家。因为她的母亲最希望与众不同,她父亲却最想要融入人群,而这两件事都是不可能的。”
除了汉娜之外,这个五口之家里的另外四个成员似乎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他们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他们在这个家庭的小宇宙中百般挣扎,仿佛现实生活中的我们一样。
浓厚的自传色彩
读这部小说,给我的第一感觉是,作者在写她自己。
詹姆斯的经历和境遇多么像作者自己,他们同样是华裔,同样出生成长在美国,同样读哈佛大学,甚至作者极有可能经历过和詹姆斯相似的被歧视的经历。
白种人和非白种人,正是这些标签让世界面目全非。詹姆斯(抑或作者自己)无论走到哪里都显得“格格不入”,“女服务员、警察和公交车司机慢慢和你说话,尽量使用简单的词语,怕你听不懂。合照里面,你是唯一的黑头发,你的形象好像是从别处剪下来贴上去的。”
作者还在叙述中穿插着大量的心理描写和细节描写,詹姆斯内心的苦闷让人感同身受。若不是有亲身体验(遭遇),很难写得如此动人。
让人窒息的“爱”
莉迪亚死亡的悲惨遭遇,要从母亲玛丽琳失踪后重新回归家庭开始。
在莉迪亚看来,母亲的回归无异于奇迹。她许了一个愿,她母亲听到了,就回家了。于是她想遵守承诺——听妈妈的话。
玛丽琳回家之后,莉迪亚“扔”了(实际上是藏起了)母亲的烹饪书。玛丽琳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很骄傲。“这是一个征兆”,玛丽琳从此决定,不会把女儿限制在丈夫和家庭的禁锢之内,过一辈子平淡麻木的生活。“她会帮公主莉迪亚实现她力所能及的目标,她将倾尽余生指引莉迪亚。”
就这样,莉迪亚成了玛丽琳梦想的寄托者。“终其一生,她都能听到母亲的心跳坚定有力地叫嚣:医生、医生、医生。”
自从玛丽琳消失又出现开始,莉迪亚就没有了朋友。从此以后,她的每一个生日礼物(或者节日礼物)都是书。
“继承父母的梦想是多么艰难,如此被爱是多么令人窒息。”莉迪亚被父母的“爱”压得喘不过气来!
在一次又一次被“爱”伤害后,莉迪亚终于想冲破“爱”的束缚,开始新生活:“莉迪亚在码头上许下新的承诺,这一次,是对她自己许的。她将重新开始。她会告诉她的母亲,够了。……她要把项链和书还给父亲,她再也不会把只有拨号音的听筒扣在耳朵上,她再也不会假装成另一个人了。从现在开始,她要做她想做的事情。”
然而,她死了。
“逃离”背后关于性别与人性的思考
家庭的中心永远都是女人。女人即是妻子,也是母亲,女人往往是一个家庭中牺牲最大的角色,即便不需要照顾丈夫,不做家务,但哺育儿女的责任是不可取代的。
古往今来,有关家庭的文学作品中,许多都是以女人逃离家庭寻找“自我”为中心的。“逃离”的女人们,或是寻找爱情,或是寻找梦想,或是仅仅为了能够独立自主,不受压迫地生活,等等。这不禁让我们想起了福楼拜笔下的爱玛,想起了易卜生笔下的娜拉,想起了爱丽丝·门罗笔下的卡拉、朱丽叶、格蕾丝……
这种“逃离”的背后所隐藏的就是性别本身,或者人性本身的东西,一种被老福楼拜称之为“包法利夫人和爱玛的角色分裂”的东西,一种被擅长写女人的诺贝尔奖作家门罗称之为“隐秘的激情”的东西。
在伍绮诗的笔下,玛丽琳的“逃离”也让人深思。
从小追求“与众不同”的玛丽琳,在母亲去世后整理母亲遗物的时候才“如梦初醒”,“似乎有人在她耳边叫喊:你母亲死了,最终,唯一值得纪念的就是她烹调的食物。玛丽琳忧心忡忡地想起她自己的人生:一连几个小时准备早饭、晚饭,把午饭放进干净的纸袋。给面包抹花生酱需要那么长时间吗?做鸡蛋需要那么长时间吗?”“决不,她对自己发誓,我绝不能活得像她那样。”
于是,她有了“逃离”的计划。“你不想要这样的生活,”她提醒自己,“你的人生不止如此。”就这样,她毅然离开了家。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她最初的梦想被自己的婚姻打破,第二次的梦想又被小女儿的突然到来打破——虽然她曾告诉自己,“不用担心莉迪亚和内斯,詹姆斯会替我分担的。”但就在她距梦想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怀了小女儿汉娜),她的梦想再一次破灭了。
这不仅仅是玛丽琳的遭遇,也是许多女性的共同遭遇——她们不得不为家庭做出牺牲。尤其对于做了母亲的女人而言,“自我”被自己的创造物羁绊的悲喜剧太复杂,而作者在小说中揭示出这个普遍存在却无法解决的问题,或许已经超出了文学的范畴,变成了一种哲学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