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如反掌

◎[美]阿尔·努斯鲍姆

易如反掌

◎[美]阿尔·努斯鲍姆

哈特曼女士觉得自己特不走运。刚从热闹的大街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就有两个人冒出来抢她的包。鬼知道这俩歹徒为啥选她，或许是她看上去年纪够大，身体虚弱，又或许是她几分钟前才从银行出来。没准儿两个歹徒是被她牢牢护在怀里的特大号挎包给吸引住了，也有可能是老太太身边没人陪伴，这条小巷又连半个人影都见不到。

总之，这两个歹徒袭击了哈特曼女士。他们从身后慢慢靠近她，看到四周没有别人的时候，开始从两侧包抄。左边的歹徒绊了老太太一脚，右边那个冲出来举着刀子要割断她挎包的肩带。可能是那肩带太结实了，歹徒连划了好几下都不成功，恼羞成怒的他甩了小刀，猛地把包往外一拽。本来，他们以为哈特曼女士会用两只手撑地来护住自己，防止自己摔倒，结果，这位花白头发的老人家就没松手，任凭惯性把自己摔在人行道上，随之响起老骨头断裂的咔嚓声。就算这样，哈特曼女士还是紧紧抱着她的包。

两个歹徒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把肩带缠在手上，使劲拽包，另一个抬起穿着方头靴的脚，狠狠地猛踹老太太。现场没有呼救，没有尖叫，唯一的声响是歹徒们迫使哈特曼女士松开挎包的拖曳声和沉重的呼吸声。他们铆足了劲儿要把挎包抢到手，每次使劲拽肩带的同时都会踢几下老太太，想着她能松手。但哈特曼女士咬紧了牙关，死死地抓住了她的挎包。显然，她无论如何也不想让挎包从自己手上被人夺走。

但是，一个年迈的老太太怎么会是壮汉的对手？更何况，还是两个这样的壮汉。没过一分钟，老太太的力气就全部耗尽，加上钻心的疼痛，哈特曼女士一下晕了过去。两个歹徒从她无力的指间夺走挎包，捡起地上的小刀，逃之夭夭，只留下可怜的老人趴在冰冷的地面上。

没人目击抢劫的全过程。十几分钟后，哈特曼女士被一名路人发现。警察和救护车同时抵达现场，但那时，两名歹徒早已逃之夭夭。

医护人员用担架抬起哈特曼女士的时候，她醒了一下。睁开眼，她看到身边正站着一个警察，那警察正低头做着记录。她痛苦地拍了拍担架，难过地说：“我的钱……”她的声音如此虚弱，那警察差一点儿就没听见，“他们抢走了我的包，里面有我的全部家当。”

“这位女士，你被抢走多少钱？”那警察问道。

老太太歇了一会儿，接着攒足力气回了一句“三万三千美元”，随后再次晕了过去。

从哈特曼女士那里，警察没能获取多少情报。但仅仅是她被抢走的数额，就让这起抢劫上升到了大案的标准。一般的抢劫，几百美元甚至几千美元的犯罪，有一两个警察跑腿就差不多了，可哈特曼女士的遭劫案，不得不让警察局重视起来。他们派来了4名警探守在医院急诊室，等老太太能再次开口说话时，可以立刻取得证词。还有4名来自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也赶到了医院。

当哈特曼女士被推出治疗室时，她的模样就像一个木乃伊，两只胳膊和一条腿都被绑上了厚重的石膏，脑袋上裹着绷带。不过她终于醒了，能再次回答警察们的疑问了。鉴于这起案件的受重视程度，获取证词的事，由40多岁的里斯警长负责。记者们只得见机行事，偷听一些对话，再偷拍几张照片。

“哈特曼女士，你能听到我说话吗？”里斯问道。

“能。”老太太有气无力地说。

“你在案发地点告诉警察，你被抢走了三万三千美元，对吗？”

“是的……”

“你身上怎么会刚巧带着那么多现金？”

哈特曼女士迟疑了一下，像是要挑选适当的字眼。接着，她坦白道：“我……我是个愚蠢的老女人，每年，都会有一两次，我把所有的钱从银行里取出来，在家里放上几天，就是为了看看钱，摸摸钱，然后再把钱重新存进去。以前从没出过事，这次……”老太太的嗓音越来越小，“……我失去了我所有的钱。”

