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若油鸡
——张爱玲小说《牛》中小鸡的象征意义
2017-01-19江苏省南通田家炳中学江苏南通226001
⊙花 毅[江苏省南通田家炳中学, 江苏 南通 226001]
命若油鸡——张爱玲小说《牛》中小鸡的象征意义
⊙花 毅[江苏省南通田家炳中学, 江苏 南通 226001]
张爱玲的《牛》是她幼时的作品,虽不免有刻意雕琢的痕迹,但也以本能的笔法道出了旧中国妇女的悲剧命运,封建宗法体制下妇女的每次抗争换来的都是更大的伤害。女性的命运若圈养的油鸡,最终都被红布绑缚着双腿倒提了出去。
小油鸡 女性 悲剧
中国妇女的命运在封建社会的长河中,如同被洪水裹挟而下的山石,她们无法选择自己的道路,跳脱不了自己成长的环境和家庭,只能被摧残,被折磨,无法与命运抗争,即使起初的时候有点棱角,有点色彩,最后也被俱下的泥沙磨砺得溜光,像一粒粒的被遗弃在河岸边的石子,偶尔被路过的人拾拣起来,在人间闪着悲剧的泪光。
1937年,张爱玲在圣玛利亚校刊《国光》半月刊发表小说《牛》,那年她17岁。
《牛》的故事可见张爱玲初写作时的刻意,比如,刻意的黄昏时分的场景,比如这篇不到三千字的小说,“小鸡”这么一个小动物,竟然出现了十四处,这两只小鸡“瘦怯怯的”“簌簌踏过”“突出的肋骨和细瘦的腿”“关在笼子里,低低地,吱吱咯咯叫着”。这几个词刻意的背后,难道不就是当时社会被压在最底层的中国妇女的形象?20世纪30年代老旧的中国,社会混乱,社会最下层的普通老百姓在乱世中讨生活,而妇女更是处在这乱世的最底层。她们像是家养的一群小鸡,平时散放在院子里,吱吱咯咯走来走去啄食,有时候被主人用来宴请宾客,佳节大典被捉来祭祀,或者被变卖,或者就是为了给生活增添一些吱吱咯咯的声音而不太寂寞。低贱到尘埃的禄兴娘子小心地讨生活,就像那几只小鸡那样,最后也免不了被命运的绳子栓起来送给别人或者被屠戮。
曾经被戏称为张爱玲在“二十一世纪的男朋友”的陈子善先生曾说过:张爱玲是20世纪中国文学史上最重要的作家之一,假如说20世纪中国文学史最伟大的作家只有一位的话,那当然是鲁迅先生,如果有两位伟大作家的话,第二位便是张爱玲。伟大的作家对社会和生活的体察往往是共通的,而且最透彻。
不知道,张爱玲有没有接触过鲁迅先生的作品,她发表这《牛》的时候鲁迅先生已经去世了,而恰巧,鲁迅先生在1925年十月发表的小说《伤逝》中也有几只油鸡(小鸡)。
我们的眷属便骤然加的很多,四只小油鸡,在院子里和房主人的十多只在一起同走。但他们却认识鸡的相貌,各知道哪一只是自家的
况且还要饲阿随,饲油鸡……都是非她不可的工作。
然而又加以阿随,加以油鸡们。加以油鸡们又大起来了,更容易成为两家争吵的引线。
后来,经过多次的抗争和催逼,油鸡们也逐渐成为肴馔,我们和阿随都享用了十多日的鲜肥;可是其实都很瘦,因为它们早已每日只能得到几粒高粱了。从此便清净的多。(鲁迅《伤逝》)
涓生和子君的家庭生活中有几只油鸡作伴,吵吵闹闹,或者是有几只油鸡“吱吱咯咯”鸣叫的夜晚,该不会寂寞吧,但是最后,几只油鸡成了肴馔,日子是变得清净了,但却是更加的凄苦和无聊,到了夜间人的神色更加凄惨和冰冷,小油鸡没有了,子君也离开了,死了。剩下的是涓生满是无尽的悲哀和悔恨。这就是同属于伟大作家对生活和社会的透彻思考。
张爱玲曾经说:生命是一场悲剧,一场延续不断的挣扎,期中没有任何胜算的希望。而每次的抗争换来的是一次一次的更加绝望。但她的作品中更加绝望的是,同是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妇女却都冷漠,没有丝毫的悲悯或者同情,底层的人困苦,绝望,没有温暖,而且孤独。《牛》中三婶家曾经来借过米,禄兴不答应,他问天贵家借牛,要先拿钱。底层人的互相伤害使本来的凄凉更加困苦。张爱玲笔下的女性往往被抛入一个不可知的世界,被命运无情的捉弄,脆弱不堪。鲁迅笔下的人物何尝不是!
