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弦琴
2017-01-18戴勇军
□戴勇军
六弦琴
□戴勇军
大人们从我们身边经过时,有的时候,有的人也会问:“你们,在玩吉他?”我们的回答是否定的。不是吉他,是六弦琴。江汉机械厂英语最棒的大人牛翻译纠正道:“六弦琴就是吉他,叫法不一样而已。好比是土豆和马铃薯的关系。”
我们没再理他。我们玩的就不是吉他,是六弦琴;我们看的谱也不是五线谱,是六线谱。咋的,不行?我们已经到了喜欢标新立异的年龄。
是王小红的改变,带来了我们的改变。说更准确些,王小红改变了建军。接下来,建军改变了我们。
王小红说:“穿黑背心的那个,在灯光球场台阶上的那个,弹六弦琴的那个小伙子,真帅。”就这一句,建军就组起了乐队。建军和红兵弹六弦琴,因为只有两把琴,所以我负责敲架子鼓。架子鼓是用三个大小不一的钢精锅替代的。等他们休息时,我再弹琴。在两种乐器之间交替,看上去是南辕北辙,相去甚远,但我没这么想,因为地球是圆的,艺术是相通的,许多东西本质上讲都是一样的。
王小红的改变大家有目共睹。还在一年前,大家相互间还可以搂搂抱抱,拽拽头发,踢踢屁股。现在,看来是不行了。她穿起了碎花连衣裙,该长肉的地方都蓬勃生长,你看看,都觉得没地下手。眼睛,尤其是眼睛,好像从明朝穿越而来,做出不太适应周遭环境的迷离状,像是雪地银狐转身逃逸的背影。她怎么会这样?从疯丫头蜕变成传统古典美人的速度让人瞠目结舌,太快了吧,让人喘息片刻、思考片刻的余地都没留。
建军长了一双好手,怎么说呢,他张开五指,除了大拇指,其余的四根手指,差不多,一样长短,邪了门了,和我们长得不一样,我们是错落有致,他只能是齐头并进了。弹六弦琴,一个十分重要的事情就是开手,也就是左手的每两个手指间用力向两边分。不开不知道,一开吓一跳。建军的手指在琴把上,可以伸到足够遥远的地方。我们不行,够不着,着急也没用,龇牙咧嘴也没用,把脚尖踮起来照样没用。我音乐的启蒙从此开始,并深信不疑,那些玩艺需要天赋。我和红兵有些泄气,不想学琴了。建军说:“你们有点信仰好不好?学好六弦琴,女孩子都喜欢的,你们有点信仰好不好?”信仰,如此宏大的词汇,一下子就和我们未来的幸福生活接轨了。如胶似漆或者水到渠成。
王小红不常来。就算是来到我们面前,也是心不在焉。她已经具备了逃逸的眼神,所以白色裙角在围墙边、树丛中突然消失也就顺理成章了。我们可怜的建军已经可以从头到尾弹奏《致爱丽丝》了,那是首好听的爱情曲子。大概意思,我们的理解是,爱丽丝啊,爱丽丝,你就嫁给我算了吧。
他姥姥的,谁嫁给你哇,人都不见了。
王小红和穿黑背心的人不见了。消息传来时夹杂着许多令人听得津津有味的故事,没办法的事,人们在传播类似事情时,还没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它也许要和未来科学水平的进步紧密相连,但目前,只能如此。人们给王小红的定义是,私奔。也就是组织上没同意,媒婆不清楚,家人不明白,她自个儿就和男人走了,带了一把琴,去远方了。
人们习惯于在伤口上撒把盐,他们问:“你们不是王小红的好朋友吗?”那是秋天的一个傍晚,我们正在练琴。同样,我们理了理齐肩的长发,没有理会他们。
后来,建军就把琴砸了,共鸣时的声音有点重金属的撕毁感。破坏是有传染性的,砸碎的六弦琴铺得满地都是。我把三个钢精锅也砸了,用脚把它们踩得扁扁的,像是印在大地上的三个伤疤,在初秋的月光下闪动着清凉的银光。我是觉得,建军的信仰一下子就没了。我是觉得,建军的信仰大概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重建。
建军和红兵十八岁了,他们当兵去了。政审没受到什么影响,因为,众所周知,他们砸的是自己的东西。我还小点,不能当兵。
我的父母没让我闲着。他们是杭州郊区的人,他们教育孩子的水平长久保持在省会城市的水平上。他们说:“吉他这东西太闹,你应该学学画画。要学就学巴比松画派的,自然而又宁静。”他们再三强调,其实学好画画,女孩子也会喜欢的。他们一直都注重孩子的修身养性。这样,我从音乐转行到绘画,显得非常顺畅,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原载《衢州日报》2015年11月20日 作者自荐)