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野生动物保护初体验
2017-01-18徐颖
徐颖
“作为一名职业珠宝鉴定师,我的手曾摸过无数有机质生物宝石材料,象牙、河马牙、 海象牙、独角鲸牙、犀角……过去,我的手从未感受到它们生命的温度;如今,在和这些动物朝夕相处之后,它们生命的温度烫到我了。愿我们每一个人,对它们都心存敬畏。”张广瑞在微信朋友圈中写道。
32岁的张广瑞平时在中国国内做珠宝生意。最近两年,他两次远赴津巴布韦,参加一支中国民间志愿者组织蓝天救援队的非洲反盗猎项目。
在中国,和他一样开始投身非洲野生动物保护的人正越来越多。这不仅改变了这些人的命运,也开始改变中国人在当地的形象。
误解
张广瑞参加的这个非洲反盗猎项目,是由王珂和王英颉发起的,他们都有长期的海外救援经验。
王英颉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多次前往非洲后,他发现中国的形象被严重妖魔化。当地人盛传,中国人爱吃动物,甚至猫和狗。
曾在报社工作过的王英颉酷爱户外运动,2008年汶川地震时,王英颉曾组织过一批人去震区救灾,“发现玩户外运动的能力用得上”。此后,他开始参加更多的救援活动,并且逐步加入海外救援中。
在与意大利动物保护者弗朗西斯科交往颇久之后,他还跟王英颉“摊牌”:“你和你的队友一定要搞清楚一件事情,我院子里面这些猫和狗,是不能吃的。”
“我们希望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改变这种形象。”王英颉说,“几年前,中国还是象牙消费大国,我们希望通过行动感召更多的中国人拒绝买卖。”
在津巴布韦,有不少西方国家的野生动物保护项目,王英颉本想让中国志愿者参与其中,但难度很大。“他们不太相信中国人,一些野生动物保护组织在项目材料中甚至会写:中国是走私象牙和象牙的潜在买主,野生动物的威胁来自中国。”
王英颉以为,保护野生动物要和盗猎分子硬碰硬,甚至“火拼”,还特意在当地购置一些枪支。后来他发现,持枪会带来更多误解。
“一些西方NGO本来就认定中国人是象牙买家,因此持枪进入园区的中国人,多半会被认为是盗猎者。甚至还有机构告到了国际刑事警察组织,称我们偷走了小象。”王英颉说。
专注于保护狮群的卓强也遇到过各种误解。出于从小对狮子的热爱,2011年,38岁的卓强做出了一个他妻子都无法理解的举动:辞去重庆市政府公务员的工作,前往肯尼亚开启自己的野生动物保护事业,并给自己起了一个新名字“星巴”。
同样由于西方NGO的不信任,星巴决定自己干。他找到肯尼亚马赛马拉原始部落的朋友,与他们一起住在野外了解野生动物的习性、寻找野生动物数量下降的原因。
危险
办完繁杂的手续,进入位于津巴布韦北部的马纳波尔斯国家公园后,志愿者们却发现,最大的危险来源不是盗猎者,而是动物本身。没有信号和导航,各种食肉动物出没,危机四伏,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进入保护区前必须签署“生死状”——一份保护区免责的协议。
王珂告诉本刊记者,困难远比预想的大。
起初,在津巴布韦从事多年野生动物保护工作的弗朗西斯科为中国志愿者提供了不少帮助。他每天开着皮卡车,带着中国志愿者在保护区巡逻,传授一些与动物相处的技巧。他警告道:“你们进入公园,可能很快就被吃掉。”
尽管多数志愿者有很强的野外生存能力,但这不足以保障百分百的安全。
王珂是登山运动员出身,从大学时期就酷爱探险运动的他还拥有滑翔证,凭借超强的野外生存能力,他多次参与救援公益活动。不过,在非洲他仍然感到能力不足。
张广瑞至今记得深夜里象牙探进帐篷的体验。“大家只能安静地看着,好在成年大象一般很快就离开,不过小象通常会很好奇,有时会一直盯着往帐篷里面看。”
“野芒果经常落在帐篷顶,这是大象钟爱的食物,当它们无法用象鼻钩住的时候,就会摇帐篷。刚开始,新队员特别害怕,担心大象是不是要弄倒帐篷。”张广瑞说。
人在动物的领地活动,需要尊重动物的行为准则和规律。“早晨,象群会穿过我们两个营地之间的通道去河边饮水。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出门,否则有被踩死的危险。”王英颉说。
与动物相处的技巧关乎生死。误入象群怎么办?遇到狮子怎么办?如何避开可能有狮豹埋伏的路线?这些都有讲究。
