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的动画与动的漫画

日本漫画即国际上通称的“Manga”题材多异，多连载于杂志报刊后，以单行本的发行。与欧美漫画相比具有黑白灰表现，独特的夸张故事性等特征。其基本结构特征主要为建立在漫画阅读方向的分格。自90年代，日本动画业界规模性地进行数字彩色技术的导入。随着赛璐珞技术人才的减少与老龄化加速，业务用赛璐珞流通的减少使得业内各公司对继续使用这一技术的不安以及数字彩色的普及加速，新千年之初数字技术基本成为动画制作中坚力量。《ANIMESTYLE》发表了《别了赛璐珞动画》，宣告日本动画全面完成向数码制作的移行。

日本动画因局部动画、省力化制作并由此成为世界第一的电视动画生产国之余亦因此略显呆板无趣。当节约化已成为行业规则之时，在享受着其所带来的广阔市场的同时，许多天才创作者出于各种目的，对这一略显无趣的手法做出了各种尝试以寻求突破。日本动画与漫画的联系较其他国家地区相比更为紧密。诸位创作者从剧画动画发展而来的静帧的使用上学习并试图从静与动的关系考量，把漫画分格的直接运用于动画之中，他们虽不同程度地尝试把漫画语言引入动画，但是基本只局限于漫画的外在形式如绘文字对白框等。而庵野执导的《彼男彼女》则从漫画分格系统、框线、对白框、绘文字等全方面引入动画，区别于剧画动画，结合单幅漫画与动画静帧的形式，对漫画语言与电视动画进行重构，创作出视听语言节奏独特的动画作品。动画受播放设备的限制画面的长宽比例基本是固定不变，也就是说“画框”是相对固定的。而日本漫画“框线”的变化在建立在“对版”页为基础上的自由变形，并透过这种变形以达到镜头运动中的时空变形的目的。庵野在线性的动画中利用漫画分格所造成的空间与时间的并置，并与各种形式的漫画语言一同导入，从而造成运动的静帧错觉，并由此模糊了动画跟漫画的的边界。使得观众在观看动画的同时，由于各漫画视觉元素的导入，不自觉地以往常阅读漫画的视觉习惯观看动画。使得影片除了自身视觉节奏产生变化之余，观众的观看方式也产生变化。在改片中，庵野在贯彻用最好看最有气氛的画面，制作一个让人容易看懂的动画的理念，尝试多种动画表现手法，其中最为突出的是极端化的“动”与“静”的处理即在电视动画中大量地运用漫画语言。

日本漫画版式是基于右开页的对版，由其引起的翻页、阅读顺序皆在此基础上。并结合电影绘画等相关艺术门类形成独特的漫画分格体系与日文创造出独特的音喻系统，丰富着其视觉的表现能力。在繁琐的漫画制作流程中最为重要核心的是Name，可以理解为动画中分镜的作用。而Name则因故事篇幅的长短、页面位置的不同，决定了故事节点在漫画中的空间位置。Name出于考虑左右均衡、上下轻重的目的，多为把上下划分为2-3部分。分格数量受漫画类型选择与作者偏好所影响。这让不同类型的漫画在分格、线框对白框等视觉元素的处理上可以最大限度地自由拓展，创作出心中理想的分镜。在分格的总量上，单页内分格的数量总体为3-15格之间，根据类型的不同分格的数量也不尽相同。漫画家与编辑在绘制Name时通常根据连载的需要设计左右页内框线的编排。在需要强调的场景或故事中最为重要的部分常占据整个单页或整个对版页。读者在阅读漫画的过程中，视线随着书页的翻动整个阅读思维方向从右往左移动，在身体视线思考同向运动的情况下，漫画中人物的朝向、场景构成方向、效果线的指向等都无法置换在左开式的漫画当中。作者以此引导读者移动视线。

