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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李离尧

2017-01-18□陈

微型小说选刊 2016年3期
关键词:李医生椅子眼神

□陈 毓

医生李离尧

□陈 毓

李离尧的职业是医生,乳腺科的医生。

红会医院三楼有他的办公室。20平米的空间分为里外两部分,外间放着他的办公桌,里间放着一台据说拥有相当水准的红外线乳腺诊断仪。外间的门敞开着,里间的门紧闭着。里外都有窗子,外间的没有窗帘,里间的窗终日悬着一袭白纱帘。窗子向南,这就使得那扇纱帘纵使垂着屋子也不那么暗。如果你走到窗口,撩开纱帘会看见窗下是一片草地,人工种植的草长势很好。草坪不大,却在草之外栽了海棠植着芭蕉,还有蝴蝶花牵牛花,草和花之外又用彩色鹅卵石铺着一条曲折小径,这小园子就有了深幽之感,很耐看。

如果闲着,李医生很愿意在窗前站着,看那园子,他说眼睛舒服呢。他果真是舒服的,这点,留心他的人都能看出来。

这样说,好像李医生干着的是一个让眼睛容易疲累的工作?不是的。你要认真打量过李医生的眼睛你更不会这样去想了。

李医生的眼睛很好看,准确地说是他的眼神好看。其实让一个人的眼睛好看的力量也多半源于这人有怎样的眼神吧。

跟李医生对视过的人多半会对他的眼神留下很好的印象:他的眼神明亮却柔和,深邃却单纯,世故却又分明无知……总之就是你想到了一个词形容它的同时又即刻联想到一个跟这个词义相反的词。就是说,他的眼神难于描述。

李医生的病人—女病人,在李医生这种难以形容的目光注视中,委婉地说出她们的不爽,疾之所在,然后像是说:没啥大问题吧?全仰仗你了!

李医生说:请跟我来吧。

跟他去,也就去了那间悬着白色纱帘的屋子。病人坐在一只方凳上,方凳的右面是李医生的椅子,一把带扶手的明黄色木质椅子,跟那只方凳比,显得宽大、稳重。两个人并排坐下,两个人的面前是一台处于工作状态却安静得没有一息声响的机器。

扣子一粒粒解开,胸衣的挂钩解开,也许还有些微的扭捏吧,但两只乳房还是扑棱一下,显现在面前那面像镜子一样的显示屏幕上了。

但那面像镜子的东西毕竟不是镜子,它对人身体别的部位视而不见,单单显现着那两只乳。两只乳也像是给工笔画出来的,没有一点草率的痕迹,乳头给一盏小灯照得通透明亮,轻盈欲飞的样子。那盏小小的“灯”就被李医生的左手把着,触在一只乳头上。这时的李医生会轻声说出他的要求:含一下胸,好的。再低一下,对,就是这样。他的声音敛着,低沉、悦耳。

要留心,才感觉得到他的手。你说不清他的手指是凉是热,但是,那手势和手指给你的感觉却是自在的、合适的,那好像不是来自一个医生,但又想,你来求助于医生,不就是渴望有一双这样可以叫你免除紧张、远离苦恼的手吗?

在这个时候,那被诊治的一方真的要想,这真是一个有点特别的医生呢。特别之处还在于他总要求有他之外的两个人同时在场,还有,他总是要求诊治的人跟他并排坐着。为什么呢?

从前李离尧看病人不像现在这样。从前是指那一次事件之前。

对,就是那个事件:一个女病人走出李离尧的病室就嚷嚷李医生对她非礼,摸了她的奶。听见的人都笑,说你本来就是去给医生看奶的,还不让人家医生摸?女病人更加大了声,说不是一样的摸法,不是一个医生的摸法。后来的事实是女病人患有轻度癔症,但这件事情终使李医生不尴不尬。他后来再看病人时就邀了病人的陪伴者一起参与诊治的全过程,没有人陪伴的患者,他会请了护士来,如同法庭给没有律师的诉讼者一个指定律师。

就像现在,诊治室里有一把椅子,两只凳子,椅子是李离尧的,靠近椅子的那只凳子比椅子矮,是来看病的人坐的,另一把同样矮的凳子是陪伴的那人坐。

还像前面说的那样,李医生从来不叫他的病人躺到床上,因此他的诊室里没有床。他让她坐着,他把仪器上的那盏灯拉过来,照耀着病人的乳,在显示仪器上,病人也能看见自己的双乳,病人和医生一同看着同一样东西,然后医生随着那盏小灯的指引,他的一只手也会随着灯的移动移动,医生在问:是这里不适吗?还有这里!是不是压着有些微的疼?不要紧。不要紧。被诊治的人显然松了口气,语气里明显有了欢乐的底子,但还是有点不放心:可我最近总觉得疼呢。你看,有的小孩打针,会杀猪一般地哭,有的孩子却只是哭一声就算了,不都是打了一针吗?你就是那使劲哭喊的孩子,你对疼痛敏感。听的人“哦”一声,觉出遇见一个好医生的幸福。

每天早上八点,李离尧医生都会出现在红会医院三楼他的办公室,有病人来,他总是在听完她们的陈述后用他低沉、悦耳、敛着的声音对她说:请跟我来。用他不增一分不减一分的温柔对待他看见的那些或丰美或干瘪或活泼或安静的乳房,他看它们时的目光和手上细致的温暖、认真的柔情,在看他诊断的人的眼里,依然别样,难以描述。

(原载《天池》2015年第9期边际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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