“你还记得劫匪的模样吗？”

“是两个男人，很结实，他们蒙着脸，你也知道，那个巷子黑灯瞎火的，我以前没见过他们，再见的话，我也吃不准自己能不能认出来。事情发生得那么突然……”

这时候，医生给老太太注射的镇静剂发挥了作用，老太太昏睡过去。

“里斯警长，如果你还有别的问题，”护士说道，“得明天再过来了。”

第二天下午，里斯气冲冲地跑进医院，模样就像一头发怒的熊，但他没能跟哈特曼女士说上话。老太太睡了一整天，医生也拒绝让里斯弄醒她。

第三天，里斯又来了。他这次情绪平静了些，但怒气仍然未消。哈特曼女士半躺在病床上，医院里一名高中生年纪的志愿者正在为她念报纸上的新闻。里斯让这个当志愿者的女孩到病房外去等候，留下他和哈特曼女士谈话。

“行啦，”等病房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里斯不耐烦地径直问道，“为什么对我撒谎？”

“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哈特曼女士回答道。

“少来这套！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因为你说的三万三千美元，报纸和电视新闻都在报道这宗抢劫案，警察局压力很大。可是，我去你出事附近的银行查了，你压根儿没在那里开过户，本来我想着是让银行提供一下钞票的序列号的，结果看了监控才知道，那天你不过是在银行里兑换了一张社保支票，还不到一千美元！为什么要这么撒谎？”

哈特曼女士努力用双手做出祈求的姿势。“我不想让那两个歹徒逃脱惩罚。我……我想让歹徒为他们对我所做出的事付出代价。”

“但你不用说谎啊，”里斯显然气急了，“你难道不知道，就算是你的社保津贴数额很少，我们一样会勤奋地调查，努力地破案，我们会像追回大额款项时一样卖力。”

老太太没有立即回应，里斯慢慢冷静下来，他突然觉得自己的一番话特别荒谬。起初，警方以为歹徒抢走了三万三千美元，所以警察局指派了4名警探调查这件事，记者也记录了他们的一举一动。但现在，这笔钱变成了不到一千美元，他成了这件小案子里唯一一名正式指派的警探，而且，类似这样的案件，总是要等待时机才会去侦破的，比如罪犯被抓吐露前科的时候，比如有人举报的时候，平常，他们是不会浪费警力在上面的。等他从哈特曼女士那里做完调查记录，就会把这件小案子的卷宗放到“未破案件”档案袋里，案件调查也就彻底结束了。眼下，他觉得有些尴尬。

“我……我不是故意撒谎的，我也相信警方会尽全力破案，无论被抢的钱是多少。”哈特曼女士说道。但在里斯听来，老太太并没说实话。看到这位被歹徒打得浑身是伤的老太太还在关心他的感受，而他的态度是那么冷漠无情，里斯更加羞愧难当。

“您看，”他突然停止询问，径直说道，“要不这事儿就这样吧。忘了它。”他起身走到门口，“假如调查出现任何进展，我会立刻通知您。”说完，他离开了病房。

见警察离开，做志愿者的女孩重新回到了病房，拿起之前的报纸，重新在病床旁边坐下。

“您想要我再念几段新闻吗？”女孩问道。

“好啊，念吧。”哈特曼女士回答道，“再念一遍那篇凶杀案的报道吧。”

“可是已经念过4遍了。”女孩反对道。

“我知道，但麻烦你再念一遍，好吗？”

女孩不忍拒绝这个慈祥的老太太，她清了清嗓子，朗读起来：“昨晚10点左右，有人举报，第七大道895号一间公寓传来激烈的争执。警方调查后发现，两名合租公寓的男子威廉·怀特和杰西·博尔特倒在客厅地板上，均已死亡。邻居们说，这两个男子一整天都在吵架，互相指责另一个人骗走了自己的钱，具体金额不详。一天的争吵下来，最终发展到持刀械斗，在械斗中，两名男子杀死了对方。两人都有劣迹斑斑的案底。警方正在继续调查。”

哈特曼太太瘀青的唇角露出一丝笑容。“不好意思，我还想再听一遍。”她柔声说道。

（原载《祝你幸福·午后》2016年第3期 山东解敏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