漫画家在以右开页为前提的对页中遵循着从上到下从右到左的阅读顺序，其中右上与左下在版面中占有非常重要地位。因左翻页，右上的分格通常是作为承接上页剧情或另起新场景的作用。而左下方的位置则多为表现人物等点睛之用。而这一位置分格多为引起悬念、提示翻页而设计。通常在推理漫画恐怖漫画中，提出悬念、解开谜团前的提示镜头都被编排在此。当读者阅读到左页下方的这位于“黄金位置”的提示内容，自然会跟随角色，在紧张感的驱动下为了满足探求真相的欲望而翻页。漫画框线的形式受漫画的类型、作者风格、故事氛围等各方面影响，在漫画的不同位置有着不同的形式表现。而漫画中对白语气、音量的细腻起伏变化以及音效的充分表现是日本漫画的特征之一。但亦因以上特征使得日本漫画的视觉元素在商业动画中的运用天生就具有局限性。如同为庵野的电视动画，改片的海外销量与日本国内销量比，远低于庵野其他电视动画作品，这其中很重要原因是对于日本以外的地区，庵野在片中所应用的漫画分格方式，代替音效或配合音效的音喻部分较为难以读懂。

虫制作对日本动画的贡献就在于普及日本动画基本手法，让其在电视这各个年龄层的媒体上得以实现，并扩大市场规模。但此亦为日本动画特别是电视动画带来诸多问题。特别是由于省力化而导致的动画质量低下，表现形式模式化严重。因此不同时期的动画从业者凭借其各自天才创意，创造性地尝试不同的实验方法处理与“规矩”对抗。

庵野在《EVA》中，除了大量静帧的运用外，大量直接使用第一原画师的线稿、以及剪辑之前镜头，甚至直接使用分镜、线稿等。而这手法与其早《飞跃巅峰》均为在预算不足的情况下，迫不得已使用多种“不完整”作画的手法完成叙事。而即使在极限的条件下，庵野依然凭借对影片表现完整度的执着，创造性地以极具表现力的形式完成影片。

除去对流水线式作业的动画制作的拒绝，庵野这疯狂的手法是继承与发展了传统动画的表现手法。《飞越颠峰》中，除了常规的源自虫制作的省力化制作手法外，每集的过场动画中，均以漫画网点的保留来强调角色的情绪，并以此为悬念吸引观众继续观看。这可以透露出在紧急关头选择类似漫画的手法是有其特定源头的，可看作为庵野对漫画与动画的关系的思考已经初露端倪。庵野除熟知各样传统动画的处理方式与效果外，还对实拍电影、漫画的创作有较为深刻认识。这丰富的感性认识让庵野在对不同手法的处理变化自如游刃有余。也许庵野与传统商业动画制作方式的对抗方式是以某种OTAKU式的对抗，这种对抗恰好是以先锋性的动画技术在视听语言，外在形式与技巧上的探索与实践，进一步拓展着动画艺术的表现手法。由于省力化制作，而配合产生的动画摄影技法均是为了使得这些基本不动的动画动起来为目的。即画面的运动依旧是动画人追求的目标。但是庵野却对此持怀疑态度，探索动画中静与动的形态以及相互的关系。通常传统的日本电视动画在表现人物对话的时候多使用口动画，这廉价的制作方式，虽略显幼稚但却是行业内的主流。在《EVA》中静帧的处理手法较为常规，但在制作后期因各方面主客观原因，直接使用了单张的手稿来表现人物较长时间对话的镜头。如毫无掩饰的暴露了材料特性，并激进地未以任何镜头运动掩饰赤裸裸地告诉观众这镜头并非运用传统的动画制作材料。在常规思维中，绘画是静止的，但与音效的正常运用形成强烈对比。刺激了观众的视觉感知引起影片节奏的骤变形成其独特的形式特征。《彼男彼女》拓展了这一起初或许只是无奈的选择，在极大量地使用着静帧的基础上，画面形式的选择也从早期的草稿转为倾向于漫画本身。直接截选或重新绘制漫画中的原稿页转移到动画中去。这从形式上完全袒露图像的静止本性的漫画稿与大量的静帧在全篇中随处可见。相应整个故事节奏声效等非常活泼跳跃，这种对静帧、漫画稿的处理方法并非独创，但技法处理源头是《妖怪传》中剧画动画的分层运动与镜头运动手法。差别只是后者通篇依靠摄像机的运动配以音效叙事。其后《明日之丈》也继承这种手法以摄像机模拟观众眼睛透过摄像机运动给与静态的剧画漫画动态的运动。这种手法使得观众能更多的注视图像本身，以更多的余暇观察细节。《彼男彼女》中庵野对这一传统手法的创造性运用，除了让观众更多阅读静止画面中的细节外，因漫画线框、黑白人物以及音喻的引入调节画面气氛并与影片其他漫画手法的运用相呼应。