鲁迅的小说《祝福》里,祥林嫂一次一次的抗争换来的是命运一次比一次更加的悲惨。起先丈夫死了,她逃到鲁镇做活,勤快善良,但是不久被婆家绑回去逼迫改嫁,她以死抗争,未遂,也就依从了生活,生了个男孩阿毛。娘也胖儿也胖,但幸福没维持多久,第二个丈夫又死了。悲伤的祥林嫂还有儿子阿毛,但命运始终不肯对她撒手,一个冬天,阿毛被狼叼走了,族里的大伯来收屋,祥林嫂又一次来到鲁镇,但这次她不再是以前的祥林嫂,而是一个死了两个丈夫不干净的女人。鲁镇上上下下的女人们(四婶、柳妈,还有远近的女人们)像打量怪物一样打量祥林嫂,一面还消费祥林嫂失去阿毛的痛苦,同样是社会底层的柳妈告诉祥林嫂:你死后到阴间要被两个丈夫锯成两半,今世已经没有了,来世还要遭受折磨。祥林嫂听柳妈的招,去寺庙捐门槛,可以赎身分,当祥林嫂拿出所有的积蓄捐了门槛,她依然还是一个不干净的女人,年底做福礼的时候,四婶一句:你放着吧,祥林嫂!让她永不得翻身。
如果人到晚年历经沧桑、满身伤痕的时候写出这样的作品还可以理解。而写这篇小说的时候张爱玲只有17岁,一个17岁的女孩眼中的世界如此悲苦就有点匪夷所思。张爱玲公开发表的第一篇短篇小说是1932年在圣玛利亚校刊上的《不幸的她》,中间发表过一些散文,1937年发表《牛》《霸王别姬》。《不幸的她》是闺蜜间微妙的些许嫉妒,不知是悲是喜的情愫;与《牛》同年发表的《霸王别姬》则是表现女性对男权社会的依赖和对男性的依赖以及自身价值的不确定性的一种无意识的抗争。但《牛》却把妇女的抗争写得毫无希望,变成一种绝望的低徊。如那几只油鸡一样,低到尘埃里活着,瘦怯怯的,最多给寂寞的夜晚和寂寞的人平添点吱吱咯咯的鸣叫,但它不知道自己最后都是别人的玩物或者食物。
回头再看看出身名门望族的张爱玲,从她的母亲到那个望族里的女人再到她自己,华丽的背景并没有给她带来荣耀和安稳,反而在这华丽的背后,给女性带来的是更多的阴影,也给了幼时的张爱玲深重的迷茫和怅惘。父母离婚,父亲再娶,父亲的残暴,母亲的出走冷漠,后母的狠毒,将张爱玲的生活一步步带入沉重的悲惨痛苦中。然而,幼时的张爱玲无法逃避,尽管后来她逃离了这样的生活。但复杂痛苦的家庭纠葛让张爱玲的童年体验孤独无依,她只能躲在自己的角落里独自品味生活中的寂寞哀伤和叹息。不幸的经历使她早熟,孤独寂寞令她变得多疑,豪门大宅之下有过西洋文化熏陶的张爱玲都似一只瘦怯怯的小鸡抖着沾湿的翅膀活着,更何况是普通阶层的妇女,簌簌地活着不知哪一天会被红绳缚了双脚给人交换了去。
[1]刘小波.张爱玲画传[M].北京:现代出版社,2005.
[2]温暖.张爱玲情传[M].北京:金城出版社,2014.
作 者:花毅,江苏省南通田家炳中学教师,研究方向:语文教学。
编 辑:康慧 E-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