一些被认为“温顺可爱”的动物也会袭击人类。张广瑞说,坐橡皮艇在河上巡逻时,一旦河马从水底过来,通常会非常危险。曾经就发生过中国游客被河马袭击身亡的事情。
当然,来自于人类自身的危险也依然存在。
2016年初,马纳波尔斯国家公园发生一起意外枪击事件,两名意大利籍反盗猎人士被巡逻员误认为盗猎者而遭枪击身亡,其中一人是弗朗西斯科的兄弟。
“那段时间盗猎很猖狂,卫队人手不够,一些村民简单接受培训后就参与巡逻,结果一位新手误杀了反盗猎者。”王英颉说。
近年来,投毒事件也时有发生。2015年11月,津巴布韦发现一处毒杀点,当地巡逻员找到了7头中毒身亡的大象,还有狒狒、秃鹫等动物的尸体。“如果有人误饮了有毒的水源,后果也不堪设想。”王英颉说。
动机
“与想象中不一样,津巴布韦的盗猎分子并非重装备武装团伙,大多数是周围的贫困居民。象牙贩子给他们提供枪支,而象牙收购就像农产品收购一样方便。对贫困居民来说,这是一种谋生手段而已。”王英颉说。
除了当地盗猎者外,也有人从赞比亚乘船来到津巴布韦盗猎。
“有一天晚上,我们发现在赞比亚河河边,有人打着有节奏的手电光,似乎是某种信号,我们就会把这个情况通报给卫队。”王英颉说。
津巴布韦是非洲象最集中的国家之一,境内有大约8万至10万头大象。2000年后,该国经济衰退,一方面,野生动物保护事业面临资金不足、设备陈旧等问题,另一方面,经济下滑迫使更多的贫困者从事盗猎活动。
比起在园区漫无目的地寻找盗猎分子,中国志愿者发现,为公园巡逻卫队提供技术和装备支持更实在。“我们为其提供车辆、动力三角翼以及直升机等装备,光是这些装备的配备,也对盗猎分子起到威慑作用。”王英颉说。不久前,园区的一名工作人员刚参加过珠海的飞行训练。
凭借经验,秃鹫群飞向哪里,哪里可能就有被猎杀的大象。过去,工作人员只能徒步,花费很长时间。如今,因为汽车、动力三角翼、直升机的使用,极大地缩短了抵达时间。
在非洲的不同区域,野生动物面临的生存困境不尽相同。
星巴告诉本刊记者,在马赛马拉,人口增长和过度放牧带来了对野生动物栖息地的破坏,导致严重的人兽冲突,这是对野生动物的最大威胁。
威胁也来自于文化。星巴说,以前在东非草原,原始部落马赛人有一个传统,以杀死狮子作为成为勇士的标志。尽管肯尼亚的狮子只剩下不到3000只,但当地人对外界的劝阻毫不在意。
变化
保护野生动物,不光是禁止偷猎,还包括保护树木等方面,因为这是一些动物的食物。非洲当地就曾请中国志愿者运过去一台升降机,方便对树木进行养护。
相较于大象本身,似乎它们的食物受到的威胁更大。王英颉说,津巴布韦的大象数量超过8万头,但理论上其只有大约4万头的生态容量。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作为大象食物的主要来源,生长缓慢的树木正面临着迅速减少的危险。
随着经验越多,中国志愿者越来越发现,保护野生动物不是一个简单的议题。
“前几天,保护区守卫击毙了一名盗猎分子。看似战绩,实乃悲剧。位于象牙贸易最底端的盗猎者,大都是贫困者,仅仅为生存铤而走险。面对贫穷,我们所做的一切都那么微不足道……” 2016年3月,张广瑞在朋友圈里如是说。
王英颉说,反盗猎的本质是反贫困。下一步,他希望帮助当地人发展旅游业,使自然资源可持续地转化成经济收入,再进一步保护大象。
随着日渐了解,中国志愿者与当地人之间逐渐建立了信任。
在星巴工作的肯尼亚奥肯耶保护区生活着很多马赛人。“马赛人很重感情。和他们生活久了,再加上我确实给他们带来了帮助,他们还是心存感激。”他说。
星巴告诉本刊记者,为了更好地融入马赛部落,2015年初,他接受邀请,正式加入部落,成为他们的荣誉酋长。马赛人身披红色格子毯、手握棍子跳舞,为他举行了盛大的传统仪式。
2011年9月,星巴在肯尼亚注册成立了马拉野生动物保护基金会,如今发展顺利。“无论是中国政府(中国驻肯尼亚大使馆)、企业,还是我的朋友们,这些年都陆陆续续向马拉野生动物保护基金会捐赠了大量的野保物资,以支持肯尼亚的野生动物保护事业。”星巴说。
王英颉发现,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开始对在非洲保护野生动物产生兴趣,一些来自当地华人的帮助和官方的支持也使得项目进展越发顺利。2015年9月,中津野生动物基金会在津巴布韦首都哈拉雷举行了成立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