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和电车
2017-01-18大卫·伍德伯利
大卫·伍德伯利
那件事发生之前,妈妈一直没有真正了解爷爷。在妈妈眼里,爷爷是个“叫人没办法”的老头子。
我非常喜欢和爷爷待在一起。爷爷总爱围条旧的木匠围裙,胡子上常常是粘着刨花,钢架眼镜上落着锯末。我呢,也总是把自己弄得很脏,看上去和爷爷一样,妈妈非常生气。
爷爷常对我说,时刻用兴奋与新奇的眼光看待事物,是激发创造力的根本。遇到困难不能畏缩,要多去了解情况,再激励自己去解决困难,从中锻炼自己,学到新东西。
一天爷爷带我到我们新的房基去。那里有个叫安德鲁的老人,正准备炸掉一块岩石。安德鲁在石头上凿了些小洞,发现洞太小,炸药条放不进去。他坐在那儿,用小刀把油腻的炸药削细,又把削掉的碎皮放在嘴里嚼。他说,这玩意儿比烟丝便宜得多,味道却一样好。
“来,戴维。”爷爷知道他在干什么,我可不知道,“来尝尝。”
“炸——药,”我嘟哝着把那玩意儿塞进了嘴里。这时妈妈来了。
“您在让孩子干什么呢?”她问爷爷,接着扒开我的嘴惊叫起来,“锯末!天呐,吃什么不好,非让他吃锯末?”妈妈怒气冲冲地把我嘴里的东西用手抠了出来。
爷爷笑了:“不是锯末,玛希亚,是炸药。”
“炸药!”妈妈惊恐地叫了起来,看了爷爷一眼,忙拉起我走开了。
从此,妈妈有好几天不理爷爷,我也被禁止单独和爷爷在一起。
后来我才明白,爷爷那次让我这么做是有用意的,他想让我懂得,该怎么与危险的东西打交道,是在培养我的判断力和勇气呢!
妈妈根本没有了解这一点——直到电车出事那天,爷爷才大显身手。那时我五岁,进了汤纳莉小姐在波士顿开的幼儿园。每天放学时,汤纳莉小姐便会带着我们到波尔斯顿街的街角来等家长们。当到了星期六的下午,爷爷便会得到特殊待遇,可以带我在他熟悉的城里到处转转。
冬末的一个星期六,遍地泥浆,我们在热闹的大街旁等家长。渐渐地,孩子们被一个个接走了,只有我和沙丽还在等着。我们拉着老师的手,都等烦了。这时妈妈急急忙忙地来了。“今天我来接大卫,”她说,“我告诉他爷爷别来了。”
汤纳莉小姐迟疑地说:“可那不是老先生吗?”
老师一时只注意了大街上的爷爷,突然,小沙丽挣脱了她的手冲向马路,朝着对面让她着迷的电车场奔去,要看个究竟。这时候,一辆电车急驶而来,使劲打着铃。沙丽绊倒了,消失在车轮下!
司机急刹车,车子摇摇晃晃地停下了。乘客和过路人发出一阵惊叫声。妈妈吓坏了,抱起我就想跑开。我挣脱了她,冲过大街,扑到爷爷怀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他发生了的事。
爷爷紧握着我的手腕,他从来没有这样过,他大步走向现场。妈妈在旁边跟着,要他放开我。这时,一大群人在电车前不知所措地转来转去。大家都伸着脖子在大声地打听。
接着,响起了爷爷的声音,声调不高,确如刀锋一般,四周立刻静了下来。“让孩子去吧,我想让他看看。”他挤进人群,“大家都往后站站,别乱动,汤纳莉小姐,来帮我一把。”
人们服从了爷爷的权威,向后让开了。
“那个女孩子在哪儿?”
“那儿——在车底下。”汤纳莉小姐沙哑地说。
爷爷趴在铁轨间的泥地上,很快钻到了车底下。我站在一旁想看看他究竟到哪里去了。
很快,爷爷的腿露了出来,跟着身子也出来了。他的眼镜不见了,大衣上沾满了油污和泥浆。眼里闪着那种不畏艰险的目光,这种目光我最熟悉。
“孩子还活着,”他镇静地说:“不过她被前轮卡住了,我们得抬起车子才能使她出来。”
他那平日谦和的语气中现在充满了威严。我兴奋地看着他在人群中穿梭,告诉他们往哪站,让他们快些,然后他又叉开双腿,抓住车头部分:“现在一起来,抬!”
他们齐声喊着用力抬,没抬动。再试,还是不行。
“好了!不要白费力了,”爷爷命令道,“得把它撬起来,大家跟我来。”
男人们穿过大街,来到停车场前结实的木围栏那里,他们拆下几块沉重的厚木板,搬了过来。然后,爷爷告诉他们哪个地方该用力,电车前轮下塞了五六块坚实的木板。
“踩紧刹车,司机!”爷爷叫道,“现在每六到八人一块板,尽量抬两头,大家一起:“一、二、三、抬!”
大约有三十个人在抬那些木板,一起喊着:“抬!抬!再抬高一点,用力抬!”沉重的车子被一点点抬了起来,停住了,又抬高了。
爷爷又跪了下去。“坚持住!”他叫道,爬回到车轮下去。
时间过去了半分钟,却像过了一小时。他怎么还不出来?抬车的人脸色发紫,有的脸都白了。他们站在泥里挺着,厚木板弯曲着,我真怕它们断了。
爷爷的声音从电车底下传了出来:“把我拉出来,轻点,轻点,别太快。”
这时,一个医生赶来了。他和汤纳莉抓着爷爷的腿,把他拉了出来。我在后面紧张得轻声叫着:“爷爷,爷爷,爷爷!”我感到一阵惊慌。如果抬板的人坚持不住了,整个电车压在他身上怎么办?
爷爷终于出来了,怀里抱着沙丽。沙丽头发散乱地靠在他身上,两条小胳膊无力地垂着。一只白袜子上有血迹。
男人们把电车放回到轨道上时已是精疲力尽,大家都松了口气。许多人把大衣铺在大街上,好让爷爷把受伤的孩子放下。我扑向爷爷,抱住他那又湿又脏的腿。
后来,我记得一个服饰讲究的人脱下大衣,披在爷爷身上说:“老先生,穿上吧,我从没见过像您这样了不起,这样勇敢的人,我能和您握握手吗?”
我记得医生抬起头来。“真是奇迹。”他说。
我还记得妈妈突然出现了,她拥抱爷爷,帮他擦拭满脸的污泥。“您真棒!”她由衷地叫道。
过了多少个星期,多少年,我仍忘不了那一天。妈妈肯定也是这样。至少她已经明显地认识到,一个男孩子必须接受生活中的考验,这样,他才能应付各种意外发生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