庵野从静帧与有限动画出发，把剧画动画的处理手法与动画摄影手法结合突破性的引入漫画，使得该片节奏明快，在轻松活泼的表现之余透露出点滴角色心中的苦涩迷茫。明亮与黑暗、温馨与残酷的对比，在该片庵野对漫画与动画中，动与静之间的界限的模糊处理的基础上深入探索。动画从根本上就是以让“静止”的画面或人物“动”起来为使命的一种电影艺术。动就是动画这一动态影像媒体艺术区别于印刷在纸媒体的漫画的最本质区别。日本动画，特别是无论制作成本或是制作周期都非常紧张的日本电视动画，其常用的省力化制作模式使得日本电视动画与欧美全动画式的动画对比，显得分外生硬无趣，由此摄影技术有着自身特殊的系统。为了弥补传统日本电视动画的制作模式限定了动画中动画的流畅性与表现性不足的天然缺陷，改片中除了借助镜头运动来模拟动画这一传统摄影手法外，更一反以往对“静”的掩饰，以肯定的态度大量运用静止的画面。

在该片中更多地以静帧展示角色形象并配以缓慢的镜头平移与旁白独白结合，忠实于原作漫画中大量的第三视角的描述场景。作为传统电视动画静帧的运用可谓理所当然，而静帧终究作为动画中的片段而存在，庵野却突破性地在该片中引入漫画原稿。原作分格自由、线条开放、画面富有空气流动感。动画中为了忠实表现原作的气质大胆地直接使用漫画的原稿，线条轻重变化细腻、不封闭的线条与常规的赛璐璐风格的动画形成强烈的对比。静止与运动的对比，诗性想象与具象动画的对比。该片中漫画原稿的直接使用也有多种表现形式，其中漫画中出血展示的图像在动画中满屏表现，镜头跟随平移的情况，由于漫画线条的开放式，相对于动画封闭无轻重起伏的线条更具空间感，视觉印象上更为简洁，摒除了颜色元素，以纯粹的线条的形式展示表现目标，引导观众观看并不由在音效的调动下随想。而开放的线条使得画面更富诗意，由此所配合的摄影技法多为平缓的移动使得更一种弦外之音的延伸感。因屏幕的固定，影像在这画框中线性播放，当观众在观看电视动画的时候，视线总体是固定不动的，闪动的屏幕上图像的运动具体表现为播放摄像机随庵野的意图移动，观众凭借自身的视觉记忆把前后连续的影像组合起来。当观众在电视机面前左下，潜意识中对电视播放的影像都理解为是运动的图像。运动是天然而静止是电视影像中的异类。静帧的存在使得电视屏幕的闪动停止了，观众的视觉随着影像跳动的暂停记忆也随之暂停。由于静帧的暂停，使得细节能较长时间得获得充分的展示。观众的视觉观看习惯从运动突然转变为暂停，这种突如其来的暂停让观众不由观看、思考这一静止画面表述的内容。

漫画动画原属不同的艺术范畴，两者的特质确定了两者的区别，而庵野试图把“静的动画”与“动的漫画”相融合，创作这部具充斥着漫画风格的动画，对漫画与动画的边界进行探索，就动画技法而言是值得肯定的，但是也存在一定问题。庵野从漫画的解构、动画表现形式的再组合，深入探索两者的边界。这种探索使得这部校园恋爱动画在表现形式上呈现出多样化的倾向。

（作者单位：中山大学 南方学院）

作者简介：夏莉娜（1984 -），女，戏剧与影视学硕士，助教，影视与动画导演，漫画家。研究方向：数字媒体艺术，动画与漫画创作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