沱江情歌
2017-01-18喻礼平
□喻礼平
沱江情歌
□喻礼平
沱江如一匹缎子从古镇边轻轻滑过。
这是一个秀气玲珑的川南古镇,背倚青山,面向江流。靠山的一边大多是一层或两层的木质楼房,临江的一面则是清一色的吊脚楼,打开窗子便是江风阵阵,渔帆点点。一条被行人和马帮踩踏过千万次的青石板路横穿古镇,并沿着江边蜿蜒而下,直达五里外的古盐渡口。
书生是省城的一位年轻作家,他因爽直敢言被“发配”到这个僻远的小镇来教书。古镇民风淳厚,恰好可以疗养他受伤的心。每到傍晚,书生都会沿着古镇的青石板路往下游走。有两个地方让他驻足流连。
一个地方是古镇街尾的大榕树下。这是一株已有几百年树龄的古树了,参天的枝干遮盖了江边的一幢吊脚楼和大半个江面。书生喜欢坐在大榕树下的青石板凳上看那日日流淌不息的江流。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会满腹忧思地吟出“绵谷元通汉,沱江不向秦”;心情畅快之时,他会咏出“千里雪山开,沱江春水来”。
大榕树下的吊脚楼里住着柳妹子,一位美得让古镇的男人们只敢看一眼的女人。柳妹子的命很苦,出生不久父亲就死了,母亲好不容易将她拉扯长大。她的男人是个水性很好的船夫,结婚才半年,男人就溺水而亡;第二个男人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把柳妹子爱得死去活来,可一年后,男人也走了,走时瘦骨嶙峋,不忍目睹,把一个嗷嗷待哺的女婴留给了柳妹子。一时间,“女人克夫,红颜祸水”的言语便传遍了古镇,让镇上的男人们望而却步。书生不怕“祸水”,每天傍晚,他都会准时出现在大榕树下。偶尔,柳妹子也会向书生投来一个笑靥。
另一个让书生驻足的地方是古盐渡口。渡口边有一水车,常年吱吱呀呀地转动着,把一个二十来岁的撑船小伙变成了一个六十多岁沧桑满脸的艄公。艄公生性开朗,一生无儿无女,但日子却过得逍遥自在。书生喜欢来古盐渡口,喜欢听艄公讲述他江上一生的传奇故事。偶尔,书生也会与艄公在船上小酌几杯,下酒菜就是沱江里的翘壳鱼。这种鱼肉质细嫩鲜美,佐酒正好。
一来二往,书生与艄公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交。一天,艄公对书生说,你该找一个女人了,没有女人,你的心不会安宁。书生不说话,他知道艄公的眼睛能看穿他的心。
一晃间,书生来到古镇已经一年多了,古镇的一石一木,一江水一渡口几乎已经融入了他的血脉。
一个燥热的夜晚,前半夜还有点点星光,后半夜的天空却是漆黑一片,没有雷声引路,一场罕见的暴雨就袭向了沱江边的这个小镇。不到五点钟,艄公就从岸边的小屋起来了。他手中多了一根长长的竹竿,竹竿的一头还系着一个弯钩,这是艄公多年的习惯,每逢沱江涨大水,他就会早早地站到江边一块高耸的岩石上打捞从上游冲下来的物什。
今天的洪水来得特别猛,差不多就要淹没艄公所站的岩石了,艄公手中的竹竿一刻也没停下过,岸边已经堆满了一些杂七杂八的物件。
一个大木桶在水中摇摇摆摆地漂来了,这是川南农民盛放粮食的器物,一个大木桶可装好几百斤粮食。艄公连忙伸出竹竿钩住木桶边沿往自己身边拉,近了,大木桶中传来一个男人熟悉的声音,艄公,我就知道你会在这儿等我的!
这是书生的声音。
大木桶被艄公双手抓牢固定在了岩石上,书生从木桶中爬了出来。艄公还来不及询问,从木桶中又钻出一个小女孩来,小女孩很乖巧,面对汹涌的江水也不啼哭,只是紧紧地抱着书生的双腿不放。紧接着,一个衣衫单薄却身形婀娜的女人被书生拉扯着也从木桶中现了身。艄公只看了女人一眼,心中就咯噔了一下—柳妹子,一个让男人只能看一眼的女人。
艄公问书生,你这是唱的哪出啊?
书生说,这场雨来得太猛了,我担心她们娘俩,就跑到了吊脚楼里,没想到江水已经淹进了屋子,急切间我们就这样逃出来了。
艄公意味深长地说,这就是命,也是缘啊!
天亮后,书生救美的故事就传遍了古镇,让古镇上的男人们都很汗颜。风和日丽的时候,镇上的男人们都会想到这位美人的千般风姿,但在这个暴雨如注的夜晚他们却把这位美人忘得干干净净,要不是这位外来的教书先生,也许古镇上的这位传奇美人就已经随江流而去了吧。
后来,经艄公一撮合,书生就住到了柳妹子的吊脚楼里。古镇上的人们都来道贺,那晚,镇上很多强壮的男人都喝得酩酊大醉。
晚上,书生抱住女人亲热,吻到的却是一颗颗眼泪。书生问女人,你有心事?
女人说,你知道吗,那晚的暴雨虽大,但我要带女儿逃出去还是可能的。可我还是在等一个人来。
书生问,你在等谁?
女人说,等那个一年多来每晚都站在榕树下往这里看的男人。
书生惊住了,那,要是他不来呢?
女人很平静地说,如果这个时候他不来,我也只能认命。不是说我这样的女人是祸水吗?那就让我随水而去吧。
书生紧紧抱住了女人。透过窗户,书生看见一轮圆月如璧,正映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书生不由自主地说道:好美的风景啊!
(原载《小小说月刊》2015年第21期 河南李雪霞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